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百年孤寂

唱詩班優美的旋律漂浮在教堂頂上,身穿白袍的聖者歌頌着教會聖殿的條文。

我坐在教堂最後一排的座位上,用手支撐着下巴打量着這座教堂。

前排的少年正在低聲和他的同伴說着什麽,雖然是刻意壓低的聲音,但其中的興奮之意誰都可以聽出來。

他說的是聖騎士的一些基礎技能,關于技能描述的頻頻出錯讓我忍不住糾正了一番。少年便用一種亮閃閃的目光看着我說:“你好厲害啊,小姐!”

我在他的純真的目光的注視下感到一絲尴尬,然後我搖了搖頭說道:“這些都是最基本的。”

少年便開始帶了點撒嬌味道地央求我給他講一些更高深的內容,我失笑,反正自己還得在這裏呆一會兒,便由着他去了。

等我說到“聖火”的時候,中指上帶着的白色戒指突然開始發燙。我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和那個少年說有事,便先行離開了教堂。教堂門口的廣場上有一大片白鴿,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正站在那裏,我走過去的時候白鴿被驚起,嘩啦啦飛走一大片。在漫天飛舞的羽毛中我看他的目光帶着點冷意。

“我還以為你不會出來了呢。”他這樣看着我說道。

“別幹多餘的事,裏希爾。”我皺着眉看着他說道。

裏希爾是五年前成為堕落者的一員的,他自願和我一起行動。而自從我殺了上一次我的搭檔後,已沒有堕落者願意選擇我做搭檔了。

我已一個人行走了太久。

“沒有哦。”裏希爾雙唇抿起的笑容真假難分,“我只是擔心魅蘭莎閣下被聖騎士蠱惑呢。畢竟像那樣的年輕聖騎士對于我們是如此的耀眼,而魅蘭莎閣下不是一直都很喜歡聖騎士麽?”

“我不知道你從哪裏聽來的這些無稽之談。”我冷笑出聲,并沒有釋放自己的氣息,但無形之中的力量已讓裏希爾冒出了冷汗,“但我想告訴你,現在的你沒資格和我說這種話。”

——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我的話剛說完,身後的教堂突然起了一陣騷動,然後沖天的火光燃起。

“你……”裏希爾看我的表情裏帶着震驚。

我手裏把玩着一本教會聖經,說不定這會是這所教堂留下的最後遺物。然後我品味着裏希爾看我的表情,輕笑出聲,“主人給我們的交代是引起騷動,這樣的騷動不是更好麽?——比起你随便殺幾個人來說。”

裏希爾再沒有說話,他站在我身後不遠處和我看着燃燒的教堂。很多信徒從裏面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一些人提着水桶企圖澆滅火焰。但那可不是普通的火焰,那是地獄之火啊。

然後我看到白天的那個少年,他也狼狽地跑了出來,看到我後卻直接跑向了我,“你快遠離這裏,小姐!很危險的!”

“為什麽要遠離呢?”我看着他跑到我身邊想要拽我離開。

“因為會被燒到的!”少年看着我一動不動有些焦急。

“不會哦。”我轉身看向一片紅色的方向,依舊淡然的目光。但我微微上揚的唇角卻表現出不錯的心情來,“不是說,主會庇佑每一個子民嗎?”

“你……”少年失語。

“對了,你是見習聖騎士吧。”我問道。

“是的……”少年遲疑了一下答道。

“那對我拔出你的劍吧。”我帶着淡淡的笑意說道。

“啊?”少年有些茫然。

“對我拔出你的劍吧,因為這火,是我放的啊。”我帶着淡淡的笑意說道。

陰暗的氣息開始從我身上散發出來,堕落者的面目完全展示。

那一刻少年的表情變了,之後我很久很久都忘不了他的那個表情。

然後他拔出他的劍,向我刺來。并沒有刺向我的心髒,而是紮進了我的肩膀。

“為什麽,不躲開……”他的聲音有些脆弱,也有些顫抖。

“因為不需要。”我看着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你太弱了。”

