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關心
下人們忙垂下頭去, 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顧君昊回過神後也忙松開了手,耳根泛紅。
他想說什麽,又顧忌着身邊都是人, 便先讓他們都出去了,這才将阮芷曦拉進屋。
“我沒誇過那嫆湘姑娘琴彈得好,”他解釋道, “不過是上次吳家少爺請人喝酒, 也邀了我一同去。席間嫆湘姑娘彈了首曲子, 他們問我談得如何,我說了句尚可。”
大家都在一桌席上吃酒,那嫆湘姑娘又備受衆人追捧, 顧君昊若說彈的不好未免掃興,也太不給吳通面子。
但他久居京城,自己本就是青年才俊,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再加上素來來往的人也多有才名, 眼光自然是高出許多的。
嫆湘這琴藝常人聽着或許覺得有如仙音,于他而言卻不過爾耳。有京城衆才子及永昌侯府蘇大小姐這樣的才女珠玉在前,嫆湘在他眼中最多也就當得起尚可二字而已。
他自覺已是給了面子,不想嫆湘在花漪樓本就是靠着琴藝拔得頭籌,平素又被人捧慣了, 自诩琴藝無雙, 聽了這話卻不大樂意了。
桌上其他人也跟着哄鬧起來, 問顧君昊這如果只是“尚可”,那什麽在他眼裏才是好的,能得他一句誇贊。
顧君昊不想過多透露與自己有關的事,也不便說自己是從京城來的,便說是妻子彈琴好聽。
反正阮芷曦也不在,就是在,這些外男也不好要求人家的妻子給自己彈琴聽,所以說出來也沒什麽顧忌。
大家聽完又笑鬧了一番,問他莫不是娶了個仙子回家。
顧君昊自己可以談及阮芷曦,但不喜歡別的男人口中過多提到她,便只是笑而不語。
衆人覺得沒趣,不一會也就說起了別的,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唯有嫆湘将這件事放在了心上,自此記住了顧君昊,非要讓他再聽一聽自己的曲子,想得他一句誇。
顧君昊自小家教嚴格,在京城時是從不去秦樓楚館這些地方的,這次去青樓與人吃酒還是頭一回。
他很是不喜這裏的脂粉味,打那以後就再也不肯去了,嫆湘自然也就沒能再見到他。
換做旁的妓子也就算了,但嫆湘是花漪樓的頭牌,不是什麽客人都接的,像吳通這樣的尋常商賈,要砸不少銀子才能見她一回,聽她彈上一曲,能不能留宿還得看嫆湘自己的意思。除非是碰上了什麽權貴,不然樓裏的媽媽不會逼她。
她心氣兒高,久等顧君昊不得,越發惦記上了,便故意對吳通說了那樣一番話。
吳通砸了那麽多銀子都沒能得到嫆湘青眼,一度雲雨,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美人松了口,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讓顧君昊陪他去一趟,于是立刻便跑到藥鋪來尋他了。
哪想到正趕上阮芷曦過來,全被她聽了去。
阮芷曦喝了口茶,笑看着顧君昊。
“能耐了啊,這才離開京城多久,就學會跟人去青樓喝花酒了?”
顧君昊趕忙解釋:“我就去了那一次!當時他們只說是請我去喝酒,我不知道是去哪,便應了,到了才知道……才知道是青樓。我若早知道絕不會去的!”
可是都已經答應了,而且都走到花漪樓門前,再說不去就不合适了。
這裏不是京城,他如今也不是顧家的狀元郎,只是個尋常商賈,就算看上去斯文一些,比旁人清貴幾分,也不好見青樓就色變,到門前而不入,讓自己看上去太與衆不同。
“我以後不會再去了,小西你別生氣。”
顧君昊解釋完,低聲說道。
阮芷曦端着杯子的手頓了一下,眼睫低垂。
“我沒生氣,我生什麽氣啊?不過是剛才當着下人面,我不發作一下不合适罷了。”
她又不是顧君昊的什麽人,有什麽可生氣的?
她這麽對自己說了一句,放下杯子便要站起身來。
“我累了,我要……”
話沒說完,被顧君昊抓住了自己的手。
那手掌寬厚,溫熱的掌心貼着她的手背。
顧君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只是下意識就伸手拉住了她,就好像剛剛在門口抱住她一般。
他自覺失态,忙又将手收回,尴尬的放在膝頭,借着這動作擦了擦掌心冒出的汗。
“真的……真的沒生氣嗎?”
他是希望她生氣的,生氣了說明在意,說明……她心裏有他。
但阮芷曦語氣堅定地回了他兩個字:“沒有。”
顧君昊有些失望,失望過後又想起現在不該談這些,有比這更要緊的事。
“你還沒跟我說你怎麽過來了呢?是戍源那邊出什麽事了嗎?為什麽不跟我打個招呼?”
他一疊聲地問道。
阮芷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那我問你,你為什麽這麽不願意讓我來?一定要将我安排在涼州之外?”
顧君昊一怔:“我……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要扮做尋常人探訪民情,帶着你不方便。”
“探訪民情?”
阮芷曦笑了笑。
“那你這安排可夠早的啊,朝廷去年年底才派你來探查民情,你去年年初就把觀湖觀海派到這邊來了。”
“還是你要跟我說,觀湖觀海之前不在這裏,是你最近才從別處調過來的?”
