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白鈴篇?猶自風搖九子鈴

從小時候起,我似乎就特別喜歡風鈴。

不管是粗糙的土制的,還是名貴精致的晶石打造的,對我來說都一樣。

每天早晨能被風鈴的聲音喚醒,在那時候的我眼中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

這也是我的名字的由來,風鈴風鈴。

因為是女孩子,所以就取了後面那個字。

叫白鈴。

後來我有了赫赫之功,被妖怪尊為鬼王,愛上了一個普通人,有了兩個女兒,還認識了一個叫做老滑頭的大傻子,但是……

我從沒想過會當上祖母。

看着女兒白霜懷裏像極了娘親的女娃子,我深深嘆氣,這孩子是半妖吧?霜兒你相中的是那個結界師?

看着對面登時臉紅如少女般的霜兒,我頓時了然于胸,一揮手什麽都允了,算了,孩子交給我來帶一兩年,你們小夫妻盡管潇灑去吧。

霜兒笑了出來,千恩萬謝而去。

沒想到當初我就給自己攬上了個大麻煩。

這個叫白昙的孩子是我的親外孫女,卻全然不似她母親阿姨當年那麽好帶,成天央着我和她阿姨白冰輪番給她講故事,她還尤其愛聽我們這些老一輩的羅曼史。

估摸着約是她娘在懷她時閑着無聊,人間的話本子看多了的緣故罷。

而且今天好巧不巧的正巧輪到白冰出門去替人治病,于是給她講羅曼史的任務便落到了我這個外婆的頭上。

看着她眨巴着眼一臉期盼地望着我,我清了清嗓子,思考着要怎麽比較委婉地抖落出別人當年的黑歷史以防遭到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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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那小小娃子先開了口,還是奶聲奶氣的:“祖母祖母,當初你是怎麽認識祖父的呀?”

我大驚,竟然輪到我抖出自己的黑歷史了麽?

……算了,就這樣吧。

“那個啊?……”我端着下巴略回想了下,說起來那還真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呢。

當年我還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帝姬,只為一個綴着鈴铛的紙鳶,卻是萬分狼狽地摔進了一個人類的院落裏。

想着普通人也基本看不見,我就大搖大擺地區夠自己的紙鳶。

那時站在樹上努力伸手蹦噠了許久卻因為身量仍舊不夠的我已經瀕臨氣急敗壞。

啊?你問我為啥不用翅膀?

蠢啊一旦我用翅膀的力量的話就會被有靈力的人類發現的好伐?!

樹下有簌簌的聲音,低頭望了去,那是一個人類的少年,正歪着頭打量着我。

……啥?

林逸宣覺得很神奇。

如果說身在術士名家的兒子看不到妖怪的廢柴有一天突然能看見了,那一定是在夢裏。

就比如現在。

視線不禁在生平看到的第一個妖怪身上停留良久。

“你看得到我?”感覺到他的目光一般,樹上的華服少女眯起眼睛。

他甚是誠實地點點頭。

“那還杵着幹什麽!快來幫忙!”

語氣倒像是在喚個熟人般。

他愣了愣,應了一聲走到樹下利落地拿了竹竿兒往上輕輕一挑,紙鳶飄飄而下,鈴铛清脆作響。

銀發的少女迅速地跳下樹來将紙鳶收進自己懷裏,仿佛怕被搶去了似的。

然後她擡起眼,繞着林逸宣走了一圈,像是看穿了什麽一般若有所思的點着頭:“人類的小子?”

林逸宣咽了口口水:“嗯……嗯。”

“能看見我也說明你靈力不算太弱啦,跟着那個道士師父好好學學說不定能出人頭地呢。”少女随意地在空中揮揮手,随着她的動作懷中的鈴铛叮當作響。

“唔……那這個院子裏還有其他妖怪麽?”聞言他有些欣喜地問道。

“當然。”雖然感覺略奇怪,我依舊點點頭,伸手指了左邊又指右邊,“像這邊……還有這邊都有啊,你看不見麽?”

“啊……”那家夥頓時轉成了一臉失望的表情,一張臉上倒是寫滿了恍惚,“果然我在做夢。”

“什麽夢不夢的,你們人類真是奇怪。”我笑了一聲,對他的疑問嗤之以鼻,“別傻了,我才不是夢咧!”

“我可是……”

剛想報出自己的大名,只聽到遙遠傳來一個聲音喊着帝姬,我皺了皺眉,雖然不情願也只好同他道別。

不然被發現我這樣的大動作可就糟糕了。

“走了,人類。下次再見。”

我瞬間綻開羽翼,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回到靈城。

“等……”林逸宣的話還沒出口,面前銀發的少女早已消失不見。

他還有些恍惚地仰頭看向頭頂的樹枝間,仿佛那裏還殘留着什麽。

不禁彎起嘴角,林逸宣自己都沒有覺察到臉上的笑容

不過他竟然可以看到了……

妖怪小姐。

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那麽快地再次看到那位妖怪小姐,銀發少女懶懶地坐在林逸宣學堂的座位旁邊,把玩着自己的發梢。

看了看周圍,并沒有多少人向他一般這麽早到,林逸宣輕輕叫她:“妖怪小姐?”

