第12章 ☆、面試

葉雲端回家後将整個人埋進沙發裏。她從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麽容易就情緒失控了，這仿佛是以前沒發生過的事情。是的，就算她在人前多麽的堅強，在心底裏她還是害怕的，她對這種沒法呼吸急促喘息的感覺更多的還是恐懼。

一個人很堅強很獨立，是因為他自己很明白，這個世界容不得他撒嬌撒潑。因為他只是孤身一人，什麽事什麽困難他都要靠自己，任何問題都只有自己能解決。所以，這個人會給自己穿上铠甲，将自己保護起來的同時也化身為勇敢的戰士。這樣的僞裝，時間久了，心變的硬了。可是他卻忘了铠甲下他還是一副血肉之軀，也會受傷也會恐懼，也會渴望被包容被寵愛。

葉雲端怎麽都忘不了自己攬着賀文脖子的感覺，兩個人相互依靠的感覺真的太好。那股溫暖、那份切切實實的存在感讓她變得柔弱了起來。賀文，對她來說是不一樣的，這是葉雲端的總結。不是單位的領導，不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是會安慰她哄她的一個男人。

第二天有點小雨，葉雲端請了半天假去醫院做了檢查。單位的同事也都知道她的情況，請假也很順利。而她的醫生，黃偉傑，是個年近五十的呼吸科專家。他看到葉雲端的出現，眯着眼笑了笑，“又發病了？”

葉雲端點頭，在他對面坐下。黃偉傑已經替葉雲端看了十幾年的病了，除了醫生和病人，更像是家人一樣了。

先天性哮喘這種病，說白了，治不了，只能是控制病發而已。

“小雲端，快生日了吧。過這個生日可就整27周歲了。什麽時候考慮自己的人生大事？”

“黃叔叔，這事也要看緣分啊。”

“你啊，就是這性子，什麽都不急。可是小雲端，有個人照顧有個人陪伴不好嗎？”

葉雲端的腦海竟然想到了賀文，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太瘋狂。

“黃叔叔，真有這個人，那是最好。可是如果沒有，強求不來。”

黃偉傑喝了一口茶，笑着看葉雲端，“黃叔叔就倚老賣老一回，這愛情啊，緣分是一回事。人力又是另外一回事。成事在天，可是謀事在人啊。萬一有了緣分，還得自己努力争取啊。”

葉雲端沒說什麽，笑了笑。

哮喘這病也是磨人。病發的時候感覺快要死掉，可是不發病的時候就跟健康人沒什麽兩樣。黃偉傑做了點常規檢查，發現沒什麽異樣就讓葉雲端回去了，連藥都沒配。

葉雲端從醫院直接去了酒店。在更衣室換制服的時候，葉雲端看着更衣箱裏的幾雙鞋子，又看了看膝蓋上的傷，選擇了一雙平底鞋。可是制服配平底鞋，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是了，少了氣場。可是轉念一想，比起摔跤，氣場有什麽用？

工作還是那些。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平靜了起來，當然，僅限于葉雲端的工作。整個酒店如何，她不想關心。也大概是因為當晚在車庫對着賀文爆發了自己的情緒，葉雲端對28樓總有點抗拒，不想接觸，不想知道任何消息。

而28樓确實也很安靜，也沒怎麽找過人事部的事情，最多就是馬雲濤被召見而已。

時間過得很快，三月底就是酒店的店慶。今年因為要給員工加工資的緣故，為了節約錢，所有的店慶活動都取消了。說白了，其實這些虛禮大部分員工也不在意，店慶搞活動哪有切實拿到錢來的實在。誰上班的出發點不是為了掙錢糊口？

而這項政策出來，最大的受益者除了員工本身，那就是賀文了。賀文贏得了人心。賀文給員工帶來了希望。這次加工資，似乎告訴了所有員工，只要努力工作，加工資不是沒有可能。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酒店的工作氛圍似乎在潛移默化中有了些不同。

