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蕭佑銮直起身,示意遠遠跪着的兩名變裝暗巡先下去。

白芍見狀會意,擱下筆,拉着阿貍也告退。

少女鼓着腮不情願地走兩步,回首,剪水雙眸眼巴巴地看向上首。

蕭佑銮輕笑:“你剛不是勸我忙完了進碗參湯嗎?去廚下吩咐一聲,我一會兒喝。”

阿貍這才高興起來,應了一聲,開開心心跟着白芍走了。

裙擺翩跹,蕭佑銮笑意褪去,折身回上首坐下,半張玉白的臉隐于暗中,看不清楚神色。郭庶跪在堂下,心中如擂巨鼓,忐忑不安。

殿下既然讓旁人退下,是不是意味着他所料不差……公主也想過,那個位置?

“七年前,季相率百官罷朝,不入皇城,跪在洛堤上請廢新法,先帝召我入太和殿中……”蕭佑銮垂眸,話頭一轉,“你如何看崇光變法?”

郭庶下意識看向堂上,猶豫半晌開口。

“在下昔時任姚平縣縣令,知府貪婪,每歲以各種名義收取雜稅,盤剝百姓,荊湖南路提點刑獄公事與其同流合污,收賄後視若罔聞,監察一職如同虛設。

殿下自主政變法,朝廷邸報才傳入在下治內,知府當即就召回了派來索錢的官人,州府奢華宴席絕跡,各府衙內勒馬……

當歲秋收,秋稅足額收取以後,百姓家家有結餘,崇光十八年雖不是豐收大年,但新法實施不到一年,卻是在下為官後年景最好的一年,只可惜……”

斜射進房內的日光灑在身周,端坐高位的搖光公主如一尊沉默的神女像一般,仍是靜默不言。

郭庶見狀,大着膽子繼續道:“在下為官七年,所見世道崩壞,達官貴人歌舞升平,百姓民不聊生,殿下主政變法,有志之士莫不摩拳擦掌,皆以為是中興之始。

誰料新法施行不到一年便廢止。在下于熙寧元年辭官後周游天下,目之所及,貪官污吏愈發肆無忌憚,欺上瞞下,各路盜匪橫行,州郡間餓殍成雙……

如今又過七年,殿下,積重難返,大周已是病入膏肓,單是荊湖兩路今年蝗災一起,明後兩年必定中原糧荒,再加上北地戰事,天下,要亂了。”

室內半晌無聲,郭庶一顆心七上八下越吊越高。

他不會看錯了吧,難道真如世人所說,鎮國長公主忠心昭昭,別無二心?也有可能,搖光公主畢竟封號鎮國,被先帝一紙遺诏封在淮南路七年,當今天子一召即出,這明明就是奉诏體國、忠心耿耿的模樣。

更何況她本就出身皇族,當今天子還是她同胞兄長……

直到郭庶想得額頭直冒冷汗,蕭佑銮這才慢吞吞開口:“大周立國三百年,從未有女主持國之說。”

郭庶瞬間心定,眼中爆出精銳鋒芒。

“武周代唐時,大唐也無女主先例。”

蕭佑銮輕笑一聲,站起身來。

“扯遠了,你身為策士,既已獻策奪權撫民,便好好想想,沂州城這一府官員,從上至下,抄家拿人是怎麽個章法,如何下手。”

走出門前,她頓住腳步。

“回頭去信給寅春,你調出幕僚堂,以後就跟在孤帳下為軍師。”

言罷又輕笑道:“孤設了幕僚堂這麽多年,今日才出了一個郭子遼。”

郭庶激動上前幾步,整整幞頭,又理了理衣衫,對着公主背影行叩拜大禮。

阿貍去廚下傳話後,只等公主忙完。等得無聊,就近跑去秋實的小院找白焰玩。

許是萬物有靈,小貍貓知道是公主救下的它,除了作為衣食父母的秋實,最喜歡的就是往搖光公主身上蹦,對其他人倒是愛搭不理。

今天也是一個樣,只顧自個兒咬着一個半新不舊的布偶打滾撒歡,不怎麽搭理阿貍。

布偶的樣式一看就知道是吳氏做的。

阿貍抓着布偶逗弄了它一會兒,秋實推門進來,阿貍一個不留神,手中布偶被白焰叼住搶走,它三兩下竄到矮牆上,揣着爪子抱住布偶趴下,眯着眼睛就開始給自己舔毛。

秋實走到牆邊擡手摸白焰柔軟的背毛,被它拍了兩爪子也不介意,盯着布偶問:“那個嚴淮朗你熟嗎?”

阿貍好奇走上前。

“白焰的布偶是他送來的啊?”

