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睿文望着那人轉身向其他人詢問的背影,微微皺眉,說:“看起來不像是中原服飾,也許是關外來客。”

淩自初望着他的衣着打扮,像是來了極大的興趣,道:“你懂什麽!”

沈睿文:“啊?可這的确是關外打扮……”

“這位仁兄一看就氣宇非凡玉樹臨風渾身上下端得是一股不凡之氣!”淩自初将扇子一抖,指向那人,“一看到他,我腦中立即便浮現兩個字。”

沈睿文一臉的茫然:“什麽?”

淩自初:“大戶。”

沈睿文:“……”

淩自初:“還有六個字。”

沈睿文:“你想說什麽……”

淩自初搖一搖扇子,道:“人傻,錢多,好騙。”

言畢,他将手中扇子一合,整一整衣冠,擺出一副标準奸商的虛僞笑容,迎面朝着那人走去。

“這位兄臺請留步!”他高聲道,“你這樣是找不到人的。”

那人果然停下腳步,回首看他。

淩自初朝他拱手,一面笑道:“小姓淩,不知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那人冷冷地看他,半晌方有了回應,答:“江延。”

“江兄,幸會。”淩自初立即改了口,“你這麽找人可不容易,大海撈針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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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延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麽,只是皺眉看着,等他說下去。

“江兄,我有個辦法。”淩自初說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你只要定個賞金,自然會有人将這人的線索送到你手中。”

江延恍然大悟,只覺淩自初說得實在很有道理。

淩自初還在絮絮叨叨說話:“這個數額嘛,不宜太多,也不宜太少——”

江延:“金十兩。”

淩自初:“……”

江延:“若有能提供此人消息,江某定将黃金十兩奉上。”

淩自初深吸了一口氣。

“江兄,實不相瞞。”淩自初抓住江延的手顫聲說,“你要找的那個人,我剛剛才見過他。”

……

沈睿文目瞪口呆。

他們還不清楚這個江延究竟是敵是友,淩自初可就要把岳霄的消息賣出去了。若這人想殺岳霄怎麽辦?他們不該攔下淩自初嗎?

沈清喻也有錯愕。

上一世他不曾在今日與淩自初出來閑逛,自然沒見過這個江延,可是想攔住淩自初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淩自初向江延透露出岳霄的下落。

淩自初卻指了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親眼看見那個人往那邊去了。”他說得信誓旦旦,而後朝江延伸手讨要賞金,擠出滿臉的笑容,說,“江兄,貪財了。”

江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可他趕着時間去找人,便沒有細想,從懷裏摸了錢丢給淩自初,步履匆匆轉頭走了。

淩自初颠了颠手裏的錢,數額好像比江延方才所說的還要多一些,他笑得滿面春風,扭頭一看沈睿文目瞪口呆,驀地想起一事,急匆匆拉着二人要逃離此處。

沈睿文仍是呆滞,問:“淩大夫,你給他指的方向……”

“岳霄要救的是我師父,我怎麽可能會為了錢出賣他!”淩自初還說得理直氣壯,“只不過那個姓江的看起來武功不弱,我們還是先離開此處比較好。”

沈睿文:“……”

他說得好聽,可這其實不就是騙了錢後逃跑嗎?

好歹也是天下聞名的江湖神醫,怎麽如此貪財,一點也沒有懸壺濟世的風範。

淩自初拉着二人逃跑,繞開了那條街道,又找了家茶肆坐着,這才算定了心,松了口氣,點一壺茶,笑吟吟開口:“我聽說此處的茶很不錯。”

沈睿文還對剛才的事耿耿于懷:“你方才……”

淩自初微微一笑,道:“過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沈睿文:“……”

于是沈睿文閉口不言,而沈清喻仍擔心岳霄此時的安危,也不曾開口說話,他心中原先還是有底的,只是如今突然冒出一個不知是敵是友的江延,令他的安心盡數煙消雲散,又再度擔憂起來。

他們靜靜坐了片刻,淩自初摩挲着茶盞,目光數次游離至沈清喻身上,他有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從何開口,反複數次,方下定決心,說:“我治病救人,除了收取金銀之外,還需得弄清事情原委。”

沈睿文覺得奇怪:“怪病纏身,哪來的原委?”

“萬事均有緣由。”淩自初硬着頭皮問,“我聽說,你二人并非一母同胞?”

他這話問得冒昧極了,沈清喻的病與他的身世可沒有關系,沈清喻卻不介意,或是說他本來就知道淩自初會談起這件事,便也只是将手中的茶盞放下了,道:“是。”

淩自初又躊躇着問:“令堂是姚女俠?”

“家母姓樓。”沈清喻一頓,又說,“我并非嫡出。”

當年沈契與女俠姚憐青結發,也是一段江湖佳話,可不過三兩年,江湖風傳沈契納妾,新娶了一位風姿綽約的美人,還是帶孕進的沈家,江湖中人便罵他薄情風流,可憐了姚憐青為他封劍歸隐。

“姓樓,她姓樓……”淩自初喃喃念了幾遍,語調微微有些發顫,片刻複将擡起頭來,問,“樓夫人如今可還好?”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傻了,沈家遭此大難,除了沈清喻與沈睿文二人,哪還有人逃出來?

