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夏日清晨的地鐵,又是沙丁魚罐頭一樣的擁擠,盡管空調呼呼的開着,異味和熱浪還是無法避免。若不是項陽護着她,許嬌嬌差點要窒息了。

好容易到了站,又是項陽一夫當關擠到了門口,許嬌嬌跳下車,長舒一口氣,暗自發誓以後一定早睡早起,打死也不坐地鐵了。

第一醫院坐落于市中心黃金地段,1921年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創辦,據今歷史悠久,地位超然,外頭建築還沿襲了舊有的雕梁畫柱,內裏卻是現代化的煥然一新,因為院址緊鄰有名的步行街,所以公共交通十分便利。出了地鐵口,一站地就到了醫院。項陽親眼瞧着她走進去,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見無異狀,才又回到地鐵,返回原路取了車。

許嬌嬌到了崗,快速換了制服,正點之前到了分診臺坐下來,與她搭檔的林燕妮見她氣色不好,便小聲道:“上午沒什麽事,中午你早點吃了飯休息一會兒。”許嬌嬌這些日子輪崗正好到了眼科,因着不是醫院的主治項目,所以門診向來清淨。林燕妮雖說是帶實習生的師傅,但年紀也不算大,兩個人時常聊到一起去,加上許嬌嬌又嘴甜勤快,她也樂得照顧。

一上午按部就班,果然平安無事,想起在婦産科與腫瘤科的日日夜夜,許嬌嬌也想感謝上帝了。臨近中午,許嬌嬌給項陽發短信,知道他在鄰近的咖啡館坐着,就讓他打包一份鳗魚飯,然後将車停在醫院後門,接她去睡午覺。

狡兔三窟,李特助是個周到人,自然都為她打點好了,自從許嬌嬌到第一醫院實習,就在附近開始尋摸房子,可惜市中心拆遷不動,稍微新一點的房子距離太遠,無奈只好買了一個N手房,大張旗鼓裝修了一番,許嬌嬌因着不喜歡住在熙攘之地,所以就在需要的時候過來休息。

項陽早就做好了功課,輕車熟路載她過來。這套老樓連電梯都沒有,環境倒還好,因着原先是某部委的公房,所以鄰居們慈眉善目都挺和善。房子在四層,小兩居,格局明亮,無遮無掩,內裏裝修雖然簡約,但也能看出費心思來。每兩天有小時工過來清潔,所以十分整潔幹淨。許嬌嬌随便吃了幾口飯,擡腳進了北卧室睡覺。項陽遲疑了一下,就在客廳的沙發裏窩了下來。

剛睡下四十分鐘,屋門忽然開了,只見許嬌嬌從裏屋挂着起床氣走出來,到了玄關一面接電話一面換鞋:“我根本沒有收到調崗的消息,周小慧想來眼科可以光明正大的申請,這樣背地裏指派是怎麽回事?您不用跟我解釋了,我去急診科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我也要求有正式的調崗通知,我是來實習的,每一個科室的護士長都要根據調崗函給我出具實習鑒定,張老師,請您給我調崗通知,還有我在眼科雖然只待了幾天,但還是請護士長給我實習鑒定。”

她邊說邊往外走,項陽跟在後面。許嬌嬌挂了電話,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回醫院吧。”

張老師是這屆實習生的帶隊老師,四十來歲左右,臉上總是挂着些愁緒,神情中常常不由自主流露出些讨好。管理協調實習生是非常繁瑣又容易得罪人的工作,她這個年齡還在底層苦熬,也夠辛酸。

此時烈日炎炎,張老師一直等在醫院門口,見到許嬌嬌過來,忙迎了上來:“小許,真是抱歉……”許嬌嬌望着她,正色道:“張老師,我不是跟您為難,調崗通知和實習鑒定您都有辦法搞到的……”張老師露出遲疑的表情:“小許,小周的意思是……”許嬌嬌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的話:“周小慧的意思是想頂着我的名字在眼科,讓我替她去急診科對不對?”張老師頓時語塞,許嬌嬌望着她,搖了搖頭:“張老師,我知道周小慧跟副院長的兒子走的很近,您不想得罪她……”一語道破,張老師的臉頓時變得通紅。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許嬌嬌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您為什麽找上我,因為這批同學中現今只有我現在待的科室最舒服,可那也是因為我一過來實習就進了婦産科和腫瘤科!我已經付出了汗水,現在該是收獲的時候了。”周小慧借着男朋友的光,過來實習就選了清閑的護理部,晃悠了這麽久,也該吃點苦了。張老師被說得啞口無言,她不是做慣壞人的,只是想揀個軟柿子捏罷了。可惜,憑着她一貫的眼光,從來都是啃到硬骨頭。她以為周小慧巴結上了副院長,許嬌嬌定不肯得罪。在她的世界裏,第一醫院的副院長,護理專業的系主任已經是頂天的存在了,卻未曾想到,在另一些人眼中,這都不值一提,她卑微的格局注定了她只能疲憊而可憐的活着。

