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兩人嘗試了多遍, 修修改改,終于将四方花匣的法決拼湊出來。曲隆不願再勞煩嬴棋, 趕忙告辭, 自己帶着花匣連夜回江城。
梁恒為了試探江海濤,已被暗憑欄所殺,此刻江城飛花派弟子心如一盤散沙, 走了不少。曲隆到來,說明原委後,自己進了四方花匣把飛花派的主心骨們都撈出來, 衆人自是感激不盡。
曲隆只淡淡說:“此乃吞天宗萬劍峰弟子莫卿鋒所托,我不過代為行事。”随後他道:“有些昏迷的,應當是靈力枯竭。你們掌門和其他幾個睡着的, 是陷入夢境,需要有人入神魂喚醒。”
大家面面相觑。
曲隆收起花匣,淡淡道:“若無事,我先走了。”
“這位……恩人!留步!”有一位飛花派弟子機靈, 趕忙叫住他。
曲隆轉頭, 他說:“恩人大恩, 我等感激不盡,只是……掌門她已至金丹期, 我們神魂太弱,不可能進掌門神海……”
見曲隆表情淡漠, 另一位弟子也補充:“恩人,我們還想感謝你一番呢。但是掌門在此,我們也不能做主……恩人可以喚醒掌門後, 在飛花派暫留幾日, 讓我等有機會報答恩人。”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 曲隆沉默走向躺在地上的花茵,思索片刻,道:“好。”
陸崖岚肯定不可能屈尊喚醒一個金丹期修士,在場的也就曲隆一個金丹期修士。雖然想早日趕回宣城,但既然這是主上命令,曲隆沒道理做一半留一半。
于是,曲隆讓飛花派弟子将花茵放在屋內床榻。
面對飛花派弟子疑惑的表情,曲隆淡淡道:“她一直躺地上我無所謂。”
飛花派弟子恍然大悟,七手八腳把自家掌門擡進房間裏。曲隆讓衆人離開,自己關上房門設下陣法,确認不會有對手趁虛而入後,走至床邊,雙手成訣,掌根貼向花茵眉心。
花茵本體是一株千年桃樹,枝繁葉茂,開在山崖之下。
春光風雪,皆一樹受之。雖為桃花,卻有寒梅之姿。
終有一日,桃花成粉雲,綴滿枝頭際,樹開靈智。又過三年,終得美人面,白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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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隆站在巨大的桃花樹下,靜靜凝望。
片片飛花落向他肩頭,如少女眼眸春水蕩漾,輕勾含笑,淺淺拂過。
曲隆看了片刻,才說:“飛花派掌門花茵,你該醒了。”
話音剛落,夢境破碎,山崖下空空蕩蕩,再不見一樹桃花。
曲隆閉眼抽離神魂,再睜眼後,站起身來,看向床上的花茵。
花茵長睫微顫,慢慢睜眼。眼神剛剛凝聚,便突露殺氣,曲隆狼瞳一縮,急退數步,躲過花茵一劍。
“你是何人!”花茵翻身執劍,肅然指向曲隆眉心。
看她這樣子,曲隆明白她也不記得夢中之事,故冷然道:“救你之人。”
“我沒見過你,”花茵眯了眯眼,“只記得自己被人暗算,你為何救我?”
“奉吞天宗萬劍峰大弟子莫卿鋒之命。”
他這般坦然,花茵已信了半分,便試探着放下劍來,問:“與我一起的其他人呢?”
“就在屋外。”
說罷,曲隆轉身推開屋門,院落內亂哄哄的,飛花派弟子們皆手忙腳亂張羅救出來的人,看到曲隆推門,他們紛紛望去。待看到曲隆身後的花茵,衆人便像看到救星一般,叽叽喳喳開始喊:“掌門!”
“掌門醒啦!”