“嗯。”

“也不算熟,之前滿滿帶我去吳嬸嬸院子玩,他正巧回來就見到了。”

秋實轉過身面無表情盯着她,阿貍也不怕,秋實在公主面前也一直是這幅古怪樣子,大家都習慣了。

“那天我和滿滿先走了,但還有幾個人留下說要跟吳嬸嬸學做布偶……”

少女湊到秋實跟前,神秘兮兮地低聲道:“是不是他有問題?我怕那些侍女亂說話,離開後就悄悄報給半夏姐姐了,她說沒關系不用管。”

秋實看着少女湊過來,綠眸瞪圓了,賊兮兮地像只幹了錯事心虛的小貓,手有些癢癢又不敢摸,幹脆把白焰抱起來從頭撫到尾尖,白焰轉過貓腦袋不滿地喵了一聲。

“沒事兒,他應該是從那幾個小丫鬟嘴裏問了府中的一些事,不是什麽秘密。”

想到布偶內塞的一些荊芥,秋實又道:“嚴淮朗來找我道謝,送白焰的布偶裏加了荊芥碎末……哦就是大部分貓會喜歡的一種草藥,殿下與你親近,你平時在外要注意一些,若是碰到了什麽東西察覺不對就來找我。”

少女瞬間如臨大敵。

“難怪白焰這麽喜歡這個布偶,對它有壞處嗎?”

阿貍擔憂地摸摸白焰的下巴,小貓舒服得眯起眼呼嚕嚕叫,爪子還勾着布偶不松開。

“量少沒事兒。”

秋實換了一個抱貓的姿勢,不動聲色地避開了阿貍的手。

“你不是這幾天老問公主什麽時候回來嘛,我剛去後宅請了平安脈,殿下現在得閑。”

阿貍瞬間貓也不玩了,急急打個招呼就蹦蹦跳跳出了門,往廚下跑去。

在二門那裏正好截住送膳的侍女,從她手裏接過托盤,阿貍開開心心走向內宅,轉個彎就不見了身影。

侍女這才垮下臉上的柔美笑意,神色難看。庭院裏只有灑掃的幾個小丫頭在,一個樣貌普通的婢女從阿貍消失的拐角走過來。

“喬芷,阿貍又從你手裏截走遞給公主的膳食了?”

灑掃的丫頭們應聲:“是啊,阿貍剛剛說她順路去找殿下,幫忙送過去。公主這個月的膳食廚下安排阿芷姐姐送,但殿下這月忙,總不回府,偶爾幾次回來也是阿貍去廚下拿,阿芷姐姐這個月也能清閑一下啦。”

旁邊丫鬟拍了拍她,“你傻啊,清閑有什麽好!這可是給公主送膳,難得的好機會,若是被公主看中提拔到身邊,那可是一步登天!”

“話是這麽說,可我膽子小,見到殿下就戰戰兢兢的害怕,而且不是聽說公主喜好那什麽……”

婢女打斷了小丫頭們的閑話,穩重道:“還不都去幹活,閑話傳出去,半夏姐姐收拾你們我可不敢求情。”

“哎呀好姐姐,咱們都是一道後進府的,就自己人私底下說說嘛。”

等小丫頭們散去了,婢女回頭笑道:“快把你那難看的臉色收起來,回頭叫淮南路的人看到了,以為你對她們不滿呢。”

喬芷絞着手裏的帕子。

“我就是不滿!她一天天跟着顧滿亂晃,閑就去掃院子啊,殿下好不容易回府,她巴巴地就搶我的活計去獻殷勤!”

婢女嘆了一口氣,“你啊,別置氣了,淮南路的人牢牢把着府裏各職,咱們後來的只能在管事手底下老實幹活,也就阿貍是個例外。”

她湊近拉着喬芷的胳膊往回走。

喬芷眼睛裏冒着火,“什麽例外,咱們誰不知道,那綠眼睛的異族妖怪本來是要被人賣往那等髒地方去的,是公主心善才買她下來,她自己不要臉爬了殿下的床!”

“噤聲!這也是你敢随便說的?”

喬芷嘟囔道:“本來就是,殿下的名聲都被她玷污了……”

“你快可別說了,”婢女看了看周圍,見沒有其他人,壓低聲音,“她既能幹出這種事,心思就不簡單,現在可不黏着殿下讨好去了?咱們這些老實的啊,就是下人的命,半夏姐姐是賞罰分明、料理內務的一把好手,咱們好好幹活,說不準哪天也能出頭。只不過啊,肯定比不過阿貍就是了,人家現在可算半個主子。”

“什麽半個主子,她一個女人,公主還能納了她不成?”

婢女吃吃笑得古怪。

“女人怎麽了,公主喜歡就行。現在阿貍這個樣子,半夏把她供起來,顧滿哄着她玩,吃穿用度都是上等,有機會跟着殿下出去,就是知府老爺見到她也要點頭笑笑,跟外頭那些大老爺後院的良妾夫人有什麽區別?哦還是有區別的,殿下可比那些老爺們溫柔好看多了。”

喬芷越走越慢,心思浮動。

“好姐姐,你先前在大戶人家待過,有沒有聽說……這女人,怎麽服侍女人?”

“怎麽,想知道?”

婢女斜眼挑了她一下,繞着她走了一圈,喬芷面色不自然地別了別耳邊碎發。

“那綠眼睛小結巴的異族風情的确吸引人,不過我瞧着,阿芷你樣貌一點不比她差,尤其是身段……至于女人之間,跟男女那點事兒也沒啥區別。”

婢女湊到喬芷耳邊悄聲道:“回頭尋個人少的地兒,我給你講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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