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走近

葉雲端最近的工作重點在于招聘新的前廳部經理。喬意被開除，賀文還是給足了她面子，最終同意讓她自己提出辭職。自己辭職和開除，那可是天差地別的。高陽市國際品牌的五星級酒店統共也就48家，在全國都算是多的了。整個酒店圈子很小，人員的流動很簡單，大部分人就是在這個圈子裏跳來跳去。所以一個人的名聲是很重要的。而酒店圈也有個規則，凡是有招用新員工，都需做一個該員工的背景調查。

何謂背景調查，就是從求職者提供的證明人或以前工作的單位那裏搜集資料，來核實該求職者的個人資料。通常在崗時間、在崗崗位、在崗表現以及獎懲記錄都是必問的問題。

所以對于喬意來說，她在高陽邁耶酒店的獎懲記錄将伴随她一輩子，這已經是最大的懲罰了。賀文同意讓她自己辭職，只是不想那麽難看而已吧。

而前廳部經理一職對于葉雲端來說并不難招，她以前自己也是做前廳出身，手上還是有一些人脈在的。挖人是人事經理經常做的事情。

層層選拔後，最終選了兩名候選人推薦給賀文複試。葉雲端介紹了之前單位的一位同事，名叫許蔓。許蔓是葉雲端之前還當前臺時的上級，現在已經在升為前廳部副經理。許蔓和賀文是同齡，人也高挑，眉清目秀。關鍵做事很有邏輯，為人和藹，葉雲端曾在她手下學了很多東西。另一位候選人是馬雲濤托朋友推薦來的，名叫劉志強。男性當前廳部經理也是常有的事情，葉雲端也和他初步交流過。給她的感覺也不差。這個男人比賀文還要高上一分，葉雲端站着都要仰頭看他。

什麽時候開始，葉雲端看人的标準都以賀文來參考了？

兩個人的複試時間都是提前和岳陽溝通過的。許蔓在上午，劉志強在下午。葉雲端帶人上去。還是老規矩，她仍舊在對面坐着聽兩個人面試。而她可以趁着這段時間來天馬行空。

賀文的面試全程英文，葉雲端雖然覺得他的發音很好聽，可是總覺得聽英文有點累。結果就這麽放空了自己。

“雲端，你怎麽看？”賀文突然問了葉雲端。

“啊？什麽？”葉雲端還在想中飯會吃什麽，哪知道賀文會突然問自己。

“思想要集中。”

賀文說完這句話就繼續對許蔓發問。葉雲端一人臉紅的低下了頭。她怎麽覺得這句話這麽耳熟，後來才想起來，這不是賀文第一次對她說要思想集中了。你們面試你們的，我還不能思想開會小差？你又不需要我做什麽，我偷會懶都不行？資本家，果然是資本家，分分鐘都想壓榨你為他工作！

賀文和許蔓的面試很快就結束了。賀文讓許蔓先出去一下，他要和葉雲端先交代一下。葉雲端以為賀文會評價一下許蔓，結果賀文一臉嚴肅的問她，“很累嗎？”

“啊？”

“每次面試，你不是發呆就是看着我發呆。”

葉雲端臉再一次紅了，且無法說出一句反駁的話來。她就這麽愣愣的看着對面的賀文。然後想了想，發揮了她作為人事經理的口才，“賀總，我不能發呆麽？”

這下，賀文反倒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調皮。

賀文笑了笑，“許蔓很不錯，我很滿意。”

“賀總滿意就好。”葉雲端也笑了，那是真誠的笑，她推薦的人能讓領導滿意，她還是挺有成就感的。

“嗯，下去吧。下午見。”

葉雲端一邊琢磨這句話，一邊帶着許蔓離開了28樓。

岳陽忍不住又去調侃賀文，“啧，賀總，您又調戲雲端了？”

賀文擡了下眼皮，心情很好。

“她對着你害羞，你總調戲她，小心她不來28樓了。看你到時候怎麽辦？”

賀文放下手中的鋼筆，認真的看着岳陽，“如果她不來28樓，我總是有辦法的。比如我缺一個助理。”

狠，你夠狠。為了那個女人，你竟然要開了我讓她來。

“岳陽，我不能讓她一直對着我害羞。”