“掌門你終于回來了嗚嗚嗚……”
花茵微愣,才明白曲隆确實救了他們,她趕忙向曲隆道謝:“多謝公子出手相助。方才是在下失禮。”
“既然花掌門無事,”曲隆答,“我便先走了。”
“公子留步,”花茵忙繞到他面前攔住他,“我還未曾答謝公子。”
聽她這般說,曲隆靜靜看她片刻,道:“不必了,你已謝過。”
“……公子何意?”
“桃花很美。”
還沒等花茵反應過來,曲隆走過她身邊,禦銀鋼梭離開。
曲隆真的只是在說花茵的本體很美而已,這樣的稱贊在妖族很常見,更別提他倆不是一個種族,這樣的稱贊不帶任何特殊意味。只是花茵根本不記得秘境裏發生的事情,曲隆說桃花很美,自己是桃花妖,那不就是說自己很美?
這位公子怎麽随意調戲人啊!花茵紅着臉生氣的想。
然而曲隆只是找個借口敷衍的拒絕他,想要趕快回到宣城罷了。
他得和主上說自己已經完成任務,也得和主上解釋自己為什麽不說自己知道暗憑欄是誰。
沒想到,待他回到宣城時,家中居然只剩占止和一個即将外出的影五。
“影五。”曲隆落地後喊他,剛想問莫天權是否有來信,影五便沉默沖他點點頭,與他擦肩而過,離開院落。
曲隆愣了。
其它龍衛何曾如此對過自己……莫非主上和他們說了什麽?
“曲大哥?”占止好奇喊他,“你怎麽了?”
曲隆扭頭看他,僵硬一笑,問:“影五這是去哪兒?”
占止坐在桌邊刻木頭:“不清楚啊,大家都有事吧。”
“有事?什麽事?主上來過信?”曲隆忙問。
“沒有啊,”占止一臉困惑,“大哥你和主上在一起,怎麽會有信?”
曲隆面色一白,“那他們是——”
還沒等占止回答,曲隆便突然聯想到陸崖岚的話,這下還有哪裏不懂?
讓龍衛們行色匆匆的,只有可能是龍子用天生血契下了命令。莫天權沒有回來過。
其他龍衛皆有令在身,自己卻只能問陸崖岚,得到一個不鹹不淡的嘲諷。因為自己是從未接到過命令的那一個,也是一直在傻傻用書信同主上交流的那一個。
主上從未信任過自己。
面對曲隆,占止撓頭:“這個我不能說……大哥我給你開個屏看看吧?”
曲隆靜靜站着,面如死灰,勉強笑了一下:“……連你也知道?”
占止明明不屬于龍衛,卻也知道這件事。
只有自己一直被排除在外。
“我、我啥也不知道,”占止忙擺手,随後轉移話題,“真的,大哥。你別想太多,反正現在家裏就咱們兩個,我給你開屏呀!”
曲隆魂不守舍,搖搖頭:“不必了。”
待落魄站了一會兒,他才想到,雖然主上不來信,但他可以去信,他得解釋一番!
于是曲隆沖入自己房間,閉門盡可能言辭懇切的寫了一封信,又想起來陸崖岚說若被截下便有麻煩,故而重新寫了一封,只字不提兩人遭遇,只寫了自己已經完成任務,可以解釋誤會,又不敢太多。
他包好信後,去了無涯驿站,找小微付了雙倍的錢,特快轉交。
這是第一次曲隆坐在家裏發呆,只心焦的等着主上寄信。
一個月過去,他從未踏出過房門。
他坐在客廳長桌上,反複瞄向院門,那裏卻再沒響起敲門聲。
第二個月,他親自去了無涯驿站,小微看見他,先是十分熱情,後來找了一大圈,尴尬的和他說,确實沒有他的信。
“分手啦?”小微讪笑着搭話。
曲隆默不作聲走了。
他又等了兩個月,大部分時候一個人枯坐在院落中。他從秋天等到了夏天,往日曬太陽紮毛氈的影四、摸魚看刻紋的影三和不茍言笑的影二,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影五回來了一次,也只是看了眼占止是不是還活着,随後和曲隆打了個招呼便走了。
院落清冷,再無人氣。
曲隆靜靜等着,等到自己反複思考自己做錯了什麽,等到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重生的意義何在。
“曲大哥,”見他心情不好,占止坐到他身邊,“影五帶了北境特産,你要不要嘗嘗?”