“周小慧現今的能耐想拿到急診科的實習鑒定不費吹灰之力,只不過想讓您為難我一番,張老師您何苦做這個惡人?”許嬌嬌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下午剛上班,許嬌嬌正在與林燕妮協助醫師測試視力。周小慧來了,制服裏頭露出一道肉粉色的蕾絲裙邊,用了玫紅色的唇膏,往來諸人都多看一眼。身畔有院辦主任陪着,頗具耀武揚威的意味。眼科護士長跟在她們身後,進了診室,先是有些抱歉的望了許嬌嬌一眼,只說臨時調換實習生,就讓周小慧替下了她的位置。

“小許,急診科那裏缺人,你看……”

“調崗通知。”許嬌嬌伸出手來,護士長交給她一份蓋了章的證明。這是正規的程序。

許嬌嬌見了,沒有二話,立即回更衣室收拾自己的東西,打算直接去一樓報道。周小慧袅袅娜娜随了她去,阖上門來,許嬌嬌望了她一眼,周小慧笑了,言辭萬分得意:“拿到調崗通知又怎麽樣,拿了實習全優又怎麽樣,許嬌嬌,這家醫院你注定是留不下來的。”

在周小慧甚至她的許多同學看來,護理專業的畢業生能夠進入這棟中國頂尖的醫院工作才是實現人生夢想的唯一途徑,她們是國家醫學院的畢業生,必要有相匹配的工作崗位,至于其他的醫院,分量總是差點。要做就做最好的,這是周小慧的成功學。

許嬌嬌掃了她一眼,神色平靜,照舊收拾着東西,不予理會。

周小慧就是讨厭她這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這個女人就是愛裝!內心早就萬馬奔騰,卻還要撐着一口氣端着!她的聲音尖銳起來:“許嬌嬌,你很恨我吧!我知道你在意!你這麽努力的實習就是為了留下來!”從甫一入學,周小慧就煩透了這個叫許嬌嬌的女孩子,明明自己才是璀璨奪目的萬衆焦點,卻橫空出世了這樣一個宿敵。自己費盡心思,卻總是不經意被超越。

不幸中的萬幸,許嬌嬌是個愛低調的,平常也不愛出席什麽學院活動,除了上課就是回家窩着,什麽大型活動即便邀請了也從不參加。

學院裏女孩子雖多,除了許嬌嬌,剩下的卻都不足為懼,即便有幾個出挑的,也難擋周小慧的兇猛勢頭。入學第三年,一番苦心經營下,周小慧終于拿到了醫學院校花的名號,女孩子只有這幾年的好日子,自然出名要趁早,做了全校男生的女神,周小慧春風得意,後來又在聯誼舞會上認識了第一醫院副院長的長公子蔣文禮,錦上添花,雖說彼此還沒有确定男女朋友的身份,但也不遠矣。自實習以來,諸人皆是圍捧居多,又看到許嬌嬌天天灰頭土臉的疲于奔命,周小慧橫在胸間的那口郁氣終于散了。

可惜,許嬌嬌本來志不在此,周小慧的竭盡全力,她看在眼裏,心裏好笑。以前井水不犯河水,無論她多麽作怪,許嬌嬌都一笑而過,現今欺上頭來,倒也不能置之不理。“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并不十分在意能否留下來。”許嬌嬌慢慢将袋子歸攏好,向着周小慧微笑道:“同學一場,我勸你一句,女孩子凡事還是矜持一點好,萬一好事未成,弄得滿城風雨往後可不好辦呢。”蔣文禮是院裏肝膽外科的主任醫師,技術精湛的一把好刀,但是風評向來微妙,周小慧未必不知道,只是女人總以為自己是最特殊的一個……

呵呵,越是抱有這種念頭,敗得越慘呢。

一語戳中軟肋,周小慧恨不得立時抓花許嬌嬌的臉,就是這副篤定的笑容讓人讨厭!非常非常讨厭!

毋庸置疑,急診科是整個醫院裏最忙碌的科室,與重症監護室并列兩大難室,許嬌嬌倒是無所謂,她本來就打算過來鍛煉一番,現在不過時間提前了。身為一個護士,不經過急診科的錘煉,又何來合格一說呢。

因為與許嬌嬌的約定,馮一衡吩咐秘書取消晚間一切安排,避開高峰,早早将車停在醫院附近的一個小巷裏,這附近有家淮南菜,還有幾分特色,他訂好位置就給許嬌嬌打電話。

手機響了好幾次,都沒有人接聽。馮一衡想了想,将随身帶的電腦打開,索性繼續處理公事。

六點半,許嬌嬌終于回過電話來,頗有些氣喘籲籲,她十分抱歉:“剛剛送來一個重症病人,換班的同事堵在了路上,你再等我一會兒吧。”既沒有叫他回去,也沒有取消約會,馮一衡的聲音含着笑意:“沒關系,我等你。” 許嬌嬌不是矯情的女孩子,馮一衡喜歡她的純粹與大氣。

七點五十分,疲憊的許嬌嬌終于出了醫院的大門,她剛剛拿出手機來,路燈下一位身材颀長的男子輕聲喊住了她:“嬌嬌,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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