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易變
走在山間小路上,程硯忍不住說道:“師父,剛才你不收卦金,是不是那個姑娘的父親命不久矣?只剩下兩年陽壽了。”
雲雲道人看了他一眼,說道:“人各有命。”
“既然師父已經看出來了,那為什麽不為他趨吉避兇呢?”
“天意不可違。”雲雲道人甩了一下拂塵,停下腳步,“心安理得就是最好的結果。”
“那,那姑娘日後沒了父親豈不是很可憐?”
“我有說過她爹會死嗎?”雲雲道人拿着拂塵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哼了一聲說道,“師父是帶你來看山勢理氣的,今天有何感悟啊?”
“這……”程硯撓撓後腦勺,擡頭到處看,“師父剛才說的是……嗯,這裏的風水是覆地,斷封建帝王的命,所以辛亥那年武昌起義會在這裏爆發。”
雲雲道人捋須,微微點頭,程硯繼續說道,“師父,既然這裏的風水如此不同,為何過去歷代帝王沒有注意到這裏呢?”
“先秦時期,此處為八百裏雲夢澤,煙瘴毒蟲遍地,人煙稀少,而且山勢地平,自然難以發現其特別之處。”
“這裏的山确實太小了,沒有南京的紫金山明顯。”程硯說道。
“嗯,正因如此,金陵風水才遭始皇帝斷了。”
“師父,那為什麽不是南京,而是這裏呢?”
“江南富庶,與楚地不同。金陵之地雖有帝王之氣,卻短暫不可持久,久卧金陵精骨散。秦淮絕豔,靡靡之音不銷,銷盡千古英雄骨。”
“那這裏呢?”
“秦滅六國,楚國最冤,當年項燕見大勢已去拔劍自刎,喊出八字詛咒: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春秋之初,楚人被中原諸侯國所鄙夷,視楚人為蠻夷,故楚人素有不服周的個性。”雲雲道人微微一笑,繼續往前走。“楚雖三戶,亡清亦楚。一前一後,一始一終,何其相似。”
程硯看着南坡下的湖廣總督府愣神,聽着師父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立馬緩過神來跟去。“師父,你二十年前到過這裏,如今有什麽不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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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我們站在黃鶴樓殘破的原址旁有個老鼓樓洞,那是早些年湖北巡撫瑞方開鑿的,為了方便城南城北來往便利。”
“這樣的話,就是斷了蛇山龍脈嗎?”
雲雲道人:“一洞不足以,你看前面還有個蛇山洞,那是張之洞批準于光緒三十四年開鑿的。三年後,光緒帝崩殂,慈禧扶持幼兒宣統繼位,又過四年,大清亡了,前後僅七年矣,逢七易變。”
師徒二人來到蛇山洞下,程硯念着旁邊石頭刻着的字,雲雲道人拍拍他的小肩膀,程硯卸下包裹:“師父,要在這裏擺攤算命嗎?”
“不然呢?”
程硯蹲下解開包裹,撅着嘴巴嘟囔:“剛才明明那麽多錢不收,偏偏要賺小錢,真是的。”
雲雲道人咳嗽道:“說什麽呢?”
“哦,沒說什麽,擺好了。”程硯拍拍手站起來,嘻嘻一笑。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行萬裏路不如閱人無數,你跟為師學習三載,唉……”
程硯看着師父不住地搖頭嘆息,說道:“師父,我真的比兩位師兄差嗎?我還行吧……”程硯漸漸低頭,越說越沒底氣。
“差得遠呢。”雲雲道人哼笑一聲。
“算命,算命……”程硯不自在的喊着。
“別喊了,有疑難者會自來,醫不叩門。”雲雲道人盤坐在路邊的石塊上,甩了一下拂塵閉目養神。
沒過一會兒來了兩個中年男人,程硯招呼師父,雲雲道人眼睛眯成一條縫,吐了三個字:“算什麽。”
“師傅,你幫我算算財運。”一個帶着瓜皮帽的男人說道。
“十塊銀元。”雲雲道人閉目。
“你,你這也太貴了,到底準不準啊!”那人不滿道。旁邊的一人拉着他走了,也是沒好氣:“走走,去洞那邊算,那邊好幾個算命的咧,太坑人了。”
程硯見那二人走遠,回頭說道:“師父,十塊銀元啊,以前也沒這麽貴……”
雲雲道人擡眼,說道:“他求的是財,這點兒卦金都舍不得,那還算什麽。”
“以前我跟着您走南闖北不都這樣嗎?男的求財求官,女的求姻緣。”
“男女相求,殊途同歸。今時不同往日,看心情。”
“剛才在上面明明那麽多錢,少說有十塊,你又不要,現在……唉。”程硯考慮着晚上吃什麽,鬧不好又得找個破地方露宿了,好在是初夏晚上不冷。
雲雲道人不語,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兩三波人,都教雲雲道人如此這般給打發走了。程硯見此洩了氣,坐在地上百無聊賴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