顧君昊這才想起因為她來的突然,觀湖觀海剛才已經露了面被她看見了。
他重生後就将觀湖觀海安排到了這邊,對家裏都只說是讓他們出去做事了,但沒告訴別人是要讓他們做什麽。
顧蒼舟與周氏雖納悶什麽事去了這麽久都沒回來,期間也問過幾次,但見顧君昊含糊其辭,不願告訴他們的樣子,怕是涉及到了什麽朝廷隐秘,也就沒再多問了。
阮芷曦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沒見過觀湖觀海,但她本也不關心,自然也就不會問,後來知道顧君昊是重生之人,便隐約猜到他們可能是被安排出去做什麽了。
但她起初只知道阮氏給顧君昊戴了綠帽子,以為他是安排他們去收拾趙坤了,還納悶怎麽這麽久都沒動靜。
後來知道晉王謀逆,顧君昊全家慘死之事,才驚覺可能是安排這兩人去盯着晉王了。
果不其然,她剛才就在這裏見到了觀湖觀海。
顧君昊心知瞞不過了,問道:“……是誰把我來涼州的真正目的告訴你的?”
阮芷曦先前答應了留在戍源,可見那時根本沒有懷疑過,那她現在忽然過來,就一定是有人說漏了嘴。
誰知阮芷曦卻道:“沒人告訴我,我在戍源無意看到了大齊輿圖,發現涼州跟彤郡緊挨着,猜到了。”
她說着瞥了顧君昊一眼:“你要是不把我留在戍源,直接帶我過來,我就算看見輿圖也不一定能想到。”
“你特地把我留在外面,我就覺得不對了。你……”
你是怕有危險,才不帶我來。
後面這句話雖是兩個人都知道的事實,但說出來未免太暧昧,她便沒有說出口。
顧君昊卻從中聽出了什麽,眼中莫名升起一絲期待,低聲道:“明知不對……為何還要過來呢?”
阮芷曦道:“我是與你一起出來的,自然要與你一起回去。你把我留在戍源看似是為我好,但那是你沒事的前提下,可你若出了什麽事呢?那我回京要怎麽跟你爹娘交代?”
“告訴他們我讓你置身險境,自己卻在外面游山玩水?讓他們知道國公府明知有危險,卻跟你一起瞞着他們什麽都沒說?”
顧君昊:“……只是因為這個,沒有別的了嗎?”
阮芷曦自然不會說是擔心他的安危,只将吉祥物的那套說辭說了,顧君昊默默地聽着,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她面頰上,似乎想從其中分辨出什麽。
阮芷曦被他盯的有點煩躁,道:“反正我來都來了,你別想再趕我走。”
“國公府派來的人被我打散了,除了阿卓他們這十幾個人,其他人都在暗處,你若要用,就直接跟阿卓說。我跟他說了,讓他從今日起就跟着你,聽你的吩咐。”
說完站起身來:“趕了好幾天的路,累得慌,我要沐浴更衣,休息休息。”
下人被喚了進來,熱水很快備好。
顧君昊手中銀兩有限,盤下的這間鋪子不大,院子也小,屋子跟顧府和國公府更是比不了,所謂的淨房也不過是用屏風從內室隔出來的一個小間。
阮芷曦這幾日着急趕路沒休息好,泡到浴桶裏後就下意識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嘆。
顧君昊聽着,耳根發燙,坐在桌前假作看書,其實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聽着屏風後時不時響起的水聲,窘迫之餘唇角微勾,露出些許笑意。
雖然阮芷曦剛才說的理由沒有一個是因為他,但他還是從她言語中聽出了關心之意。
她将國公府派來的下人中最出衆的阿卓留在他身邊,就是擔心他行走在外會有危險。
她……是因為關心他才急着趕來的。
顧君昊眼角含笑,等阮芷曦穿好衣裳從簾子後面走出來後,伸手從聽風手中接過了絞頭發的帕子。
聽風會意,悄無聲息地從房中退出去了。
阮芷曦不知道身後已經換了人,還任由對方給自己擦頭發,直到那人笨手笨腳扯痛了她,她才發覺聽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此時站在她身後的是顧君昊。
“對不起,我……我輕一點。”
顧君昊說着便要繼續。
阮芷曦搖頭,去拿他手中的帕子:“不用了,我自己來。”
顧君昊卻不肯把帕子給她,按着她的肩不讓她動。
這屋子太小,連房門都比顧家的薄,阮芷曦怕鬧出什麽動靜讓外面的人聽見,便老實坐着沒動了。
顧君昊仔仔細細地擦了一會,待那頭發半幹,才将帕子放下,人卻并未從她身後離開。
他微微俯身,低聲問出了那句從剛才就一直想問的話。
“小西,我……能抱抱你嗎?”
雖然剛才他也抱過她,拉過她的手,但那都是他下意識的行為,而不是她自己願意的。
他知道她為了自己千裏迢迢趕來,心頭像是被輕羽撫過,又暖又癢,還想再抱抱她,但希望能得到她的允準。
這允準既是他的愛重,也是她的回應,只要她答應,他微擡的手就能伸過去,從背後環住她。
大概是怕冒犯了她,顧君昊說話時都不敢離得太近。那聲音分明離阮芷曦的耳邊還有一段距離,她卻覺得像是感覺到了他的呼吸,耳根莫名發燙,頸側都跟着燒了起來。
阮芷曦有一種自己仿佛是個易碎的瓷器,被人捧在手心裏小心呵護,視若珍寶的感覺。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松口,沉聲回道:“不能。”
顧君昊眸光低垂,半擡的手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越過去,只是輕輕劃過她背後一縷潮濕的長發,溫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