四月初，孫雅靜完成了酒店員工的社保調整工作，同時，總經理的就業證和居留許可證也都順利完成。

四月中旬，餐飲部的經理徐晉提出辭職，合同不再續簽。這也是時隔半個多月以來，葉雲端第一次被叫上28樓去，當然，工作上的事情肯定是和馬雲濤一起上去的。

28樓還是一如既往的冷。葉雲端不知道這個冷是怎麽來的，确實是溫度低還是……冷清？她不知道，反正每次上來，她都覺得該再添一件衣服。

他們到了會議室坐下後，岳陽才叫了賀文一起過來。半個多月沒見，賀文還是依舊的帥。看到兩個人，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黑色制服裏的小女人還是如此，頭發梳的一絲不茍，臉上畫着淡妝。他進來時，葉雲端和馬雲濤起身，他覺得葉雲端似乎變矮了。走近了他才發現，葉雲端穿着平底鞋。他笑了笑，似乎是很滿意。

沒了高跟鞋，沒了一件僞裝自己的裝飾，葉雲端的鋒芒變弱了，可是賀文卻覺得這樣好極了。

“我們開門見山，徐晉已經辭職，我想知道你們人事部是怎麽考慮接替的人選的？”賀文開口。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葉雲端覺得賀文的中文比半個月前要好了一些。但是還是一樣的好聽，微微卷舌的發音，低沉的聲音，仿佛再大的酒店動蕩只要有他在，一切都會好的。

馬雲濤看了一下葉雲端，然後再看向賀文，“賀總，一般招聘就兩個辦法，外招和內升。餐飲部經理其實在酒店已經算是管理層的職位，比較重要，我們一般都是選擇一個折中的辦法，外招和內升都考慮進去，再從中擇優。”

“如果是內升，我想知道候選人。”

“餐飲部除了徐晉，老二金潔是個不錯的人選。雲端，你來說一下金潔這位員工。”馬雲濤轉向葉雲端說道。

葉雲端點了點頭，“金潔是老員工了，幾乎和我差不多時間進的酒店。不到四十歲，女，工作穩定，在酒店沒有任何處罰記錄，去年被評為季度優秀經理。在徐晉上任前，餐飲部經理有一段空白時間，金潔作為代理餐飲部經理，沒有任何疏漏。工作總體優秀，且為人熱情但不高調。她從事餐飲已經有十幾年，從基層做起，到如今的餐飲部副經理。”

葉雲端的彙報簡潔明了，賀文也都聽進去了。他側頭問葉雲端，“那如果是外面招聘呢？”

“總經理，對于這種比較重要的職位，我們一般不直接網上找簡歷，幾乎都是圈內人或者朋友的推薦。”葉雲端回答，對于她的專業領域，她是很自信的。

“徐晉的最後工作日是下個月月中，必須在下個月月初将人選定下來，還需給他們交接的時間。”

馬雲濤點了點頭。“明白。”

“雲端，下午你帶金潔上來我要看一下。”

“好的。沒問題。”

“另外，我需要再看幾個外面的，你們準備一下。”

葉雲端點了點頭，賀文聽從了馬雲濤的意見，采用了外招內升一起來的辦法，雙管齊下。葉雲端作為人事經理來說她是滿意的，這樣不僅方便了她的工作，也給自己的同事提供了機會。更滿意的是，賀文是個聽得見意見的人。不錯。

而餐飲部的流動率最近有點偏高，葉雲端倒也不擔心。因為走掉的人幾乎也不怎麽樣，賀文也告知過人事部，有才有用之人要挽留，其他的不需要開口，讓他走便是。

沒有一個雇主願意雇傭一個對單位沒有作為的人。人的價值就是這樣在職場中慢慢體現出來，你能做事，你能為單位帶來好處，你就有價值。而為單位的付出不在于大小多少，這好比一顆螺絲釘和一把榔頭，都有用，都有存在的意義。

