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娜青暈倒後,櫻荔和來福便被關了起來,次日一早被帶去清寧宮審問。太後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但是櫻荔和來福卻被莫名其妙的放了,之後也沒人在為這件事找他們的麻煩。
櫻荔回了屋,娜青仍在安然的沉睡着,她的臉色蒼白,嘴唇也由于幹涸脫了皮,櫻荔用沾了水的手帕替她潤潤唇,在碰觸到娜青嘴唇的那一刻,她的手竟然也不受控制的打哆嗦。
娜青天生有一副敞亮的嗓子,倒不是她的聲音多麽悅耳動聽,而是她說話的聲調天生比別人高八度,且中氣十足,這張巧嘴罵起人來讓人毫無招架的能力,櫻荔以前最恨她這張賤嘴,可是在這一刻她多麽希望娜青能站起來和她再吵一架。
如果不是她将參湯讓給娜青,那麽此時此刻躺在床上虛弱無力的人應該是她才對。櫻荔此刻不知該感到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是該為牽連別人而感到自責,這兩種情緒擾的櫻荔心神不安,可是糾纏過後,她卻生出一種對未來生活的惶恐。
有人要害她,究竟會是誰?
肯定不會是來福,因為來福完全沒必要這樣做,而那些經手參湯的那些中間人她完全沒有接觸過,若說她得罪了誰,除了娜青也沒有別人了,可如今最有嫌疑的人是最大的受害者,這件事難道就成了無頭懸案?
來福安慰她,“櫻荔姑娘,有薛掌印在您盡管放心,事情一定會水落石出的,就算把宮裏翻個底朝天,咱也把那心存歹意的奸人找出來。”
事情已經過去三天,可是仍然沒人給她一個交待,即使是傳說中無所不能的“薛掌印”也是如此。櫻荔已經放棄執着這事情的真相,這幾天她衣不解帶的照顧娜青,心理上的罪孽感已經稍微減輕,她的情緒一向來得快去的也快,再加上身邊有人引導,她也就不再鑽牛角尖。
身邊的人對櫻荔的态度有很大的轉變。
首先是皇帝,皇帝前些日子一回養心殿便吵着要櫻荔來伺候,可這次櫻荔出了事,皇帝不聞不問,好像完全把這個人忘了似的。
還有同屋的冬菇和梓旭,這兩個人沉着穩重,在禦前侍奉的時間最長,他們的行事是年輕氣盛的娜青和初出茅廬的櫻荔遠遠及不上的。風往那邊吹,人就往那邊倒,先前冬菇和梓旭雖然并不站在櫻荔這一邊,可他們也沒為難過櫻荔,礙于娜青的身份,天平稍稍傾斜也可以理解。這才娜青遭了這麽大的罪,矛頭直指櫻荔,可是如今櫻荔卻能安然無恙,那冬菇和梓旭便知道了櫻荔的厲害。
最後便是娜青,她昏迷了一天一夜終于醒傳過來,一睜眼就伸出雙臂要來掐住櫻荔的脖子,最後自然是沒有成功,她栽倒在床上,仰面大哭卻號不出聲,只是流眼淚,櫻荔看見她就好像看見了瀕死的自己。
櫻荔短短幾天瘦了好幾圈,嬰兒肥褪去,先前略顯圓潤的下巴瘦出了尖銳的弧度,來福實在看不過眼,終于在出事的第四天為櫻荔讨來了一個好消息。
櫻荔也不知道來福用什麽辦法把她送出宮,但她這一路暢行無阻的逃離了高牆,馬車停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宅子前,金碧輝煌的牌匾下站着個人,那人負手而立,一張臉在陽光下白的近似透明,眼角上挑着,一副視衆生為蝼蟻的表情,乍一看還真像是索命的鬼差。
“義父。”櫻荔下了車,站在臺階上仰臉看他。
不知道為什麽,進宮僅僅一個月,很多東西就好像有了變化。
之前拿義父當薛無常,現在拿義父當薛掌印。她始終都不願意相信薛無常是衆人口中的奸佞,可是親眼見識到他在太後面前不可一世的樣子,櫻荔再也不敢将這位恩情千般重的義父作等閑視之。
薛無常親自走下臺階,對她露出個和藹的笑容,之後便将手自然的按在她的腰上,引着她進了院子。
“前幾天吓着你了?”薛無常帶着櫻荔來了書房,紫檀木小幾上事先就準備好了櫻荔愛吃的茶點,薛無常意外的是櫻荔看見那做的五顏六色的漂亮點心沒有沖過去。
櫻荔老實道,“義父,我想出宮,你能不能別逼我回宮?”
薛無常眉頭輕蹙,旋即又舒展開來,按着櫻荔的肩膀讓她坐下,“荔兒,你以前不是一直埋怨義父不回家看你麽,你進了宮就能時常看見義父,這樣不好麽?”
