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落在穆憶羅臉上,她一次一次清醒過來,又一次一次不敵酒意再度睡去,李君執的懷抱很是安穩,絲毫不覺颠簸。

平康裏,煙柳巷,姑娘投懷送抱,公子慷慨解囊。

簡直是浮翠流丹的綢幕搭起來的一方天地。

李君執很有自己的一套,想走正門時便光明正大享受姑娘們的簇擁,想走偏門時就搞梁上君子那一套。

翻窗而入,順順當當就進了一位姑娘的卧房。

這間卧房,精致奢靡。

哪個煙花柳巷的姑娘過的不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日子。更何況是花魁娘子。

不過這房間也有不同尋常之處,那就是它面西的牆上挂了一副十分燦烈的向日葵。極重的墨色襯托着兩朵火焰一般的花朵。

精謹細致的工筆畫,将繪畫之人的功底展示的一覽無餘。

李君執将穆憶羅輕輕安置在花魁的紅羅錦帳中,方停下來歇息。

這時有人推門而入。

來人正是卧房的主人,如今平康裏的花魁娘子——秦婉。

見有人大搖大擺正坐在桌邊喝茶,秦婉驚訝過後很快平靜下來。

她聲音柔媚:“你的膽子好大,就不怕來的人不止我一個?”

李君執拈着茶杯笑道:“我運氣一向不算太差。”

秦婉滑到他身邊坐下,指尖勾起他的下巴:“收了我的信才來的嗎?”

李君執卻不瞞她:“不是,婉娘,我是有事找你幫忙。”

秦婉沒有回答,只是站起來繞到他身後,整個人緊緊貼住他,嫩藕一樣的手臂環住他的肩膀。她本想着與他溫存片刻,可鼻子靠近的瞬間,心頭就怒意狂湧:“你身上有香粉的味道!”

李君執輕輕分開秦婉的胳膊:“這就是我來找你幫忙的原因。”

他朝床帳方向望去:“有個小姑娘,托你照料,她是你們這兒的常客,就在這兒睡一晚上,明天讓她自己走就行。”

秦宛這才發現她的床上正睡着一個滿臉通紅的醉酒姑娘。

她惱羞成怒,鸠占鵲巢,鵲尚且知道反擊,側卧之榻,豈容他人酣睡!

“她是誰!你的新歡?”

李君執不置可否,只道:“婉娘,別太大聲,會吵醒她。”

秦婉看着牆上如火一般燃燒的向日葵,憤然落淚卻壓低了聲音:“為什麽每次來都是因為有事找我?為什麽不是單純的來看看我,陪我說說話?”

李君執無奈地搖頭:“刀尖兒上讨生活的人有什麽資格單純的為了感情做一件事?婉娘,從你跟我的第一天起,你就該知道。”

半晌他又道:“不過,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秦婉的眼淚依舊淌個不停,她拉住李君執的衣領,咬牙切齒:“這些,我跟你的時候就全都知道了!我不在乎,你知道的!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你是個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

李君執默然一笑,沒錯,他的确是個混蛋,他看一眼正在酣睡的穆憶羅,她也常罵他是個混蛋。

“婉娘,我不逼你,你可以随時離開。你知道,我從來都是說到做到。”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她要離開他就能說到做到。可她多希望他來逼她,逼她和他永遠在一起。

多麽癡人說夢的想法。

秦婉無奈的笑了半晌,終于平靜下來:“我不怕你朝不保夕,更不怕你貧困潦倒。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去做什麽,我都不怕!我只怕你喜歡上了別人……”

“你喜歡她?對不對?”

女人都會看男人的眼睛,做男人生意的女人在這方面更是爐火純青。

“不準胡說八道!”李君執聲音中帶了幾分怒氣,:“我還是那句話,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沒資格談感情!”

秦婉察顏觀色的本事亦是練得到家,他生氣了只不過是在克制,顯然她已經觸碰了他的底線。

原來,這女孩子就是他的底線。

她懂了。

風月女子的臉比川劇變臉大師的臉還要多上幾張,現下秦婉輕而易舉就換了一副面孔,聲音也再次變的柔媚讨好:“好好好,我不問了還不行嗎?我們喝點酒吧,我這有你最喜歡的金陵春。”

李君執仍舊冷漠:“今天就算了,我要走了。”

秦婉将手臂繞上來環住他的脖子,又送上一枚香吻,嬌嗔道:“不許你走,今天不走了,好不好?”

李君執扭頭躲趙婉吻的時候,目光恰好落在那張“烈日向日葵”上,心中不免觸動,他嘆了口氣,聲音放緩了些:“對不起,我又難為你了。”

“沒有,你讓我做什麽都行。你走了才是難為我。”秦婉仍舊摟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就一晚上,好不好?我們喝點酒,聊聊天,好不好?”

秦婉不停地挑逗他。

“婉娘!”

李君執還是扯開了她的手:“我今天沒興致。”

秦婉的笑臉已經用完。

李君執在心裏嘆氣,他還是疼她的,還是怕她心涼的,于是将她攬在懷裏跟她說軟話:“婉娘啊,你要記住,在美酒和美人面前不懂得克制的男人,不是好男人。而且啊,酒是穿腸的毒藥,色是刮骨的鋼刀……我可不想喝了你的毒藥,又中了你的鋼刀。”

他又拍了拍她柔荑一樣的手指:“我真要走了,你想要什麽只管告訴我,我下次給你帶來。”

下次?下次是多久?一個月?三個月?