過了約莫一個小時,程硯來回走動着,感覺口渴難耐,把竹筒遞給雲雲道人:“師父,渴了吧,這裏還有一點水。”
“嗯。”雲雲道人睜眼,接過來竹筒打開喝完。程硯幹看着,眉頭緊鎖擡頭看樹葉:“師父,沒水了,我們走吧。”
雲雲道人放下竹筒,來了三個身着旗袍的年輕女子,說年輕也不是那麽年輕,看起來平均二十五六的樣子。
“師傅,我想算命。”
雲雲道人:“算什麽。”
“算……”一個綠色旗袍女子腹部微微隆起,嘴角含笑,“算我肚子的孩子,是男是女。”
雲雲道人不悅道:“算生不算死,等孩子出生再算吧。”
“你這……”
“表妹,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另一個身着紅色旗袍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胳膊,和顏悅色道,“師傅,我想給我兒子算一算,他啊從生下來老是犯病,我這心吶……”
雲雲道人目光轉向她,說道:“報上孩子的生辰八字。”那女人說完,雲雲道人捋須,“等你孩子長大了,身體自然會好的。”
“謝謝師傅,那我兒子将來前程如何。”
“教他走正道,無咎。”雲雲道人回道。
“謝謝師傅,給您。”紅衣旗袍女從包裏取出一塊銀元,雲雲道人看了程硯一眼,程硯伸手接了銀元。餘下那個年長婦人接着算命,雲雲道人解完八字之後,那婦人十分欣喜,從包裏拿出五個銀元遞給程硯,然後三個女人與師徒二人道別走了。
“哇,出手真闊綽,啧啧啧。”程硯叮叮叮數着銀元,瞅瞅不遠處的湖廣總督府,“這真是塊風水寶地呀,呵呵。”
雲雲道人輕咳一聲,站了起來:“收起來吧,出門在外別漏財,容易招來禍患。”
“師父,您剛才怎麽不說十塊啊?”程硯不解道。
“看人心誠與否。心誠之人無需開口索要,不誠之徒求他也不會給的。”
“一會兒看心情,一會兒看心誠,不懂。”程硯将銀元塞進褲兜,拍了拍,“剛才第一個問的那個女人弄得您不高興,你轉臉就跟沒事兒人似的,您這臉吶,呵呵,變的可真快哦。”
“若是為師随口說了,興許就害了未出生的嬰兒,明白嗎?”
“師父,是個女孩嗎?”程硯兩眼泛光。
雲雲道人瞥他一眼,說道:“師父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嗎?難道忘了?”
“哦,沒有沒有,我就是好奇,呵呵。”程硯蹲下,開始收拾八卦布。“師父說過的話徒兒銘記在心,不能随意破壞陰陽平衡,否則會禍及自身的。”
一輛黑色轎車停下,嘀嘀按了兩聲喇叭,師父二人看去,見那個一字胡中年男子坐在車裏對着他們招手:“大師,你們在這裏啊,正巧。”
車門打開,一字胡走了下來,“大師方才在上面說不在此停留,應是帶着徒弟雲游四方啊,既然如此肯定沒有固定的住所,若大師不棄,不如到寒舍小住幾日吧。”
“老朽在此遇見一故人,相邀今夜看戲,還是不麻煩閣下了。”
“這……”
“爸爸。”小姑娘下車,拿着紙袋子跑了過來,“爺爺,你們還沒吃飯吧,若是不嫌棄的話,這兩個糯米團子給你。”
“不不,爺爺怎麽會嫌棄你的糯米團子呢,呵呵。”雲雲道人欣然接了過來,然後看着一字胡說道,“閣下公務繁忙,貴府我們就不去了,這糯米團子是令愛的心意,我收下,呵呵。”
“這……”一字胡見此,說道,“也罷。”
雲雲道人解下腰間的一個溫黃色玉石吊墜,遞給那小姑娘:“孩子,把爺爺這塊玉帶上,可避避邪氣。”
“哎呀,大師,您如此大禮,教黃某……”
程硯接過雲雲道人手裏的紙袋子,擺擺手說道:“哎,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拿着拿着。”小姑娘接過小吊墜兒,仔細看了看上面的雕刻紋飾:“哇,這玉石吊墜兒小巧精致,真漂亮哦。”
“是啊,這可是我師父的家傳之物,帶在身邊五十多年呢,連我們三個徒弟都不舍得給。”程硯面帶笑容。
“大師如此厚禮,還請上車移步寒舍,在下一定盛情款待。”一字胡做拱手禮,十分的誠懇。
“我老了,時日無多。”雲雲道人嘴角含笑,“我們今日兩次相逢,實乃緣分,呵呵。人吶,來時無一物,去時無一物,何必留戀這些呢?今日得見你們父女情深,我就當贈與有緣人了。”
“謝謝爺爺。”小姑娘仰頭,問道,“爺爺貴姓啊?”
“雲雲道人。”
“我叫黃莺莺。”
“我叫程硯。”
“沒有說你。”雲雲道人看着徒弟。
“去我家吧,我會煮八寶粥,呵呵。”小姑娘清脆的笑着,拉着那枯幹的老手。雲雲道人輕輕地拍拍她的小手,微笑着:“不了,爺爺有要事相托故人,就此別過。”
父女二人對視,見再三無法挽留,一字胡遺憾道:“既然大師有要事在身,那黃某就不再強留了。”小姑娘随父親上車,對着車窗外師徒二人招手道別,車子啓動徐徐穿過蛇山洞。
“笑起來跟一朵花兒一樣,真好看。”程硯望着洞口傻笑。
“程硯,還在看那個小姑娘?”
“沒有哇。”程硯把包裹擱在肩頭,瞅瞅雲雲道人。“師父偏心,還說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