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啰嗦

四月底雖然高陽市已經轉暖，可是陰雨連綿的日子還是有些涼意。葉雲端的感冒似乎在加重，喝了那麽多維生素和白開水，完全沒有轉好的跡象。一早起來只能吞藥。而感冒藥吃了容易犯困，所以葉雲端這天上班選擇了地鐵。

從地鐵站出來到酒店需要步行十分鐘。頭重腳輕再加上鼻塞，葉雲端覺得她走路都是輕飄飄的。打着傘，地上的積水打濕了她的鞋子和褲腳，這種感覺難受極了。員工通道的隔壁就是車庫的入口，葉雲端走到員工通道口準備收傘，竟看到一輛黑色的卡宴駛過。按道理，一輛普通的車出入車庫是沒什麽要緊的，關鍵是葉雲端看到了那個開車的人。透過車窗玻璃，她隐約看到了一張輪廓清晰的側臉，還有那高挺的鼻梁。

這老外什麽時候連車都解決了，還能在高陽市開車了？他有駕照了？葉雲端晃了晃頭，會不會是自己頭暈眼花的看錯了？沒多想，她也入了員工通道去更衣室換制服。

9點半一到，葉雲端蹬着高跟鞋去了28樓開晨會。她進會議室的時候，賀文已經坐在桌首了，其他部門的經理也陸陸續續進來。看到那個小女人戴着口罩，賀文皺了一下眉，怎麽又感冒了？而岳陽自覺地起身去将空調溫度調高了幾度。

晨會上，各個部門彙報工作。輪到葉雲端，她将口罩摘下，彙報了今日人力資源部的工作安排就算完事了。賀文點點頭，繼而看到葉雲端又将口罩戴上，他轉頭看向大家，将喬意的事情在晨會上公布了出來。

而今天，前廳部經理的座位是空着的。

大家似乎沒有驚訝，偶爾幾個部門經理點點頭。

“其他沒什麽事情。雲端你留一下。還有雷遠，11點上來找我。散會。”

會議室只剩下賀文和葉雲端。

“又感冒了？”賀文問。

葉雲端點點頭。

“吃過藥了？”

葉雲端繼續點頭。

“現在很難受？”賀文皺着眉。

“難受。”簡單的兩個字帶着濃濃的鼻音。

“自己當心。”

葉雲端點點頭。心裏在想，總經理你還談不談喬意的事情了。

“雲端，實在不行你就休息一會吧，喬意的事情等雲濤回來讓他來說。”

葉雲端擺擺手，“沒事沒事。賀總，這事我沒參與過，所以我具體不清楚，但是我能簡單彙報一下。昨晚馬總把資料給我後我看過了。”

賀文點了點頭，“那你說說看吧。”

“這裏是喬意的三張警告單。想必賀總也知道了喬意平時的為人，但是私事我們不方便拿出來講，畢竟這些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所以馬總挑了幾件她工作上的失職，直接從第二次書面警告開始。第一件事情是上個月喬意與一名值班經理上夜班時，未做夜審，影響了第二天的財務報表。算是工作的疏忽吧。”葉雲端停下來咳嗽了幾聲，繼續說，“第二件事情是擅離職守，讓下屬代打卡。”

賀文點了點頭，等着葉雲端繼續說下去。咳嗽葉雲端卻狠狠的閉了下眼睛，搖搖頭再睜開。賀文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怎麽了？”

“沒事，就是有點頭暈。第三件事情，就是給她解雇處分的，擅改房帳，管理疏忽，導致客人嚴重投訴，損壞酒店名聲和利益。”葉雲端覺得這條罪名已經是她接手過的最嚴重的一條了。她想同情喬意，可是轉念一想，她哪裏值得同情了，因果報應，只是遲早的事情。