薛無常對她向來很溫柔,櫻荔以前一直以為薛無常對誰都如此,可是現在回過味兒來才知道自己這份溫柔是世間獨一份。她對薛無常向來言聽計從,沒辦法,義父生的好看,舉止又端秀儒雅,櫻荔實在沒法對他說一個“不”字,當初他叫她進宮,她雖然心裏迷茫,可是依舊二話不說答應了他,也是這個道理。
可是現在……
“義父,你知道荔兒想看到你,可是你一點也不想看到荔兒……”櫻荔垂頭喪氣,“如果你真的那麽想見到我,大可以讓我堂堂正正住在你的家裏,就算把我送到宮裏,也不會一眼不來看我的。”
薛無常白皙修長的手指撚起一塊豆棗糕塞到櫻荔口中,籲了一口氣道,“櫻荔,你總該成長,義父不能護着你一輩子。你不是一直想要報答義父麽,義父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麽,我只要你做大盛的皇後,做大盛最尊貴的人。只要你聽義父的話,義父願意為你保駕護航,那些曾經欺淩過你的人,義父會替你把他們一個個殺掉。”
豆棗糕的甜味自舌尖傳入味蕾,可是櫻荔卻只覺得全身發麻,有東西含在口中也忘了嚼,只是怔怔看着薛無常。
薛無常拍拍她的臉頰道,“豆棗糕好吃麽,水煙親手為你做的,她盼着和你團聚,可是義父不能讓你見她,如果你有朝一日能登上後位,到那個時候義父都要聽你的話,你想見什麽人就見什麽人,前提是你要坐上那個位置。”
櫻荔推開薛無常便往門外沖,薛家的奴仆知道櫻荔是薛無常的心頭肉,一時之間誰也不敢近她的身,櫻荔捂着嘴,腳就像不受自己控制似的飛奔,繞過影壁恰好與來人相撞。
這場景似曾相識,曾經被莊嬷嬷刁難的那個晚上也是遇到個這麽高大的身影。只是那次是被人撞翻在地,這次是被那人眼疾手快的撈住腰,櫻荔驚悚的看着來人,想都不想便脫口道:
“季……季大哥……”
她本就站的不直,身體平衡的重心在背上,此刻此人鎖住她的腰才讓她勉強站着,可是下一秒那人便松了手,櫻荔又摔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薛家的一幹仆從和薛無常也趕到了,薛無常先讓人将櫻荔扶起,送回房間去,又對來人道,“行之來了?”
顧行之給薛無常恭敬的作揖,薛無常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兩個人看起來交情甚篤。
顧行之喝了一口茶,“今日讓薛掌印受委屈了。”
焦慎先前請求辭官歸田,果不其然,今日在朝上,戶部侍郎鐘康、禦史大夫趙安,通政司左參議等大大小小六十二名官員便聯名上書挽留焦慎,趙安更是當庭斥責皇帝殘害忠良、聽信奸臣,矛頭直指薛無常等一衆閹黨。
一人之辯重于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于百萬之師。可那薛無常就是一言不發,任朝中那些蠢蠢欲動的老臣你一言我一語将他痛罵的一文不值。
可是當趙安等人說起皇帝的不是來,薛無常忽然站了出來,他不為自己辯解,而是直接告發焦慎貪污謀反觊觎皇位,并請求皇帝下令搜查焦府。
對于手握東廠的薛無常而言,想要揪出一個官員的錯處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只可惜焦慎這老賊向來謹慎,不如王沖那二愣子容易算計。可皇天不負苦心人,前兩天探子來報那焦慎私藏了龍袍,家中還有成箱的現銀,薛無常便料定一舉絆倒焦慎的好機會已經到來。
皇帝不在乎官員貪污,可是萬萬容忍不了臣子的不忠,就算是蕭午瑾這樣的皇帝也大發雷霆,當即下了搜查令。
可結果卻出乎薛無常的意料:
寶箱是搜出好幾個,不過裏面裝的都是一些雜物,根本沒有薛無常上報到萬兩真金白銀。而黃袍之說更是毫無根據,再看焦慎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薛無常便知道自己被焦慎擺了一道。
皇帝很少斥責薛無常,但這次卻是沒給薛無常好臉色看,那焦慎與薛無常鬥了幾年法,還沒如此大獲全勝過。朝中原先對薛無常有所忌憚而敢怒不敢言的人被這件事所鼓舞,鋪天蓋地都是彈劾的奏折,當然,這些折子依然送不到皇帝的面前。
因為在了解皇帝這件事情上,薛無常永遠是贏家。一個宦臣并不需要去操控甚至淩駕皇帝,只需要投其所好加以利用的懶惰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便是了。
那焦慎一黨勢力擡頭卻并不代表薛無常就此失勢,不過已經有很多人産生了錯誤的結論。
顧行之是不會犯錯誤的,在這種時刻,顧行之親自上門安慰薛無常。兩人相談甚歡,從國事聊到了家事,顧行之不經意問道,“剛剛那位姑娘看起來倒是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