岳陽點頭，他明白，害羞是因為放不開自己。賀文想要的是放開自己看到自己真心的葉雲端。

“讓客房部經理上來吧。”

“是。”

賀文似乎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前廳部的事情還沒完全平息，還沒走上正軌，他已經開始對客房部下刀了。岳陽跟着賀文那麽多年，從業以來他也一直混酒店界，他明白，廚房和餐飲服務同屬一個大部門，所以賀文把徐晉和雷遠一起處理。而前廳和客房同屬房務部，所以這兩個部門的經理也要一起處理。兩個月不到，這是賀文處理的第四個人了。

客房部的經理是個四十多歲的女性，名叫楊慶芬。楊慶芬年輕時也是從一個客房服務員做起，慢慢往上爬才做到了如今的客房部經理。整個客房部分成了三個小部門，樓層部專門負責清掃客房，公共區域部專門負責除了客房以外的所有區域的清潔，洗衣房負責員工制服、客房用品和客人衣物的清洗，在職的有63名員工。在整個酒店來說，客房部是最大的一個部門。

楊慶芬的性格倒是和雷遠差不多，都是雷厲風行。楊慶芬本身沒有問題，在這兩個月裏，賀文也接觸過，為人處事怎麽樣賀文也都看在眼裏。

可是當初賀文和岳陽以客人身份入住酒店套房時，他還是發現了不少問題。比如，客房的地毯有被煙頭燙壞的痕跡，比如浴室的水龍頭上有水漬沒擦幹淨，比如客房裏的毛巾裏有一根頭發。小問題還是很多。

這不是賀文沒事找事，在他的觀念裏，五星級酒店就該有五星級酒店的樣子，要精益求精。客人可能忽視了你的好，但是他們很容易看到你的不好之處。口口相傳，酒店的名氣就會受到影響。這就和做人一樣，在賀文看來，人雖然做不到完美，但是要追求完美。

楊慶芬和丁敏年紀差不多，都是等退休的年紀，早已是成了人精了。賀文一開口，她就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做。賀文每次提出客房的漏洞，楊慶芬每次都是點頭承認錯誤，馬上接口稱會改。反倒讓賀文感覺自己一棒打在棉花上又彈了回來。

還有一點，大概是因為當初賀文自己要從酒店搬到葉雲端幫他找的那套房時，是楊慶芬安排了幾個員工幫他去打掃的新家，順帶搬家。是以，賀文對客房部的總體印象還算是可以的。

“別的我們可以忽略，只有一個問題我需要你嚴肅處理，楊。”賀文和楊慶芬用的是中文，楊慶芬不會英文。

“總經理請說。”

“酒店已經不止一次接到投訴，說洗衣房将客人的衣服洗壞。連子鳴上周也抱怨過他的一件大衣在熨燙的時候燙壞了。你怎麽解釋這件事？”

這是楊慶芬最害怕的問題，果然還是逃不掉。為了這件事，她本人連帶着洗衣房經理都去副總嚴子鳴面前認錯道歉過。衣服洗壞了是事實，沒法避免。

“我也查過，每次洗壞客人的衣服後我們的措施就是賠錢。那麽我想問，這些賠償的成本該算在哪裏？”

這也是楊慶芬最害怕的問題。只要和錢挂鈎的問題，每個人都會頭皮發麻。她無言以對。她作為一個部門的老大，對手下的每一個員工都很熟悉。洗衣房的經理名叫蔣榮，今年已經59歲，還有一年退休。蔣榮為人很老實，但是畢竟年齡上去了，頭暈眼花也是常有的事情。更多的是因為他的年紀已經跟不上時代的發展，衣服的材料、含量等等都和他的年代不同。繼而洗衣的技術和方法以及洗衣标準都有了很多的變化，配上他老套的做法，出錯就難免了。

楊慶芬是想保住這老頭的，也幾次三番在嚴子鳴面前替他說話。但嚴子鳴是個不做事的二世祖，還算挺好打發。可是楊慶芬看看對面坐着的那張混血臉，糊弄這次是行不通了。老頭子估計是要保不住了。