中國人常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喬意和徐晉屬一個性質，一個是偷懶混日子，另一個則是觸犯了酒店的底線。雖然喬意比起徐晉來，她是一個做事的人，可是她做的事情比徐晉更惡劣。在金錢面前，她伸出了黑手。擅改房帳，整個酒店的收入都會對不平。其實說白了，這就好比財務做假賬一樣。一味的追求表面的數字好看，随意改動。而這些數字随便哪一個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的。

前廳部算是酒店的心髒部門。所有來入住的客人第一步就會接觸到前廳部，不管是禮賓部、前臺，還是服務中心、健身中心，每一個小部門都是直接對客的。前廳部是酒店的門面，直接影響了客人對酒店的第一映像。可是高陽邁耶酒店的前廳部如同一塊腐爛的肉，客人聞到那股臭味就已經想離開了，更別提會有回頭客。不把這塊爛肉摘除，高陽邁耶就看不到明天。

還好還好，賀文來了。他大刀闊斧，他斬釘截鐵，他堅定不移，将這塊爛肉從頭開始摘除。幾任總經理，也只有賀文有這股魄力。

如果是服務不好，或者是硬件設施不佳，這些都可以改。可是腐敗是無法改的。葉雲端自己也是從前廳出生，她知道一個前臺接待是如何工作的，如果自己控制不住，很容易走偏。因為在金錢面前，大家都是凡夫俗子。

“賀總，這三樣夠了麽？”

“如果我說不夠，你們是不是還能找出喬意的問題。”

葉雲端點點頭。她看到賀文起身，站在窗邊看向外面，兩只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逆着光，葉雲端看不清賀文的樣子。可是為什麽，她竟然望着那個背影品出了一絲落寞。

葉雲端覺得很累，也許是吃了藥，她覺得很困。鼻子塞住，又戴着口罩，她突然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而賀文似乎聽到了她的呼吸聲，轉身，“雲端，把口罩摘了。”

賀文的話葉雲端似乎沒有聽到，他疾步走到葉雲端面前蹲下，伸手将她的口罩摘了下來。而葉雲端也馬上張嘴呼吸，似乎是一條擱淺在沙灘上的魚又重新回到水裏一樣。可是情況并沒有好轉，葉雲端的呼吸急促還咳嗽了起來。

“身上有藥麽？”賀文知道，葉雲端的哮喘又犯了。

葉雲端似乎聽不見什麽，只顧自己呼吸。賀文也不管什麽了，伸手按了按葉雲端的口袋，沒有噴霧。

賀文起身在門口喊了一聲，“岳陽，去雲端辦公室幫她拿噴霧來。Hurry！”

岳陽放下手頭的工作奔了出去。

賀文回到葉雲端身邊，“雲端，不要急，聽話，慢慢呼吸。”賀文伸手抓住葉雲端已經握成拳的手，“別怕，慢慢呼吸，我在。”

葉雲端覺得自己似乎又走進了那間小黑屋，她想離開，她拼命的拍着牆，她想找出口。可是太黑了，她找不到門在哪。怎麽辦，空氣快沒了怎麽辦。

賀文看到閉着眼睛急喘的葉雲端突然覺得心痛了起來。每次她發病，她只能靠自己挺過來。賀文明白，發病的葉雲端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他進不去，她出不來。

“雲端，不怕，我在，你不會有事的。”賀文不知道葉雲端聽不聽得到他的話，他焦急極了，為什麽岳陽還不來。賀文沒猶豫，她讓葉雲端仰靠在自己身上，她的背貼在他胸前，他能感受到她呼吸是多麽重多麽急，連身體都在起伏。

