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從高珩的居安樓出來,昌平一直保持着微笑,看到樓底下他親手栽培的玫瑰花還不忘誇贊一番。

走之前又特地去了周氏的丹壽園辭行,拉着周氏的手勸她注意保養,勸她別太操勞,又将她近來的刺繡誇了又誇,俨然一副準兒媳婦的架勢。

周氏面上客氣,心裏卻不吃這一套,她是個極其傳統的婦女,将名節看的比命還重,一個和離過的女人,就算是公主那又怎樣。

更何況他兒子已經給除自己以外的另一個女人畫過眉毛了,那就證明他兒子已經有了踏踏實實過日子的打算了。她又何必再招惹一個難伺候的公主回來。

等到昌平坐上自己的駱駝車,臉上的微笑才塌方一樣垮下來。

侍女碧荷忙拿起團扇往她臉上扇風:“公主,咱們去哪?”

直到情緒在心裏翻湧夠了,面沉如水之後昌平才幽幽開口:“咱們去查查這個鴻胪寺卿的底細。”

……

古人習六藝,禮、樂、射、禦、書、數,穆憶羅雖天資有限,但也幸而不是一無所長。一個月的時間,她不光與河宴混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騎術也精進不少。不過水平還遠遠及不上高珩軍中任何一員訓練有素的将士。

但現在穆憶羅顧不上這個,因為與東市吳先生約定的期限就要到了。

她私人訂制的經歷少,不像習以為常的達官貴人們那樣司空見慣,去取那支珠釵的前天晚上焚香沐浴之後竟激動的一夜沒合眼。

次日晨起,拉上寄桃急急趕往東市,幸而人家開了門,她一頭鑽進吳先生的鋪子開口喊人:“吳先生?您在嗎?我來取我的釵子!”

吳先生剛用完早飯正在淨手,聽見有人喊趕忙迎出來:“是您啊。”

“您?”穆憶羅笑道,“我就是一小姑娘哪裏擔得上一個您字?”

吳先生笑呵呵連聲道“不”,又向她長長一揖:“您是将軍夫人,老頭子有眼不識泰山,竟沒看出來,失禮失禮,請您見諒。”

将軍夫人?誰是将軍夫人?聽到吳先生這個突如其來的稱呼,穆憶羅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頭銜跟那個叫“萋萋”的名字一樣,都跟她沒什麽關系。

吳先生忙請她坐下,又給她上茶:“我說呢,那樣品相的珠子,能拿出來的肯定是非富即貴的人家,不過實在沒想到您竟然是将軍夫人。”

吳先生又啧啧嘆道:“我一早就說您氣質靈秀,您的夫君定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咱們将軍戰功赫赫,是國之長城,老夫能有幸替您和将軍制這……”

诶?想了想吳先生又覺得哪裏不對,這姑娘曾說要請自己做證婚人呢,可她不是已經嫁人了嗎?

見吳先生不再說話,穆憶羅才插上嘴:“先生,我來取我的釵。”

“釵?”吳先生疑惑,“您不是昨天就已經派人取走了嗎?”

穆憶羅恍然大悟,她的東西被高珩的人早一步拿走了。他還真是手眼通天,她逛了哪條街,去了哪家鋪子,買了什麽東西,一概瞞不過他。

這種強盜行為完全是他的手筆,可是來不及生氣,穆憶羅又開始後怕,若是他知道這是她預備送給李君執的定情信物會不會如同河宴所言,會嫉妒會瘋狂會喪失人性……然後接着全長安城的人都會知道金吾将軍不幸喪偶,再接着乘風镖局一名镖師在走镖途中不幸遇害,再再再接着鴻胪寺卿穆和成因貪污腐敗锒铛入獄……

“夫人?您怎麽了?”

穆憶羅從恐懼中掙紮出來:“沒沒沒什麽。那個……老先生,您沒跟取釵子的人說什麽吧。”

“我能說什麽呢,驚都驚呆了,我老了門都不出幾回,都不知道咱們将軍成親了。”

看來這先生的确是個消息閉塞的,又一口一個“夫人”叫她,估計連她只是個妾室都不知道,那應該不會有事的。

穆憶羅在心裏哀嘆,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什麽時候到頭?

臉上卻不敢露出破綻,故作欣喜道:“哎呀,原來是他差人來取走了啊,都沒知會我一聲呢。”

……

從吳先生的銀匠鋪子出來,穆憶羅一路忐忑回了家。

到了家門口寄桃問她:“小姐要不要去找姑爺問問呢?您都還沒見過那東西。”

她剛要道好,卻又覺得不妥:“不行不行,現在不能去。”

這些天來穆憶羅多少也摸清了高珩的性子,他現在肯定存疑呢,若是自己此刻過去追要,免不了叫他一頓拷問,自己心理素質不佳,讓他問出來是板上釘釘的事。倒不如不去,讓他自己想去。

高珩此刻的确正在居安樓等她,手上把玩着那柄銀釵,輕輕将兩座建築拆分又慢慢将它們合在一起,亭榭和宮殿內各有一顆渾圓碩大的黑色珍珠,他将它們放在陽光下觀察珍珠五彩瑩潤的光澤。

她這麽用心做了這件東西,究竟是要給誰呢?其實他心裏有個答案。

這時慶祝急急來報:“将軍,穆姑娘回來了。”

高珩忙問:“往這兒來了嗎?什麽表情?”

