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見證
我并沒有立刻離開這裏,我像是遠游似的在這片森林裏走動。
黑暗勢力帶給人間的影響越來越少,此時正是秋日,山谷的樹林被塗抹了各種色彩。夕陽西下,點燃了漫山遍野深淺不一卻閃閃發光的金紅色,而遠處淺紫色的山脈柔和了那過分耀眼的顏色,而使得整個森林顯得寧靜而美麗。
被午後陽光所溫暖的大石頭坐起來格外的舒服,這讓我輕易地便放空了思緒。我順勢躺下,看着秋葉悠悠地從視線裏飄落,依附的枝條,從依附到顫抖,從飄搖到旋轉,從盛開到凋落,無聲無息。
樹林的陰影裏似乎有人站在那裏,那種帶着熟悉的野性氣息,我當然知道是誰在那裏。
我閉着眼沒有出聲,他也沒有過來,我們只是安靜地保持着這樣的姿态度過了這個黃昏。
我大概是清楚為何白狼不肯直接見我,事實上這也不是我們這幾天來最接近的一次。有天深夜裏他甚至走到了我的帳篷邊上,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影,我隔着帳篷看他。我那時的心跳很快,我覺得他靈敏的聽覺應該可以捕捉到這一點。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有沒有醒,但其實這是無關緊要的。我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然後我也意識到了以前我是多麽天真,而更悲哀的是,我發現我現在依舊如此。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對自己的認識更深了一步,但這并沒有什麽用。
我知道其實是期望他和我相見的,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轉身離開了。
我也知道我的希冀并不是指向着和他見面,而是他的選擇意味的東西。——盡管究竟意味着什麽連我也說不清。
所以我還是離開了這裏,獨自一人。
這次的獨行很漫長,也更加的漫無目的。我走過荒原,走過城鎮,我披着黑袍像一個幽靈一樣站在鬧市最中央,周圍是熙攘的人群,商販大聲吆喝着亦真亦假的推銷詞,路人時不時停下來看一眼他們口中的那些可以帶來幸運的稻草人以及治療傷口的止血草。我安靜地看着這一切,不時有人撞到我的肩膀,他們有的會和我道歉,有的瞪我一眼便匆匆離開。除此之外我沒有和他們産生更多的交集,對于這些人來說我只是個過客,他們對于我同樣如此。
早在百年前我就明白了這件事。與黑暗為伍後,很多事就變了。
我也曾坐在酒吧昏暗的角落,一邊喝着苦艾酒一邊聽着流浪歌手撥弄着豎琴。他們當中有的是游吟詩人,有的只會唱一些通俗甚至是下流的曲調來換取銀錢。不過說不準他們兩者哪個更賺錢,因為有時候也會有喜歡詩歌的人對游吟詩人們一擲千金。所以那些通俗歌手有時候也會故作風雅假裝成游吟詩人看看能不能有一些奇遇。
——而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還真的有所奇遇。我對此不想抱什麽評論。
還有那些一年四季都敞着胸膛的雇傭兵們,他們認為露出有着傷疤和肌肉的胸膛可以顯示出自己的英雄氣概來,這能為他們贏來金錢、女人和主顧。他們總是在喝很烈的酒,那種烈酒充斥着他們的大腦,可以給他們帶來繼續去黑暗森林和恐怖荒山裏冒險的勇氣。他們高談闊論,說着自己半真半假的冒險經歷,每當周圍人露出感嘆的表情他們就一臉滿足,顯得非常驕傲。他們當中的大部分口才比戰鬥力強多了。
我也會在教堂前的許願池裏丢下一枚銅質的錢幣,學着身旁那些年輕戀人們一樣閉上眼對神靈許願。我不知道神靈能不能接收到我的願望,不過可能在他們看來我這樣的黑暗堕落者還是死了比較好吧。碧藍的天空宛若水晶一般晶瑩剔透,絮狀的白雲在其間顯得無比可愛。身後的教堂傳來聖潔的鐘聲,聽得我頭皮發麻。
離開教堂後我被一位老巫婆模樣打扮的女人叫住,她有着大大的鷹鈎鼻和長長的黑色指甲,她的眼底一片混沌,然後她抱着一個水晶球用一種沙啞難聽的聲音問我要不要算命。她身上的味道很難聞,是一種草藥和常年不洗澡的體味混合在一起的詭異味道。
我忍俊不禁地問她:“在教堂旁邊幹這種異教徒的勾當,你不怕神的懲罰麽?”
“神寬恕一切,他會體諒我為了生存而幹這些事的。”老巫婆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而且美麗的小姐,你也不是個信徒對嗎?”
“誰說我不是信徒。”我來了興致,折了一朵花讓它在我指尖迅速枯萎,然後我看着她說道,“我是黑暗的信徒。”
老巫婆并沒有感到害怕還是其他,她饒有興趣地看着我的動作,大聲贊嘆道,“太神奇了!如果我會這一手的話能賺到不少金幣呢!”