賀文不能做什麽，他只能身上捋着葉雲端的後背想幫她順順氣。

還好，岳陽很快回來了。

賀文接過噴霧，扣着葉雲端的下巴讓她張嘴，擡起她的頭，将噴口塞進葉雲端的嘴裏，然後毫不猶豫的按了噴霧。

漸漸地，葉雲端似乎緩和了下來了。賀文看到葉雲端的眼角有眼淚滑落了下來。他伸手幫她拭去，“雲端，別怕。”而葉雲端似乎聽進去了，眼睛是閉着的，可是手卻抓住了賀文的西裝外套，抓住了賀文胸前別着的Meier集團的徽章。奇異的是，葉雲端靠在賀文的懷裏竟然還在他頸窩處調了個舒服的位置。

賀文松了口氣笑了笑，沒動。

岳陽見狀，也呼出了心裏憋着的那口氣，然後轉身離開了會議室。他知道他要把空間留給這兩位。他是賀文的助理，他還要幫總經理去擋住現在來找他的任何一個人。因為他明白，現在的賀文，是葉雲端的，是她一個人的。

葉雲端覺得自己像是睡了一覺，整個人竟然舒服多了。她幽幽醒來，覺得自己周圍暖暖的。她看到自己的手抓着一件黑色西裝，再往上看是一個人的下巴，再往上，什麽！是總經理！而這麽近的距離，葉雲端又一次看到了那濃密纖長的睫毛。她咽了咽口水。怎麽辦，她要怎麽做？能不能馬上暈過去？

回答是不能！因為賀文開口了，“醒了？”

葉雲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她點了點頭，“嗯。”還是帶着鼻音。

“這次想哭嗎？”

這下，葉雲端已經不想找地洞了，她也不想暈過去了，她更想讓賀文暈過去！

“其實你要是想哭也可以，這裏只有我。”

賀文的話讓葉雲端心裏的腹诽都沒了氣焰，這個男人真是太容易看穿她了，而且每一句話都讓她變得脆弱。她葉雲端自認為自己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她不是一個脆弱的人！可是賀文似乎就喜歡把她當弱女子一般對待。她不害怕麽？不，她害怕，害怕極了。每次犯病，她都覺得恐懼。可是每次她都告訴自己，哭了又能怎樣，哭了下次還會犯病，哭了這次的病已經犯了！眼淚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葉雲端思緒漫天飛的時候，賀文也沒打斷她。他一手抱着葉雲端，一手在簽着岳陽剛拿進來的文件。一室安靜倒是很美好的樣子。

直到葉雲端意識到自己還靠在總經理懷裏時，她害羞了起來。動了動身體想要起來。

“不睡了？”

“要上班。”葉雲端的聲音帶着鼻音，在賀文看來，倒像是剛哭過的小女孩在撒嬌。

葉雲端松開抓着賀文衣服的手，起身離開賀文的懷抱，身後一冷。而賀文也覺得懷裏空了，湧入一絲涼意，胸前的西裝已經皺了。坐直身體後，葉雲端才發現賀文竟然再用左手簽字。他會左手寫字！

“賀總左手也會寫字？”

賀文簽完最後一份文件，将鋼筆蓋子套上。“我以前就是左撇子。我母親是中國人，她覺得左撇子不好，所以被強迫改用右手了。”剛才他是用右手擁住葉雲端的，而岳陽拿進來的文件又急，他只能左手簽了。

“以後将噴霧随身帶好，尤其是感冒的時候。感冒很容易引發哮喘。”

葉雲端沒反駁，點點頭算是聽話答應了。

賀文看着葉雲端，“身體弱就要更仔細的照顧好自己。熬過春天就會好一點的。”

葉雲端想離開了，因為聽着賀文的話，越聽就越覺得心酸。除了夏岚，也只有這個男人會唠叨自己。而這個男人和自己竟然沒有任何關系。她覺得心裏暖洋洋的同時，又害怕這個男人對自己好。既享受又恐懼的矛盾心情折磨着雲端。

賀文看着葉雲端，覺得她的眼眶泛紅。“別忘了去醫院體檢。”

“啰嗦。”可是嘴上雖然這麽說着，葉雲端的一只眼睛竟然流出了眼淚。

賀文笑了笑，伸手幫她抹了一下眼淚。“還是要哭。”