慶祝如實回答:“沒有,看樣子是回了自己的住處,表情……她看見我的時候笑了一下,很好看。”

高珩雖看重慶祝的誠實,可有時候也會被他蠢哭:“你讓她看見了?”

慶祝嗯道:“将軍沒說不能讓她看見啊。”

高珩無語:“行行行,你出去吧。”

穆憶羅出人意料的行徑終于讓高珩對自己的推測産生了懷疑。他一直是個心細如發的人,喜歡猜忌,喜歡揣測,而且命中的概率幾乎等同他用箭射中目标的概率。

這次是怎麽了,不對?他希望不對。

自己折磨自己折磨到半夜,高珩終于沉不住氣,索性拄着拐去找那傻姑娘問個清楚,要不然今晚上的覺不要睡了。

才一個月,也是剛能下地的日子,歪歪斜斜走了半天,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環身一看,剛走到天井,也就是才一半。

怪誰呢,怪他自己,當初假清高個什麽勁兒。

好容易到了水闊魚沉,心要蹦出來一樣。已經子時院子裏一個人沒有,靜悄悄的,他一絲一絲推開她的門,進去的時候拐杖敲在地上咚咚直響,吓得他走一步停一下。

穆憶羅哪裏睡得着,她自己費勁吧啦弄的東西,她連見都沒見着就讓高珩給拿走了,東西不要緊,主要是害怕他作出什麽要命的文章。

翻身再次翻身……

嗯?有動靜?

穆憶羅豎起耳朵聽着,悄悄從帳子裏坐起來又将瓷枕抱在懷裏準備随時丢出去抗敵,将軍府裏小賊也敢來偷。

真有小賊她倒不怕,不管他是來偷什麽的,一定叫他嘗嘗自己的大力神功。

腳步聲漸近,穆憶羅找準時機找準方向,“嘭”的一聲将手中瓷枕扔了出去,她使了吃奶的力氣再加上有大力神功加持,這一扔不要緊直接将高珩砸的除了一聲悶哼再也發不出別的聲音來。

瓷枕“哐啷”一聲彈在地上摔成兩半,穆憶羅見來人沒了動靜,才敢試試探探下床來看。

撩開床帳剛要喊人,卻看地上白花花一團有些熟悉,蹲下去一看竟然是高珩!

穆憶羅心慌意急,該不會失手把他給殺了吧:“來人吶!來人吶!”

她急急伸手去探高珩的鼻息,溫熱的氣息撲在手指上的時候,一顆懸着的心才略微放下。

歷史上戰功赫赫的名将雖多,他這三十三戰無一敗績的大棠名将也不見得會多麽出衆,不過被妾室誤認為小賊,失手用瓷枕砸死,這樣的死法一定會讓他在歷史長河中格外熠熠生輝。

高珩微微睜了睜眼睛:“你嚷嚷什麽!”

穆憶羅趕緊去扶他,滿臉愧疚:“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以為是賊人。”

這時,麗和寄桃已經聞聲趕來,高珩聽見有腳步聲狠狠瞪了她一眼:“別讓人進來!”

“不是生人,一準兒是我乳娘,讓她去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高珩阻止:“明天再說……人快來了!”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穆憶羅不敢違背他的意思,忙提高了嗓子沖門外喊:“啊,那個是我做了噩夢,夢見有賊人來偷,所以不小心叫了一聲,現在沒事了,你們回去睡覺吧。”

麗和寄桃聽見她解釋的聲音打着哈欠一頓罵罵咧咧。

聽見腳步聲漸遠高珩才敢繼續說話:“愣着幹什麽,扶我起來啊。”

穆憶羅極不情願地挽上他的手臂,架上他的咯吱窩給他當人拐:“這是你家,你怕什麽?你沒事吧,砸哪了?我剛才那下應該不輕……”

“哼。”高珩悶哼一聲,“你不就希望我有事嗎?”

幸好是已經到了床邊高珩才說這的這話,要不然穆憶羅把他扔下的地方就是冰冷的地板了。

扔下他,她茶壺一樣氣問:“你這人怎麽這樣!我難道就盼着你死嗎!”

高珩仄她一眼揉着胳膊:“你可不就盼着嗎。”

“我怎麽盼着了?”

“你沒盼着?”

穆憶羅故意氣他:“對!我盼着了,我就盼着了!我剛才就應該再多砸兩下,砸死你,把你一塊一塊分屍,然後裝進大箱子裏,運到郊外綁上石頭,給你沉到水底!”她的刑偵小說看的的确是多。

高珩借着射進屋子裏微弱的月光看她氣鼓鼓的臉,她害怕的樣子,她生氣的樣子,他都喜歡。

“算是我錯怪你了。”高珩的誠意沒表現在語氣上,卻藏在心裏。

現在輪到穆憶羅哼他:“你回回都錯怪我,最後在用一句不冷不熱的話給打發了。”

見她氣不消,高珩捂着肚子開始哼哼唧唧:“好痛,好痛……”

穆憶羅叉腰兇他:“裝什麽裝!剛才明明捂的是胳膊!”

高珩撐不住她吹胡子瞪眼的可愛樣子,嗤地一聲笑了:“我難得向人服回軟,你就算了吧,我以後都不錯怪你了。”

說罷他将那釵子掏出來遞給她:“這東西,你要解釋嗎?這次,你說什麽我就信什麽。”

穆憶羅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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