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有人想借你之手殺了我。”莫天權沉聲。

只是, 這個人只把他當棋子,并不知道這枚棋子才是王。

境界與招式的關系, 有點像糧草與馬匹。

境界越高, 糧草越多,即使是同等數量的馬也能爆發出更加強大的能力。鳳簫雖然是元嬰期,但他用了隐蔽陣法, 所以算是用元嬰期數量的糧草喂金丹期數量的馬匹。莫天權隐藏修為,和他用的套路幾乎一樣,只是莫天權并不會調用與自身境界相同的糧草喂養馬匹, 所以一直沒被發現過。

可是現在,鳳簫明顯是來殺人的,所以根本沒留手。

鳳族族長上一次用此劍還是兩三百年前, 沒人知道這一劍是否不符合普通金丹期的标準,鳳簫這麽光明正大的害人,沒人能發現。

可是反過來說的話,若要破此劍卻不被人發現——

就只能将這劍, 還回去了。

面對那呼嘯而至的鳳凰虛影, 莫天權一振手中雪劍, 雙眸爆出金光,熠熠生輝如兩顆啓明星。

有天道飄渺的玄機在他目中拆解、分散、展現、重組。兩只鳳凰像被刨出骨骼、神經、肌肉、血液、器官、皮膚, 一層層迅速攤開,最後拆解成點點光粒, 又快速拼合在一起。

展開、重組,展開、重組。彈指間,數萬遍。

随後, 莫天權說:“舞鳳——”

觀禮臺的鳳族長老面色突變。

“飛凰。”

本應失落的傳承之劍, 在此刻又一次重現了!

随着他話音落下, 場中再次猛然卷起呼嘯的風,空氣中有靈力無窮無盡升騰飛揚。曲隆被這風刮得戰力不穩,還是暗憑欄扶住了他,把他放回身旁。

場上,兩人此刻劍上都爆發出刺目金光,好像場中突然出現了耀眼的兩個太陽。衆人閉目,眼前皆是光照出的腥紅。

待光芒稍弱、衆人再睜眼時,那雪劍鯨吞海吸般轉化天地之能,有閃爍的金色亮點自雪劍兩側升騰,遠遠看去,就像太陽傾盆了無盡的鎏金,地獄噴湧出金紅的岩漿。

場上,出現了四只鳳凰!

鳳族長老瞪大了眼睛,跌跌撞撞跑向看臺欄杆旁,面容扭曲,不可置信:“他,他是何人!為何能用鳳族傳承之劍!”

觀衆也覺得不可能——上一次鳳族族長衆目睽睽之下用出此劍,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除非莫天權見過此劍劍法譜訣,不然怎麽可能直接複刻!

場上,浮光粼粼,似天宮射影。四只鳳凰周身的金色細光擠于一處,哀鳴長嘯,突然僵持起來。

連嬴掌門和陸崖岚也停下争執,面色緊張的看着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

只是,還沒等莫天權這邊的鳳凰振翅,他面容一凝。

白仁巨震,似乎承受不住這樣突然龐大的靈力灌注。莫天權由單手握劍改為雙手握劍,卻仍然止不住虎口崩裂,血劃過劍身,留下一道紅痕。

他皺眉看向手中雪劍。

白仁品質上佳,但是曲隆為莫天權打此劍時,明白前世莫天權本命法器不會是這個,所以抱着一種讓他先用着的态度,請占止造了此劍。

雖然并不是絕世神兵,但這麽多年來,莫天權從未感受過它的短板,此刻卻終于感覺到了。

雪白劍身震顫不已,為了這麽龐大的劍意和靈力而痛苦嘶鳴,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莫天權不想毀了它,他寧願自己重傷,也不打算破壞這把劍。

他正打算停下招式站起身來,誰知起到一半,他身影搖晃了一下,随即單膝跪下,以劍撐地,突然閉目不語。

他身邊的鳳凰虛影凝滞在空中,因為沒有靈力後繼,故緩緩透明起來。

鳳族長老驚疑不定:難道只是模仿?

場內衆人也提起一口氣:難道只是什麽模仿的禁術?

