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拖下水
一群海鳥從黃浦江上空飛掠,兩個青年站在船頭之上望着江畔的繁華都市,江風呼呼吹擺着衣衫。一坨什麽東西在武一鳴眼前掉下,啪的一聲砸在舢板上,武一鳴定睛一看氣得不行,揮着拳頭對空吼道:“你們這群臭鳥!敢對你爺爺拉屎,我……”
“哎,哎,一鳴,你對着鳥發什麽脾氣,別掉進水裏了。”程辛亥拉着他的胳膊說道。不知不覺過了三年,此時的他已經長大成人,個頭與武一鳴相當,但還是很瘦,精氣神倒是不錯,應是常年練功唱戲的緣故。
“改明兒老子也搞把槍,打死這群王八蛋,氣死爺爺了,哼。”武一鳴仍不解氣,程辛亥捧腹大笑,武一鳴嗔怪道,“你笑什麽呀,我說的是真的,你信不信我上岸就去搞把槍……”
“你充它們爺爺,難不成你也是鳥?”程辛亥說完,船上一群人哄笑起來。
“辛亥,我說你,你誠心埋汰我是不!”
程辛亥止住笑容,胳膊肘頂了頂他說道:“喂,出門在外要低調,別瞎咧咧。”
老船家揮動雙臂,大聲喊道:“要靠岸了,你們別站在船邊,把自個的行李收拾一下,別落下東西啊。”兩個小夥子開始拉繩子收帆布。
船靠岸,碼頭之上人頭躜動,程辛亥跟武一鳴擡着一箱箱東西碼在一起。這時走來三個漢子,為首的光着頭敞開着上衣,挺着個大肚皮吃着香瓜,吐了一口香瓜子:“武一鳴,上哪兒發財去了,裏面裝着啥寶貝呀?”
“哎呦,這不是秦三哥嗎?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武一鳴上前套近乎。
“這是我們洪幫的碼頭,老子不在這兒在哪兒啊?去去去,別跟老子溜須拍馬,來點兒實際的!”
程辛亥心裏一緊,頓感不妙,這五大箱子全是他們在鎮江倒鬥弄出的明器,那光頭大肚皮打開武一鳴的手,走過來踢了踢大木箱:“不會是,走私鴉片吧?”武一鳴與他對視,攥着一把銀元塞在他衣兜裏,然後兩個人仰天哈哈大笑。
“不瞞你們說,這些呀,都是我從蘇州弄來的刺繡。”武一鳴對程辛亥遞了一個眼色,程辛亥把口袋裏的銀元全掏出來,分成兩把塞給兩個小弟,武一鳴瞟了一眼疊在最上面的大木箱側面,拍了拍,“哎呀,這十裏洋場太繁華了,小弟想混下去也得謀個賺錢的門路不是。”
“懂規矩,不錯不錯!”那大肚皮上下起伏,笑的燦爛。
武一鳴拿出鑰匙,打開木箱,掀開:“秦三哥,要不,您也來匹刺繡,照顧照顧小弟的生意?”
秦三哥摸摸雪亮的光頭,拍拍武一鳴的胳膊:“我要這些女人用的東西作甚,你們做生意不容易,要是在上海遇上有人刁難二位兄弟,你們就到碼頭來叫我們,呵呵。”兩個小弟紛紛應和,撸了撸袖子表示把他們當自家兄弟,要是誰敢找麻煩一定幫忙擺平。
武一鳴拱手道:“多謝兄弟們,改明兒我請你們喝酒去,呵呵。”程辛亥這才舒了一口氣,把箱子重新加鎖。
“我呀,剛才就是吓唬吓唬你,你還真客氣。”大肚皮咯咯地笑,看看左右說道,“我是奇怪,這半個多月你怎麽不上賭場了,原來你小子改邪歸正幹起正當營生了,嗯,不錯不錯。”
“你們……”武一鳴擦了一把冷汗,吐了口氣道,“三哥也真是,吓死我了。”
秦三哥:“你們販賣的是綢緞,又不是鴉片,有什麽好怕的?以後到了這裏就報三哥的大名,保準沒人敢阻攔你們,走了。”
一個啞巴拉着板車跑過來,程辛亥驚喜道:“張啞巴,你來的正好,快把這些箱子拉回去。”
“三哥慢走,慢走啊。”武一鳴看着那三人走遠,拍拍胸口,“這家夥,輸了他兩回錢還惦記着,沒事吓唬我,大爺的。”
“一鳴,你還上賭場,要是讓老班主知道了你就……”
“辛亥,你這烏鴉嘴,你這麽一說張啞巴就知道了,老班主能不知道嗎?笨!”