“賀總，實在不行，我出面勸退他吧。”

賀文沉思了以後後開口，“楊，我約見過幾位經理，一遇到事情，給我的答複都是開除這名員工。可是你知道嘛，我的本意從來不想開除任何一名員工。我想解決這個問題。有時候開除一個員工不能從根本解決這個問題。”

楊慶芬只能點頭，她也避免不了的開始出汗。可是就算是緊張，她也佩服這個總經理，比起嚴子鳴這個少爺，這位總算是做事的主。

中午吃飯，葉雲端在食堂看到了岳陽。他一個人吃飯，而這次，也沒打飯上去。他不吃飯麽？

下午的面試約在一點半。葉雲端帶着劉志強上去。她時刻提醒自己，思想要集中，思想一定要集中！

進了門，岳陽讓他們在外面等着。葉雲端透過玻璃，看到了楊慶芬坐在裏面。盡管背對着她，她也看到了楊慶芬揮動着手，仿佛說的很激動。而對面的賀文只是皺着眉，沒有開口。

賀文也在第一時間看到了葉雲端，眼睛瞄了一眼手表，已經一點半了。他連午飯都還沒吃，事情一樁接着一樁。

他和楊慶芬說了什麽，楊慶芬點頭就從裏面走了出來。看到葉雲端還很高興的打了招呼，葉雲端也打了招呼，心想，看這個架勢，楊經理這關算是過了。

“雲端，賀總還沒吃午飯，你問問他要不要先吃點什麽再面試？”

“他還沒吃飯？這都下午了，快到兩點了，胃怎麽受得了。”她看了眼玻璃門內的那個人，低着頭寫着東西。她走到岳陽的桌邊拿起座機，

“我是葉雲端，雷師傅在麽麻煩讓他接一下電話。”

“雷師傅，我是葉雲端。總經理還沒吃飯，幫他準備點吃的吧。”

“吃什麽？讓我想想，能填飽肚子就行。要不吃個意面？奶油意面？”

“你差不多半小時再拿過來吧，他有個面試。”

挂了電話，葉雲端朝岳陽笑了一下，然後帶着劉志強敲門進了辦公室。賀文擡起頭對着門口的兩個人笑了一下，葉雲端覺得這個笑真迷人,讓她的心也蕩漾了起來。

面試開始，葉雲端這次認真聽兩人的面試。這一次，為了防止自己再開小差，葉雲端拿了紙筆邊聽邊記錄。她就當是學習了，面試嘛，本身就是她的工作，她就當從總經理這偷偷學幾招。

賀文也發現了葉雲端的變化。可是他的注意力在葉雲端手裏的那支鋼筆上，那支和自己一樣的鋼筆被她握在手裏，瑩白纖細的手指握着黑色的鋼筆，形成了反差，卻讓賀文滿足極了。這個小女人的筆和自己的是一樣的。

葉雲端發現，賀文的問題很專業。賀文似乎對每一個部門的運營都很清楚，每一次發問都能點到主題。他不吝自己的點頭，臉上始終保持這笑容。而賀文發現，這次葉雲端是真的把思想集中了。她會認真的低頭寫着什麽，也會擡頭看看劉志強或者是自己，認真想什麽的時候她會用筆抵着下巴。

面試完，老規矩，葉雲端被留在辦公室。岳陽将劉志強松了下去。

“在記什麽？”

“你的面試啊。”葉雲端回到問題的時候還在低頭寫東西，她覺得賀文每一個問題她都能用在以後自己的面試中。

“為什麽要記？”

“你不是說了要我思想集中嘛？”葉雲端似乎忘了和誰對話。

“記的如何？”

“你的問題都很好，以後我面試人的時候我也可以問。”

賀文忍不住笑了笑，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拿起一邊的水杯喝水，似乎是在等她寫完。

葉雲端寫完，合上自己的筆記本，把鋼筆筆蓋套上。擡頭才發現賀文靠在椅背上閉着眼。他一定很累。

葉雲端就這麽看着他，等着他。

“兩個候選人我都挺滿意的。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賀文閉着眼說。

“許蔓是我介紹的，以前是我上級，我比較了解。人肯定是沒問題。但是也是因為認識，我不方便多說什麽。劉志強我只是初步面試，給我的印象就是笑容少了點，人黑了點。做前廳的怎麽可以沒有微笑？其他也沒什麽問題。”