他都這麽說了,她還能有什麽辦法?再耍賴皮就是打他的臉。

秦婉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吧,你要走就走。不過我不要你帶東西給我,我什麽都不缺。你,只要萬事小心就好。”

原來忍住不流淚是件這麽辛苦的事。

他每次覺得心裏有愧都會問她要什麽。

曾經有一次他拉着這裏一位姑娘喝交杯酒,正巧被她撞見。她生氣了。他就說他要補償她。她說,好啊,女人都喜歡珍珠,那我就要天底下最大最圓的珍珠。于是他笑着說,好,我下次來就帶給你。

結果下一次他就真的帶回來一顆八分大的珍珠,渾圓的珠身毫無瑕疵,光澤瑩潤,是世所罕見的珍寶。

她從他手裏接過來時,他笑的雲淡風輕。她知道,他神通廣大,可也見識過他身上一道又一道猙獰的刀疤。這些已經愈合的傷痕,最深的曾可望見白骨。

自此,再不問他要任何東西。

“真的不要?”李君執再次問秦婉。

“真的不要。”秦婉笑着替他理了理衣襟,将頭靠在他懷裏聽他的心跳:“我可不缺東西,全長安城的公子哥兒們削尖了腦袋排着隊給我送東西呢。”

“好,那你保重。”李君執沖秦婉一笑,這就推窗而去。

他再次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裏,雪勢漸小,可屋脊上的積雪仍舊是個阻礙,不過幸好高珩的馬蹄聲已經沒了蹤跡。

李君執早就預想過這樣一天,他是見不得人的梁上君子,他是一身金甲的金吾将軍。

高珩于東市的地界撿到了李君執扔掉的那盒蜜合香,拿在手上的時候只笑自己愚蠢。

不過手上總算落下點什麽,若是聽說誰家的姑娘被擄失蹤,查起來,不至于毫無線索。

掂着手上的香粉盒子,他又覺得自己好笑,自己一個金吾将軍,管宵禁巡防已經累個半死,竟然還操起刑部和大理寺的心來了。

真是瘋魔了。

次日,辰正,穆憶羅方從秦婉的床上醒來,看着周身輝煌華麗的陳設,她有一絲晃神。

難道又穿越了?這次穿成了公主?

這時秦婉端着銅盆推門而入。她一看秦婉尺度駭人的着裝,更加心慌,難不成是那個“公主”?

秦婉将銅盆在面架上擺好,才對穆憶羅講話,聲音冷冷:“你,起來洗臉!”

“姑娘。”穆憶羅恭恭敬敬沖她拱手作揖,“請問……我是誰?”

“哈?”秦婉沖她翻個白眼,“你有病吧!”喝酒喝高了神志不清的她見過,喝到忘了自己是誰的,還是頭一回碰到。

“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

穆憶羅:“閉嘴!”

秦婉不知就裏,一聽這話頓時火大:“你給老娘滾!”

穆憶羅這才發現,她不小心說出聲來了。連忙賠笑道:“誤會,誤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999):主人……幹嘛那麽兇,人家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你還是你啦。

穆憶羅:好了知道了。

“不好意思啊姑娘。”穆憶羅連滾帶爬從秦婉床上滾下來,臉也沒有洗,“我這就滾了,滾了!”

自己八成是喝醉了摸到平康裏來了。這裏的姑娘但凡長的稍微好看點的,脾氣都不好。萬萬惹不得,最好是她們叫你滾你就滾,還得刻不容緩的快滾。

可她剛滾到門口,趙婉又叫住她:“等等!”

穆憶羅趕緊扶住門框,停止了滾動:“您……有何吩咐?”

秦婉上下打量她,這張臉的确是很漂亮。還是那種純白的漂亮。

難道他就喜歡這樣的?

她道:“你很漂亮。”

“你也是。”

穆憶羅呵呵笑着,突如其來的誇贊讓她毛骨悚然。多年積累的看劇經驗告訴她,當兩個漂亮女人開始互誇的時候,接下來往往會有一場窮兇惡極的口水甚至抓撓大戰!

秦婉當然猜不透她在想什麽,問她:“你在想什麽?你很害怕我?”

“沒有沒有!”穆憶羅矢口否認,“姐姐太美,讓我無地自容。”

被人誇贊自然開心,秦婉聞聲一笑,卻又問她:“你有心上人嗎?”

穆憶羅:“嗯?”

自己昨天晚上對她做了什麽?怎麽突然問這麽隐私的問題?

見她不答,秦婉不死心再次發問:“我問你,你有心上人嗎?”

穆憶羅搔着後腦勺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本來對李君執那個混蛋有過一絲好感,可是昨天他的所作所為徹底涼透了她的心。果斷pas掉!

還有昨天那個騎馬的紅衣服帥哥,氣質容貌都是極品,留給她的印象倒是十分深刻,不過他給她感覺卻是莫名其妙的傷心和難過。要是心上人給人的感覺只有心痛,那她寧可不要。猶豫了半天,忍痛pas掉!

還有江九岸,男演員的外表,公務員的工作,鄰家大哥的人品,不錯,不錯,非常不錯。但是要談及自己對他的感覺,那就是,大雄之于哆啦A夢吧。朋友的沒法再朋友了。

秦婉疑惑:“這種事情,需要考慮很久嗎?”

穆憶羅哦了一聲,兩手一攤:“那就是沒有吧。”

秦婉:“沒有?”她竟然不喜歡他?趙婉不懂。她覺得全天下女人都應該觊觎他。

“罷了。”秦婉搖搖頭,“你不過是個情窦未開的小姑娘,不懂得什麽叫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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