手指搭上劍鋒,火焰随之爬行過去,少年化成了灰燼。

我看着向我圍來的信徒們,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但心裏卻一片空洞。

“看起來不妙啊。”一直在看戲的裏希爾終于走了過來,他單膝跪地然後拿起我的手蜻蜓點水般在手背上親吻,然後輕舔了下随即放開。“那我就先行一步了,魅蘭莎閣下。”說完後他化成一片烏鴉飛離了這裏,等他完全消失在我的視線裏。我法杖微垂,藍色的光圈出現,擴大,然後本應該化成灰燼的少年從光圈裏跌落在地上,雙眸緊閉,已然昏迷。

“還是太吃力了麽,這樣的法術……”我喃喃自語了一句,自己踏入光圈之中,在周圍人驚恐的注視下消失在了原地。在下一秒我出現在荒原裏,周圍的低級惡魔在見了我以後尊敬地匍匐在地上,這一切都令我感到惡心。

我一個人走在荒原上,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太陽落下,月亮升起,我又走了整整一夜。

我總是習慣這樣一個人不停地走啊走,每次魔王給我的任務完成後我都會這樣不停地走,仿佛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把那些罪惡的過去抛下一樣。被黑暗改造過的身體已不需要吃飯、睡覺,但是那種欲望又因為黑暗而無限放大。我能感覺到我胃的空虛,那種饑餓的感覺讓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胃都消化掉。但是我沒有停,繼續走,就這樣不停地走。身體不會累,但一直走下去心會很累,會很壓抑。

鞋被磨破了,光潔的腳露出來。砂石又磨破了腳,血流了出來。之後傷口又愈合,又磨破,反反複複。直到我感受到魔王的召喚才停止……

但這種痛苦會讓我感覺我還是活着的。

我已忘了我成為堕落者有多久了,我記得第一次任務是引誘一群人來洞穴裏成為魔王的食物。那是一批強盜,我告訴自己他們是壞人,這樣的話我的心理負擔就不重了。然後當然,後來我也間接、直接殺死那些無辜的人,第一次我吐了好久,我感覺自己很可憐,必須要做這些事情。再後來我覺得自己太虛僞,顧影自憐。到現在我已麻木,被動地承受着這一切。

我冷眼看着那些新生的堕落者,我是他們當中成為堕落者時間最久的,其他人不是半路死去就是神秘失蹤,當然還有被魔王,或者被我親手殺了的。

我覺得我已看盡世間百态,但我看不透自己的心。

我成為堕落者的時間肯定比我和那些人作為同伴的時間長,已經不是一倍兩倍了,肯定以十倍多來計算的。

複活他們。我感覺那已經成為一種執念,成為我還在堅持的理由。如果這是在堅持的話。

我已不願去想我還怎樣面對他們,時間将他們的形象打磨得逐漸模糊,模糊的同時他們似乎又越來越美好,美好得仿佛是一個夢一樣。很多次的夜晚我又夢到了我們重新在一起,一起戰鬥,将彼此的後背托付。一起在風雪交加的夜晚躲在山洞裏烤火、說話……

喬伊斯,鴉,白狼,還有路德維希。我最愛的路德維希。

我麻木地重複着幾個人的名字,一直到喉嚨沙啞出血。

好多次我直接暈倒在這些荒涼的地方,我想一睡不醒,一直墜落在那些美好的夢境中,不要醒來。

有一次我被一個聖騎士“救了”,我其實應該立刻離開的,但是貪戀一時的溫暖而和他呆的時間過長。然後當然,我為我的幼稚付出了代價,他死了,死在另一個堕落者手下。

也就是我上一個搭檔。

然後我殺了他。

魔王當然懲罰了我,他說他想複活我的一個同伴的,但是如此這樣,他只能推後複活了。

我無法形容我當時的心情,崩潰二字用在上面,恰到好處。

我想到白天的那個少年,我為何要救下他呢?我不知道裏希爾有沒有發現我在騙他,但無疑救下那個少年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但也許,我只是孤寂了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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