對于招人，葉雲端也是駕輕就熟。從28樓下來就聯系了金潔。其實她能懂金潔的心思，被一個無用之人壓在頭頂那麽久，總算有了一絲希望，哪怕到最後總經理沒看上她，她也覺得知足了。雖然不知道葉雲端或者馬雲濤在28樓說過什麽，但是她仍然心存感激。工作那麽多年，職場上的黑白她也明白。人事部就是個可大可小的部門，很多時候，人的際遇和命運都能由一個人事部的人改變。

下午，葉雲端和岳陽溝通了面試時間後就帶了金潔上了28樓。

推門進去的時候，賀文正和雷遠在辦公室談着什麽。葉雲端和金潔站在秘書室等着，隔了一層玻璃，葉雲端清楚的看到了兩個人神色凝重。是了，餐飲部處理了，接下來就是廚房了。

要說這總經理，做事倒是不快。他來酒店也快一個月，要求每個部門經理準備好述職，可是至今也就找了徐晉和雷遠。

賀文看到門外站着的兩個人，對着雷遠說了幾句就讓他出門了。

而雷遠出來時和葉雲端擦肩而過，沒有打招呼沒有點頭，猶如陌生人。葉雲端聞到了雷遠身上的一股煙味，她皺了一下眉。

岳陽将葉雲端和金潔帶進總經理辦公室，葉雲端給雙方介紹了一下。其實賀文對金潔還是有印象的，偶爾幾次的晨會都是金潔上來的。

葉雲端和岳陽對視一眼，然後笑着對賀文說，“總經理，那你們聊聊。我和岳陽先出去，我去外面等。”

賀文指了指金潔旁邊的另一個空位，“你留下吧。”

葉雲端先是一愣，但馬上答應了下來。其實總經理面試她陪着也不算什麽，以前兩任總經理也這麽做過，她只是怕金潔會尴尬。

岳陽出門，順手将那扇玻璃門合上。

面試開始，其實葉雲端已經沒什麽事情，她只需要坐着聽就好。可是她發現自己的思緒集中不起來，開始時聽了幾分鐘，都是關于餐飲的一些問題，她覺得沒勁後思緒就亂飛。而她想的都是對面坐着的那個外國人。

賀文還是深色套裝。他的每一套衣服似乎都是量身定做一般合身，穿着身上就更顯得挺拔有神。今天的領帶是藍色的，上面的圖案很俏皮，似乎是一個個小小的卡通形象，是什麽呢？葉雲端猜是小狐貍。這麽正經的一個人戴着那麽可愛的領帶，似乎讓賀文看起來也可愛了起來。可愛？賀文怎麽看都不适合可愛這個詞吧。葉雲端想着，還笑了一下。

賀文的外套上仍舊別着三個別針，名牌、酒店logo、還有Meier集團的logo。葉雲端對前兩樣她很熟悉，酒店經理級別以上都有，連她自己制服外套也別着呢。她好奇的是Meier集團的logo，她只能看到有紅藍兩色，看不清具體圖案。

中文問完，賀文換了英文。酒店是個服務場所，接待的客人來自全球各地，對客的部門都需要會英文。還好金潔也是在餐飲界混了那麽久了，英文也能應付。

而葉雲端的思緒已經飄到了賀文的舌頭上。她和賀文之前也用英文交流過，而現在她什麽事都不用做，只需聽着就好，所以她有了閑暇去聽賀文的發音。賀文的英文比中文要流暢的多的多。而他的發音偏英式，又不如英式來的刻板，該卷舌的時候會卷舌，配上賀文低沉的聲音，葉雲端覺得自己要醉了。她想，賀文這個人或許就像他說英文一樣，不疾不徐，沉穩有力，讓人覺得特別踏實和穩重。

賀文聽金潔回答的時候，習慣性的拿起鋼筆握在手裏，不寫什麽也不把玩，就捏着。他坐直身體，認真的聽金潔，眼睛看着她，偶爾點頭或微笑。

直到面試結束，葉雲端的思緒才從天馬行空中回到現實。起身準備離開時，賀文又開口，“雲端你再留一下，我有一些事情想問。”