葉雲端拍掉賀文的手，似撒嬌，“還不都是你。”話出口，才驚覺不對。只能低頭當鴕鳥。

“嗯，都怪我。”

賀文這麽回答，葉雲端反而不好再說什麽。

氣氛似乎越來越暧昧了，葉雲端起身準備離開，“賀總，文件給你了，有問題可以聯系馬總。反正這事你不讓我插手的。”

賀文笑了笑，她都知道。

葉雲端走到門口，聽到賀文在身後開口，“雲端，犯病的時候你能聽到我對你說的話嗎？”

葉雲端駐足。背對着賀文，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嗯，下去吧。”

葉雲端下樓才發現已經到了快要11點了，她睡了竟然快一個小時！她竟然在那個男人懷裏睡了一個小時！事情越來越複雜了，複雜到葉雲端不知道如何處理了！

“哎呀雲端妹，你可要吓死我們啊。岳助理火急火燎的下來找你的噴霧，還好我們知道你辦公室備着一瓶。我們想上去看你，岳助理說不用，所以我們就沒來。”

“浩哥，丁姐，雅靜姐，謝謝你們。”

能同在一個辦公室工作也算是一種緣分。葉雲端很慶幸自己的辦公室是如此的幹淨，大家沒有明争暗鬥，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大家都是真心對待彼此，有問題一起解決，有困難大家一起上。工作上合作無間，生活上也是互相關心。

“你謝什麽，我們在單位，就是一家人。”發話的是老大姐丁敏。

葉雲端再堅強，心總歸是柔軟的，眼眶忍不住又紅了。

“雲端，你在樓上還好嗎？”雅靜問。

葉雲端點點頭，“吃了感冒藥我有點犯困，鼻塞後又喘不上氣，就急了點，沒想到就哮喘來了。不過還好有噴霧。後來我就在會議室緩了會。”

“嗯，沒事就好。”

大家正說着話，雷遠走了進來。葉雲端這才想起來，總經理約了他11點要上去的。

“雲端，我收了兩張辭職報告。一個廚工，一個領班。我也勸過，留不住那就随他們去了。麻煩你再幫我留意看看，最好再補兩個。”

葉雲端點頭，結果雷遠遞過來的兩份辭職報告。“師傅放心，我會留意的。你要上去了？”

“是啊，約了時間彙報工作了。唉，不知道能不能通過。但願老板心情好一點。”

“喲，這雷師傅也有打鼓的時候啊。”丁敏開玩笑的說道。

“主要是老板厲害。”說着，雷遠轉身出了人力資源部的辦公室。

葉雲端想，賀文倒是沒在她面前淩厲過。

晚上五點，雷遠打了電話讓葉雲端過去。而這次，葉雲端拒絕了。

雷遠在電話裏沉默了一下，接着說道，“雲端，是為了你生日那天我說的話麽？”

“不是。”她只是覺得不能這樣暧昧下去。她覺得現在的生活有點亂，她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而造成自己生活亂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有雷遠。從認識他到現在，雷遠一直将葉雲端的胃照顧的很好。甚至有時候葉雲端也會想，找個廚子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那也只是想。葉雲端對雷遠沒有心動的感覺，她無法接受雷遠。

葉雲端雖然已經27歲，可是她在愛情面前還是一個小女孩，她充滿了憧憬和幻想。就像《時有女子》裏說的：“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這是葉雲端渴望的。她追求着滿滿的安全感和溫暖，她向往着屬于自己的那份獨一無二。可是她也很清醒，這段話還有下半句：“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會來。”

是的，這才是葉雲端。她是矛盾的。她對愛情有憧憬，但她又是悲觀的，她覺得等不到一個可以護着她的人。因為，她從來就只有自己。

而雷遠，那個沾染了法蘭西浪漫多情的男人，終究不是自己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