二人看着張啞巴,呵呵一笑,張啞巴呃呃啊啊地比劃着,程辛亥點點頭:“原來你這幾天在碼頭上等我們回來啊,辛苦啞巴哥了。”
“張大哥,我剛才,呃……你……明白?”武一鳴摸摸褲兜,空空如也,皺了皺眉頭。張啞巴不停地比劃,武一鳴露出笑臉,拍拍張啞巴的後背:“這才是兄弟嘛,你肯定不會跟老班主說的,對不對?”張啞巴頻頻點頭,伸手去搬箱子。
三個人把箱子碼好,張啞巴拉着板車,走了半個小時熱的要命,張啞巴停下來在板車前面解下布袋子,給他們遞上水壺。
喝飽了水,武一鳴對着張啞巴豎起大拇指,贊道:“張大哥真細心啊,你要是不來我們得搞到什麽時候啊,這才五月,太陽真毒哇。”
張啞巴接過來武一鳴的水壺,喝了幾口水,比劃着。武一鳴連連點頭,說道:“哦,原來是老班主叫你來碼頭轉悠,我說呢。”
收好水壺,再系上布袋子,張啞巴繼續拉板車,兩個人在一旁幫忙推着。
程辛亥說道:“一鳴,你怎麽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啊,怪不得總是借口往外跑。”
“這你就不懂了,要是我不出去晃蕩,怎麽會認識這麽多江湖上的朋友呢?瞧見剛才沒有,要不是我臉熟人又機靈就完了。”武一鳴說道。
“還不是我弄了幾匹刺繡蓋在上面掩人耳目,在兩個箱子側面做了記號,不然怎麽蒙混過關,你還真往自己臉上貼金。”
“在大上海混哪兒那麽容易啊?你呀你呀,就知道研究風水和算命,然後就是唱戲。”
“你那是不務正業,這三年來你說說騙了我多少回,拉着我幫你尋龍點穴。唉,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我已經被你拖下水了,再也上不了岸喽。”
“嘿,要不是我堅持幹……幹地下的活兒,咱們買得起大上海的樓嗎?開得起這麽大的場子嗎?你們吃的起肉嗎?”武一鳴指了指不遠處挂着的大元戲樓牌匾,張啞巴停下呃呃點頭應和。
“走後門,前面人太多。”程辛亥說道,三個人拉着板車轉進胡同。
到了後門,武一鳴拍拍門板,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開門,程辛亥與武一鳴面面相觑。張啞巴撓撓頭對着他們傻笑,然後對着拳頭兩個大拇指點動點動。武一鳴看見水井邊盛衣服的木盆,再看看她挽着袖子兩手濕漉漉的,瞬間明白了:“啊,原來是張大嫂啊,呵呵。”
“我叫趙桂花,半個月前經街坊介紹,以後就跟張啞巴過……過了。”趙桂花顯得很腼腆,臉上一陣臊紅。
“大嫂,以後啞巴哥就靠您照顧了。”程辛亥面帶笑容看着張啞巴,張啞巴摸摸脖子不好意思起來。
張啞巴呃呃啊啊的,拍拍木箱子,趙桂花出來幫忙。武一鳴趕忙替她接住木箱,說道:“哎呀,大嫂,這些粗重的活兒讓我們來,你去洗衣服吧。”
“哎,我去給你們把茶壺提來,你們趕緊喝些大葉涼茶解解暑。”趙桂花連忙往前面戲樓去。
武一鳴一臉壞笑,對着程辛亥眉飛色舞的:“辛亥,你都老大不小了,該找個人過日子了啊。”
“不急不急。”
“你看張大哥都找嫂子了,我能不急嗎?還等着你生女兒結兒女親家咧。”
“去,去,你怎麽老是叫我生女兒啊,你再提這茬我就把你去賭場的事兒告訴老班主。”程辛亥笑着說道。
武一鳴眉頭擠了擠,小心地與張啞巴把大箱子擱在院子裏,擦擦額頭的汗水:“我告訴你吧,其實我是去找人,不是為了賭錢。”
“找人?你在上海有親戚嗎?騙人的吧。”
武一鳴指了指車前面的木箱子,二人使勁兒擡起來,武一鳴說道:“我不是說過麽?老舅被那幾個小人害死了,他們裏面有兩個人愛賭錢,我去賭場晃蕩為的就是打聽那幾個北方盜墓賊的消息。”
“這還說的過去。”程辛亥說道,箱子輕輕落地。
張啞巴聽見了趙桂花的聲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趙桂花給他們一一分碗,然後提起砂壺倒出黃色的茶水:“快喝吧,都累壞了吧。”
武一鳴擦擦袖子,說道:“他們搞到的明器肯定要轉手,上海這邊有錢人多,外國人也多,這裏最适合……”
趙桂花見武一鳴看她,手足無措,指了指地上的木盆:“啊,那個啥,衣服都給洗好了。張啞巴,你自個把衣服挂到竹竿上,我得回去買菜做飯了。”
武一鳴:“哎,大嫂,你怎麽走了。”
程辛亥:“你沒事盯着人家看幹嘛,小心啞巴哥揍死你。”
武一鳴喝光碗底的茶水,嗆咳一下:“這都下午了,上哪兒去買菜啊?”張啞巴一陣比劃。
“哎?啞巴哥,你們在外面同居?怎麽不在戲班裏住呢?這裏人多熱鬧呀。”
啪的一聲,武一鳴拍了程辛亥的頭一下:“什麽同居,他們現在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虧你說自己是讀書人,一點兒文化都沒有。”
“你那麽使勁兒幹嘛,不是……”程辛亥揉揉頭發,轉過身來問道,“啞巴哥,你們成親了?”張啞巴連連點頭,比劃幾下,“哦,你們還在外面買了一處宅子,不錯不錯。”
張啞巴憨憨一笑,收了他們手裏的碗,然後去晾衣服。
武一鳴跟程辛亥把餘下的三個大箱子擡進來,張啞巴也把衣服都挂好了,然後對他們比劃幾下出後門,拉着板車走了。
二人看着張啞巴走遠,對視一眼,武一鳴抱着胳膊得意道:“看吧,得虧了我倒鬥,你看現在我們戲班多紅火,人丁興旺啊。”
程辛亥關上後門,拉上門栓:“要是我們戲班的老光棍都成家了就好了,這樣我的心多少能安慰些。”
“走,趁着戲班都在忙活,我們把這大箱子弄到西邊的柴房。”
程辛亥應聲,跟武一鳴把五個箱子搬到了柴房,然後關上柴房的門,拉開電燈。武一鳴把幾捆蘆葦丢開,掀開地上的木板走了下去,這是他們為了保存明器特意挖的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