葉雲端點了點頭又坐下。聽到金潔離開後的關門聲，她有點緊張了起來，因為心虛，剛可是什麽都沒聽進去啊。

“剛面試你也聽到了，你覺得金潔如何？”

葉雲端想，如果這時候能暈倒該多好？她的臉開始發燙了起來，“賀總……嗯……我覺得……金潔是很不錯啊。”

“哦？哪不錯？”

葉雲端飛速轉動大腦，只能瞎編，“嗯……經驗豐富。”

賀文笑着點了點頭，“那你覺得她有沒有什麽不足之處。”

葉雲端覺得還好自己是做招聘的，沒聽到不要緊，可以自己編，“不足之處每個人都有，只要不影響工作就沒什麽大問題。金潔的話……不足之處啊……估計就是……沒有做過老大，沒有作為一個部門領導的經驗……吧。不過沒事，凡是都有第一次，對吧。”然後她心虛的朝賀文笑了笑。心裏在祈禱總經理您快放過我吧。

而賀文似乎聽到了葉雲端的祈禱，“金潔的情況我已經基本了解，你們人事部盡快再給我幾個候選人，我需要比較一下。”

葉雲端點頭稱好。“那……賀總，如果沒什麽別的問題我就先下樓了，有事可以找我。”

賀文點了點頭，拔了鋼筆的蓋子低頭在筆記本上寫着什麽。葉雲端起身出門，剛把手放到門把手準備推門，就聽到賀文幽幽的在身後開口，“思想要集中。”

葉雲端頓了一下腳步，然後頭也沒回的離開了總經理辦公室。經過岳陽時，也沒打招呼低頭徑直離開了。沒人看到她的臉紅。

岳陽莫名的看到葉雲端如一陣風的離開，轉頭看看裏面那位，正對着那個背影笑呢。啧啧，助理大人聞到了一絲奇妙的味道。

他忍不住起身要去逗逗總經理大人了。岳陽拿了一疊文件進去，将文件放到賀文的右手邊，“你又逗她了？”

賀文拿過文件準備簽字，岳陽冷不丁的一句話讓他擡頭看着他，眼睛好像在問你有意見？

“她對着你害羞，你再逗她，又該摔了。”

賀文知道葉雲端今天不會摔，他發現了今天葉雲端穿的仍舊是平底鞋。

“Evan，其實你很享受她在你對面坐着吧。”

賀文大筆一揮，刷刷的在文件上簽了名，“簽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啧，還不允許說。小氣。”

如果葉雲端知道這段對話，她寧願自己暈過去。

其實葉雲端剛才的一切賀文全部看在眼裏。他看到葉雲端盯着自己看，雖然他一直在看着金潔，可是餘光卻都在那個小女人身上。他注意到她笑了一下，很調皮。他看到葉雲端盯着自己胸前的名牌看，又似乎在想什麽，很認真。那種感覺似乎是葉雲端在面試他，在審視他。後來，他忍不住面試完後故意為難了一下她，因為他敢肯定葉雲端剛剛沒在聽他面試。

賀文覺得，自己已經37歲，應該是沉穩的了。卻沒想到，在碰到葉雲端後，他也生出了一些惡趣味，會忍不住想逗她。仿佛看到她臉紅，看到她落荒而逃，他便覺得有趣極了。仿佛這樣的葉雲端将他的生活點亮了，變得生動起來了。更仿佛，葉雲端讓他的生活不再只有工作，他有了除開工作以外想要做的事情了。

但是他忘不了那晚在車庫失聲痛哭的葉雲端，又是那麽脆弱。這半個月來，想見她不是沒有理由，可是他猜，葉雲端那晚發洩完了估計會害羞和後悔吧。所以他給她時間，他等她放過自己。他希望葉雲端在自己面前不再尴尬、拘束、害羞。

所以，他選擇等。偶爾再逗逗她，這樣，等的時間也不會顯得格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