“我幼時家母便已因病仙去了。”沈清喻知道淩自初想要問些什麽,便主動輕聲道,“我随夫人長大,她與父親都待我很好。”

其實沈家上下對他如何,從沈睿文的态度中便已可見一斑。沈清喻并未說謊,沈睿文把他當同胞兄弟,沈父更是将他放在心尖上疼愛,便是沈夫人,對他母子二人也不過是冷淡了一些,從未欺負過他們。

沈睿文不免皺眉,他不喜歡淩自初的這個問題,卻也未打斷他二人的交談,只是将眼別過去了,望着茶肆外的行人往來,好似不曾聽見他們說話一般。

淩自初顫着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手忙腳亂地濺了許多茶水到外頭來,他想也不想便擡袖去擦,上好的緞子浸了茶漬,染得斑斑駁駁的,這衣服算是毀了,他這才回過神,聲線微顯沙啞地回答:“如此就好。”

沈清喻不發一言,只是蹙眉看他,淩自初已低下了頭,他只隐約瞥見淩自初的眼眶有些微紅,不過傷心了片刻,淩自初便又抖開扇子,恢複了先前市儈的奸商模樣,敲一敲桌,朝他二人笑,說:“今日天降橫財,這桌茶水,淩某請了。”

沈清喻也有意轉開話題,還支着下巴往外看,輕聲道:“都過了這麽久,他也該回來了吧。”

沈睿文則嘟嘟囔囔地跟着罵:“清喻,你不要關心那個乘人之危的小人。”

淩自初已然意會,笑嘻嘻地看向沈清喻,道:“你不必擔心,救個人而已,于他而言,算不得是什麽難事。”

沈睿文卻挑眉,他一直有所疑惑,可見岳霄答應得輕巧,便未曾問出口來,如今他終于不再陰陽怪氣地去罵岳霄,而是忍不住說:“救人不算難事,可那地牢的鎖……”

多年前他曾聽沈契提起過,武林正道将魔教神醫孟景押在泰汝城外,派人日夜看守,更是請了名匠以玄鐵煉制巧鎖,将孟景的四肢扣住了,以防他逃跑。

那鎖的鑰匙分了數人看管,有的人甚至并不在泰汝城中,他不明白岳霄要如何破開那鎖,就算要用蠻力斬斷鎖鏈,岳霄那兩把刀破得就差沒生鏽了,怎麽可能将鎖斷開。

“你是低估他了。”淩自初說,“若我會刀法,此番救人,我絕不會要他去采什麽草藥,我會要他那兩把刀。”

沈睿文一愣,不由皺眉詢問:“那難道還是什麽神兵利器不成?”

他不由去想岳霄那兩把刀的模樣,那兩把刀刀形古舊,刀鞘上還纏着破布,灰撲撲的模樣,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什麽好東西。

就是沈清喻,都難免覺得有些吃驚。

上一世可不曾有人和他談起過岳霄的刀,他自然不知道這之中還有什麽玄妙,如今淩自初如此說了,他才好奇詢問:“你知道岳霄用的是什麽刀?”

“我只知道那是好東西,可這刀叫什麽,你得去問他。”淩自初說,“我只是猜測,他将刀弄得那麽破,也許是為了隐藏他自己的身份。”

沈清喻不再追問。

岳霄的身份,一直是江湖上的迷。

他身手如此之高,應當是師承高人,可江湖上用刀的那幾個門派都沒有岳霄這一號人,沈清喻也只能從當年他初次見到岳霄時的細節去推斷出一些線索。那時候岳霄剛出現在江湖不久,說話時帶着燕京往北一帶的口音,如今他在中原江湖待得久了,說話的聲調漸漸也與他們相似起來,可沈清喻卻知道岳霄應當是北方來客。而不久之前岳霄說要他随行出關躲避追殺,岳霄當時用的是“回去”這二字,由此推斷,岳霄也許還是關外人。

中原江湖與關外、西域來往不多,這些地方有什麽門派,有多少高人俠士,就算是老江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若是如此,中原江湖無人能看得出他的師承門派,倒也說得通了。

思及此處,沈清喻卻不由又皺起眉來。

岳霄是關外人,今日滿大街尋岳霄的那刀客也是關外人,他們二人一定是認識的。

淩自初見他二人都不言語了,便探出身看了看日頭,他們出來逛了這麽久,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叫來店夥計結賬,準備先回客店裏去。

他們回到客棧裏,淩自初帶着二人走到門外,便聽見屋內有些細微聲響,像是有人在夢中呓語,聲音有些沙啞了,可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淩自初将手按在門上,隐隐約約地覺察到自己的心跳漸漸快了。

岳霄回來了。

他将人救回來了。

淩自初重重推開門,屋內床幔低垂,岳霄正在桌邊為人倒水,微微擡眉看了淩自初一眼,淡淡說:“人已救回來了,淩大夫,該你履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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