我失笑,然後對她說道,“我看看你的法杖。”
她猶豫了一下将她手中的法杖遞給了我,紫杉制成的,并沒有絲毫魔力的波動,但上面還裝模作樣刻了不少花紋,看起來煞有其事。我對魔紋沒有多少研究,但也不是一竅不通。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在法杖頂端刻了一個小小的魔法陣,吸取生機的,但對人類造不成多大的影響,配上死亡的紫衫木正好。
然後我将法杖遞給她,“一天可以使用三次,用法杖頂端去觸碰的植物會喪失它的生機。”
老巫婆大聲說着贊頌我的話結過了法杖,反反複複地看,愛不釋手。
她看着那個法杖的目光有着赤裸裸的欲望。
我突然失了興致,那個魔紋最多持續兩個月,兩個月後那個法杖就徹底廢棄了。我想轉身離開,但心裏一動,說道,“你還沒給我算命。”
老巫婆的臉上還是狂熱的興奮,但聽我這樣說了她還是勉強地看了一眼水晶球,說道,“偉大的女士,你會長命百歲,而且會收獲美麗的愛情!”
我再次失笑搖頭。
老巫婆的眼神突然狡黠起來,她有些扭捏着說道,“女士,算命的錢……”
我險些大笑起來,但還是抛給她一個銀幣,然後轉身慢悠悠走出小巷。
出了城鎮後迎面遇上一大隊聖騎士,他們目光驕傲,表情嚴肅,我目不斜視地繼續向前走,他們紛紛給我讓開一條路,我也就沒繞開他們,直徑走了進去。
年輕的聖騎士們開始緊張,我聽到了他們不安地摩擦着刀劍的聲音,他們或許想以此來威脅我,但正是這種舉動暴露出他們沉不住氣的事實。
我居然就這樣走到了為首的聖騎士面前,他騎着馬,當然是白馬,他的盔甲當然是光輝燦爛的,金發藍眸,略帶冷峻的表情,很輕易地就讓我想起了路德維希。
他沒有讓開,我的目光移動,看到了他左側靠後位置站着的那個1老巫婆,她的臉上有一種難以言語的狂熱表情,而她的右手緊緊抓着一個錢袋。
她出賣了我,獲得了一大袋錢。我突然明白過來了。
明白過來後我還是沒有多少真切的感覺,盡管好像是有些難過的。
那個聖騎士隊長忽然拔出了劍,他的劍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讓我不禁眯起了眼。但我沒有躲,他的劍也沒有像衆人意料的一樣刺入我的胸膛,而是挑開了我的兜帽。
我的面容瞬間暴露在陽光下,我聽到了衆人倒吸冷氣的聲音。
我閉上眼,又睜開,露出了輕輕的微笑。
那個聖騎士隊長翻身下馬,對我半跪下來,但表情卻剛硬的,“黛安娜女士請恕罪,我們并不是有意打擾女士的。”
“哦?”我又笑了,心裏還是沒有多少感覺,“你是路德維希的人?”
周圍傳來竊竊私語聲,他們似乎都為我直呼路德維希的名字而感到驚訝。
“路德維希聖冕閣下是我們在人間的神。”聖騎士隊長将頭垂的更低了,“聖冕閣下說黛安娜女士是為了擊退黑暗而奉獻一切的偉大聖光法師,他已将您的畫像分給各大騎士團,今日能有幸瞻仰您的容顏實屬我們的榮耀。方才聽這個異教徒說有黑暗信徒出沒所以我們才做出這等冒犯之事,還請黛安娜女士恕罪。”
然後他在我有些驚訝地注視下,将旁邊的老巫婆一劍刺死。老巫婆撲倒在地上,似乎想要說什麽的樣子。她袋子裏的金幣撒了一地,她掙紮着爬向那些金幣,企圖将它們再一個個放回自己的口袋裏。聖騎士們鄙夷地看着她的舉動,其中一個聖騎士直接踩上了她的手,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徹底死去了。
本來以為會有一場戰鬥的,但卻轉折成這樣。我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然後那名聖騎士強烈要求我留下來過夜,他的這個請求真的很不知趣,但聖騎士向來都是那樣不知趣的物種。
不知為何我晚上突然夢到了白天的那個老巫婆,她渾身是血,顫抖地從地上撿起一枚一枚染血的金幣,然後将它們一個一個吞入肚子裏。我從夢中驚醒,身上是一層薄薄的冷汗。
推門出去,月色空明,庭院裏聖騎士正在練劍。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不只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麽,他的表情在月色下顯得有些冷漠。
他沒沖我打招呼,也沒露出白天的尊敬我的模樣,我們只是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然後我轉身回到了房間內,但是我能感到他冷冷的視線一直黏在我的後背。
白天時那個聖騎士隊長又恢複了那幅彬彬有禮的樣子,他帶着聖騎士隊伍送我出城,我以為他真的什麽都不會說了,但在我要走的時候他還是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您是黑暗信徒吧。”
“如果按照力量屬性來說的話,我是。”我回答。這沒什麽可以隐瞞的。
“我不想質疑聖冕閣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道,“但如果是我在那個位置的話,我會對你們趕盡殺絕。”
我輕輕地笑了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我不知道在我面前的就是未來在光明教會裏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彼得教皇,當然現在的他只是個聖騎士隊長而已。
我在不知不覺中見證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