曲隆垂眸看了看占止手上的糕點盒,笑了一下,“這個很好吃,主上小時候……也很喜歡。”
說到此處,曲隆眼神閃爍片刻,又化成了一池揉碎的微光。
“那我年紀小,我先吃!”占止開了個玩笑,捏着一方桃酥送進嘴裏。
他吃東西有一種鳥類特有的優雅,不僅小口,而且細致。曲隆靜靜的看他一點一點吃完了桃酥,突然開口:“占止,你想不想變強。”
占止捧着糕點盒一愣,堅定說:“想啊,我賊想!”
曲隆一笑:“那我帶你去秘境。”
“……還是算了,”占止聽了,尴尬一笑,他可不敢和主上搶人,“不過大哥你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因為我惹了主上不開心,”曲隆笑意微斂,“若我死了,必須要有人能同我一樣強才行。”
占止大驚,“曲大哥你在說什麽!不可以說壞話,壞話飛飛!”占止認真扇走了曲隆面前的空氣。
曲隆:……
“曲大哥,你怎麽能這麽說?”将糕點盒放好在一旁,占止疑惑道:“大哥,你是不是受傷了,怎麽會這麽想,你肯定不會死的!而且……主上生你氣了?是什麽樣的生氣?”
曲隆微微垂眸,“主上良善,從不曾用刑。現在想來,主上幾月前便有了将我送出的念頭……”
占止一頭霧水,送誰啊,卓青公子嗎?
“後來一路上,我愈想多加表現,便愈是出錯,惹得主上不快,最後不辭而別。”曲隆無措擰着手指骨節,“我去了信,主上也半分不理。”
已經四個月了,主上是不是要把他忘了。
“噢……”占止撓頭,“要不多寫點兒?之前主上經常給你寫呢。”
曲隆搖頭:“我怎敢煩擾主上。”
“反正也不會比現在情況更糟,”占止獨自開朗,“說不定你多寫點,主上就心軟了。”
一聽占止這樣說,曲隆只覺醍醐灌頂。是啊,反正不會比現在更糟,他怎麽能輕言放棄!
于是曲隆回到房間,開始措辭寫信。
數量不多,一月一封關心莫天權近況,皆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期間卓青公子來了幾次,第一次敲門時,曲隆完全沒料到是他,一時間愣在門口。
卓青公子拱手道:“曲公子,在下叨擾。”
曲隆面色有些發白:“卓青公子是來……”
“今日春分,在下是來送禮的。”卓青公子謙遜道,“恩公便收下吧。聽聞莫公子近日出關,頗為忙碌,想來恩公無事,不如去在下府上暫住些時日?”
曲隆忙問:“主上前日在閉關?”
“莫公子不曾與恩公說嗎?”卓青公子好奇,“聽聞萬劍峰大弟子于江城一行後,有所頓悟,回去便傳出消息要閉關半年。算算日子,近日應當”
曲隆沒想到莫天權居然閉關半年,怪不得之前不曾回信。
既然如此,曲隆更堅定要繼續以信明志。只要莫天權能看上一封……只要他能見主上一面,他定然會解釋清楚的。
曲隆的破碎,在虹歷四十二年冬。
那日,白仁被封在匣子裏,由小微親手送至他手中。一如往常,沒有只言片語。
大雪滿地,冬風簌簌,白仁在匣子裏掙紮着抖動,一如曲隆那顆瀕死的心。
主上不要白仁,是不是也不想要自己了。
占止裹得嚴嚴實實的站在門口發抖:“曲大哥,外邊兒冷,你快進來吧。”
曲隆一言不發站着,匣中白仁奮力顫動,和自己仍懷希望所做的可笑彌補與道歉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