沒等大家松一口氣,莫天權突然睜開眼睛,金眸深處,暴綻出點點紅光!他再起身站直時,整體氣勢渾然一變,不似萬劍峰大弟子,倒更像手握權柄多年的帝王。

——莫天權,好像不一樣了。

他仰頭看了看對面鳳簫的劍勢,平靜、淡漠,随即他單手執劍。左臂負後,右手橫揮白仁,周身的靈力從粗暴狂野的風,神奇般變成沉靜湧流的潭。

白仁靜了,靜得像是借了寸黑夜深處,天上星鬥,濃雲薄霧間的一寸月光。

迅猛又有力的水,如絲綢般劃過周身,凝入白仁,再平靜流出,星星點點,造就鳳凰虛影。

鳳凰振翅,兩聲長鳴。

兩相對比下,莫天權身側的鳳凰,甚至比鳳簫身側的鳳凰更勝一籌。

衆人只是看着,便已能察覺區別。更遑論就站在莫天權身前的鳳簫。

看到這一幕,鳳簫不可置信。

從小到大,鳳族不惜一切代價,注入無數成本培養他。即使是鳳族老祖,也對他十分和善,從未說過一句重話。

而現在,當着所有人的面,他竟被莫天權手中的祖龍族鳳兵臨城下,如利刃懸頸,下一刻便有可能鮮血四濺,身首分離。

從莫卿鋒入峰時被陸崖岚另眼相待、莫卿鋒被宗門派往江城、吞天雙璧的稱號出現、吞天秘境裏莫卿鋒大局獨攬……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鳳簫的失敗,莫卿鋒的耀眼。一幕幕場景劃過鳳簫腦海,他頭顱充血,丹田暴漲。

就連這一次,就連這一劍,就連這個鳳族族長的身份,莫卿鋒都要和他争嗎!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鳳簫的表情從驚訝到詫異,到痛苦到瘋狂,最後歸于絕望的沉寂。

——他居然連鳳族傳承之劍都争不過。

下一刻,鳳簫道心崩碎。

那空中遮天蔽日的金色崩解,如塵埃般紛紛灑落人間。

鳳簫表情痛苦,五官扭曲,喉嚨中發出哀鳴。

看臺上觀衆紛紛面露不忍。一個天才在另一個天才面前,又是怎樣的不值一提呢。

然而,本來已經凋謝的金光居然慢慢凝實,那空中飛舞的鳳凰虛影,居然一點點被鮮紅浸染,純粹的金中,帶出不詳的紫色閃電。

鳳族老祖本欲前去救人,待看到這一幕後,面色猛然灰白,他踉踉跄跄後退幾步,猛然跌到地上。

“原來是……鳳凰血……”

看他這樣子,陸崖岚猜到應當是鳳簫服食了什麽禁物,獲得短暫的修為加持,才突然用處此劍的,因此陸崖岚也不再猶豫,“掌門!”

還沒等觀禮臺上幾位大能出手,莫天權便踏出一步,眨眼來到鳳簫身後,手持劍柄一揮打在鳳簫後頸。

鳳簫表情一僵,噗通一聲昏倒在地上。

只是連在鳳簫身上的血腥鳳凰影像越來越凝實,雖然宿主依然昏迷,那虛影卻像寄生的奇草異花,在不斷抽取鳳簫體內的靈力和骨血以維生。

莫天權表情不變,手上長劍一轉,盯準了鳳簫與那鳳凰的靈力連接處,一劍斬開臍帶般的靈力連接。

旁觀了全程的曲隆,皺眉收回手中銀鋼梭,看向場中靜默站着的莫天權。

他明白,這是天衣無縫的應對措施。除了那個幕後黑手外,不會有人明白莫天權的真正底牌。

所以接下來,他只要注意看究竟誰面對此情此景最為手忙腳亂。

場上,陸崖岚和嬴掌門齊齊落在莫天權身邊。嬴掌門對抗那鳳凰虛影,鳳族長老一起查看走火入魔後暈倒在地的鳳簫。陸崖岚上前檢查莫天權時,莫天權無聲擺擺手,後退一步,示意他并無大礙。

事件轉折頗大,看臺上衆人議論紛紛,不可置信。無數人眼睜睜看着莫天權用出了鳳族的傳承之劍,也有無數人眼睜睜看着鳳簫道心崩碎、走火入魔。在這樣的情況下,鳳族接下來會有什麽舉動,實在令人好奇。

還沒等人群中的曲隆移開目光,莫天權便扭頭,視野跨越人海,直直看向他。

兩人對視,曲隆表情一變,如墜冰窖。

——那不是莫天權的眼神。

或者說,那不是此世莫天權看自己的眼神。

還沒等他再看,莫天權便收回眼光,鐵戎自他身後火速躍上臺子,低身在他身邊說了些什麽。莫天權聽罷扭頭便走,陸崖岚忙跟在他身後,低聲同他交代些什麽。

暗憑欄抱臂看着,“我就說沒啥問題吧。”

曲隆呼吸漸沉:不,絕對有問題。

剛才場上莫天權氣勢突變,不是因為他參悟了鳳族傳承之劍的劍意。而是因為此刻的莫天權,根本就不是莫天權!