“人長得黑也不行？”賀文張開眼睛。

葉雲端一愣，總經理的重點是不是錯了？

“我不喜歡長得黑的。”脫口而出後，葉雲端又覺得不妥，馬上補充，“哦，不是我偏見。賀總，面試第一印象很重要，中國人講究一個面相。”越說越覺得自己的回答不妥，好像顯得自己很膚淺。繼續補充，“前廳是門面，總要找好看的，能賞心悅目。”得，越來越膚淺，還不如不解釋。

賀文笑了一下，“那請問葉經理，當初看到我，覺得我的面相如何？”

“很好。”葉雲端覺得自己應該說好話。

“哦？”賀文挑了挑眉毛，示意葉雲端繼續往下說。

“總經理……面相很……正氣。”

“還有嗎？”

葉雲端皺了下眉，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蠢。“嗯……很賞心悅目。”

賀文在心裏推演了一下，賞心悅目，嗯，剛說了要找好看的，好看的可以讓人賞心悅目。那她的意思是自己是好看的？他笑了笑。“雲端，這兩個人都是不錯的人選。你問問子鳴，如果他想看，可以讓他也看一下。不想看，我就決定了。”

“可是當初餐飲部的金潔是總經理的決定，沒帶給副總看。”言下之意為什麽這次卻要帶給業主看。

賀文坐着身體，手按了一下胃。“雲端，在這個酒店，我只是一個外人。這裏上下全是子鳴的。他只是讓我來管理這裏。而我也只是因為這裏是Meier。再說的明白一些，我不想讓子鳴覺得我在侵占他的地盤。金潔是升職，她的工資也遠低于預算，子鳴不會在意。可是外面招一個經理，工資遠比內升要高。有些事，還是讓他做比較好。別的其他，我不太在意。”

葉雲端點頭，她明白了。名利權錢，賀文全部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好好做事，把Meier這個名聲挽救回來。他只在乎自己家族的品牌而已。

葉雲端似乎更了解了一點賀文。

“沒什麽事你先下去把，最近你也辛苦了。”

“都是我的分內事，賀總。”

賀文點點頭，閉上了眼睛。他今天确實是有點累了，從上班到現在，沒停過。

人總是想往高處爬，總向往這個高高在上的座位。他們幻想着坐上這個位子後，就可以擁有功名利祿，就可以讓人俯首稱臣。可是創業容易守業難，要坐穩這個座位，是需要付出更多的艱辛。高出不勝寒，很多艱辛連說都說不出口。

岳陽送走劉志強後，就順道去廚房拿了那碗面。等他回到28樓，已經沒了葉雲端的身影。他端着那碗面敲了敲門，推門而入。

“Evan，快吃點吧，從早到現在還麽吃過東西呢。”

賀文搖了搖頭，“幫我找顆胃藥吧。我有點胃痛。”

岳陽放下盤子，轉身去自己抽屜拿了瓶胃藥，“那先吃藥，再把這碗意面吃了。”

賀文倒了一粒藥，拿起水杯，将藥吞下。

“這面是雲端打電話給廚房讓他們準備的。你好歹吃兩口，就當給雲端一個面子。”

賀文聽完，只是對着那碗面發呆。

“她帶人來面試，我本來想讓她勸你先吃飯的。可是她二話沒說，電話通知廚房半小時後送過來。我這不下樓麽，順便幫你拿上來了。還有，這碗面也是雲端點的。我知道你不愛這種黏膩的食物，可是為了你的胃，你多少吃點。”

“行了，我知道了。啰嗦。”

“還嫌我啰嗦，關心你才啰嗦的。”

賀文笑了笑，之前葉雲端也說過他啰嗦。他心裏是暖的，因為他知道葉雲端開始漸漸懂他，開始知道他不會為了吃點飯而讓面試者等他。看，小女人開竅了。

賀文最後還是吃了一半的意面填了肚子，實在太膩。可是胃卻舒服了起來。可是更舒服的，是他的心。

一步一步，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