心思紛亂之際,曲隆抽空看了一眼場內,有幾個人在戰局定下後便離開了,曲隆向暗憑欄指了指那些人。

暗憑欄點點頭,打了個響指,沖場內不知道什麽方向做了幾個手勢。随後,有幾道身影也跟了出去。

見事情已結,曲隆沉默坐回暗憑欄身邊。見他表情凝重,暗憑欄伸長胳膊撈住曲隆肩膀:“咋了?主上都贏了,你還有啥好擔心的?妖界待不下去,咱們就去人界呗……聽說人界做飯特別好吃!”

曲隆無語打開他胳膊,緊皺眉頭等着。

果不其然,很快,鐵戎親自過來了。

三人離開看臺,站到逐日峰看臺外一個小角落,鐵戎說:“大哥,主上叫你過來一趟。”

曲隆手一緊,問他:“主上說了什麽?”

“他就說……叫你過來,除此之外,誰也不見。”

……

曲隆跟着鐵戎到萬劍峰。

莫天權所在的院落外,站着陸崖岚。

他一人,一劍,負手而立,黑袍在山風中飛揚。雖然什麽都沒說,但長劍在他身前入地一尺,劍前那道用劍劈出的深溝壑已表了态。

——誰敢動莫卿鋒,得先跨過陸崖岚。

鐵戎等在遠處,曲隆便一人走向陸崖岚。

等他腳踩在那道溝壑前,陸崖岚才屈尊降貴移動目光看了他一眼。

随後,他眯了眯眼睛,小聲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曲隆不安的看他一眼:“在下不知陸峰主的意思。”

“那我問個直接的——裏面那人,究竟是誰?”

聽他這般問,曲隆越過他身後,看了那幽靜小院一眼,調整呼吸說:“應當是在下主上,魔龍殿下,莫天權。”

陸崖岚無聲勾了勾嘴角,“這我當然清楚,不用你重複。但那不是我徒弟,雖然軀體是,神魂定然不是。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清楚。”

曲隆吐息停了片刻,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耳鳴鼓噪,他勉強定了定心神,也壓低聲音道:“陸峰主為何看不出有人奪舍?”

陸崖岚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重點就在這裏——我探過了,神魂穩固,識海清明,沒有任何特殊之處,這幾年來都是如此。可他又偏偏不像他了……你究竟瞞着我什麽?”

“在下不明……”

陸崖岚突然出手,一把拽着曲隆胳膊将他扯到自己身邊。他低下身湊近曲隆,聲音低沉暗恨:“天權自江城之後便覺得神魂有異,問過我多次我卻查不出特別之處,就連極善離魂岐術的紫薇峰峰主也看不出特別。只有你和他去了江城,只有你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可是這又實在不像奪舍,除非他自己奪舍自己。可他的的确确變了個人,這樣不着痕跡的改換天子,真是好手段吶!如果讓我知道你這麽用心的布置害他——”

“陸峰主。”

突然,莫天權的聲音平淡、冷靜的響起。

陸崖岚被打斷,和曲隆一齊望去。莫天權甚至沒有親自出現,只有聲音自那小院門中傳出:“讓他進來吧。”

陸崖岚盯着那道小門看了很久很久,才猛然揮手,将曲隆甩了過去。

曲隆幾乎是被陸崖岚大力扔到院門外的。

“陸峰主,我沒有……”

他無措轉頭時,陸崖岚冷冷看了他一眼,便扭回頭去,不再開口,只負手站定在神風雲影劍前,如一夫當關的沉默劍神。

曲隆見他不再幫忙,只能自己絕望轉頭看向院門,他手心全是汗水,腦內思緒紛雜——是誰,這人是誰?他要幹什麽?

如果真是奪舍的人,第一件事肯定是把曲隆殺了。畢竟曲隆是所有龍衛中和他關系最密切……或者說,關系并不單純的,也是一眼就能識破他真假的。等把曲隆殺了,剩下幾個龍衛因為有血契的存在,非常好辦。

可是陸崖岚就在外面,這人殺了自己,豈不是坐實了他奪舍的真相?

那為什麽他要特別見自己?

曲隆壓住狂跳的心髒和顫抖的呼吸,輕聲推開院門,自己邁入後又轉身将門合上。他站在門邊很久,才聽到那人用莫天權的聲音繼續說:“進來。”

曲隆閉了閉眼,擡腿走過院子,站定在屋門前,輕輕摸了摸自己左臂。随後,以壯士斷腕的決心推開那扇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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