沒有回應。

“妖怪……小姐?”

在他不厭其煩地叫了第三邊的時候銀發少女終于擡起了頭環視一圈一臉迷茫地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

林逸宣默默點了點頭。

聽到那聲妖怪小姐,雖然比不得聽到帝姬時候的反應大,我還是眼角一跳,站起來朝他晃了晃自己的食指:“我可不叫什麽妖怪小姐,我有名字的。”

“昨天忘了說,我今天正式地介紹一下。”我挺了挺胸脯,清了下嗓子,“我叫白鈴,你呢?”

對面似乎很腼腆的少年還沒來得及開口,我只看到門口站着的幾個人嘲諷的笑容:“你看呀那不是我們林家的大少爺林逸宣麽?竟然連妖怪都看不到還是什麽術士名……”

“你看他在對空氣說話呢,傻子自言自語真是笑死人了今天的笑料又多了呢……”

什麽人啊這是……

不知為什麽,我皺起了眉頭,隔空各狠狠彈了他們一下。

看着那幾個人吓得不輕的表情我頓時覺得解氣,心情好了不止一點的我對着旁邊還愣着的少年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這不是你的位子嘛?怎麽不坐下來?”

“啊!哦。”聽我這麽一說,他像突然想起來一樣拉着包坐下,臉上依舊是一副愣愣的表情。

對于他那副似乎很不可置信我替他出氣的表情表示無語,我回想了下昨天進去的那個院子,大氣端莊得不是普通級別,連裝潢都算好的:“你家不是挺厲害的嘛,怎麽不反抗,被欺負很好玩麽?”

林逸宣哈哈哈地苦笑,聽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我雖然是大家……但是在這個家裏看不到妖怪就相當于廢物一樣……”

所以才來得那麽早啊……

我突然懂得了他昨天那副欣喜若狂的表情是怎麽回事,雖然幫不上什麽忙我還是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會看到的。這段時間我來當你的眼睛好咯。”

“……诶?”

林逸宣覺得自己幻聽了,他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你說……真的?”

“對啊。”叫做白鈴的銀發少女大大咧咧地點點頭,“就當報答你幫我拿下紙鳶的情好咯。”

他覺得在學堂的時間從來沒過得那麽快過,雖然旁邊的少女一直在做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或玩或睡覺或有時有興趣了湊過來看看他的書。

下午一放課原本打算晃一會再回去的林逸宣接到了家裏來的命令,這是他接到的第一個除妖令,估計也是最後一個。

家裏并不知道他現在擁有了能看到妖怪的眼睛,所以這次必然是讓他去當誘餌的試探。

而林家接手的必然是無惡不作的極惡之妖,他這般赤手空拳地上陣,鐵定是被一招解決掉的。

他捏緊了那一紙薄薄的命令,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身後不知何時蘇醒的銀發少女的聲音傳來:“那回答我,你想死嗎?”

林逸宣扯出一個笑來,答:“當然……不想。”

這種事情他做不到,冠冕堂皇地為維護除妖師的虛名而犧牲什麽的。

他林逸宣沒那麽偉大。

“那不就好了。”銀發少女向他伸出了手,似在相邀,“從己心,便能行己道。”

林逸宣從未見過如此豔麗的笑容,白鈴背後的酒紅色羽翼如鮮花般綻開,绛紅色的眼眸笑意盈盈。光華婉轉。

“告訴我,你的道,是什麽?”

我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腦子壞掉掉了。

幫人類解決麻煩什麽的,我什麽時候變得怎麽愛管閑事了?

看了眼旁邊坐在赤翎背上還捂着眼睛不敢往下看的林逸宣,我這樣問自己。

算了,不管他的話這家夥估計就死在這張紙上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積點德也是好的。

感覺到的陰森惡心的氣息已經頗為接近了,我甩了甩頭,整個人一抖,瞬間清醒了過來。

對于人類的除妖師來說棘手的東西,卻是身為靈族的我可以幾下料理掉的喽啰。

我不屑地一甩手中的無色之劍,将妖物的血液甩去,将劍歸鞘。

卻突然感到了一個不怎麽友好的冰冷視線,我猛地回頭去看,就只看到那家夥一臉無辜地站在那篇看着我。

是……錯覺嗎?

我皺了皺眉,不過剛才那種情緒的波動,可不是什麽好的正面想法産生的。

送他回去的路上,出于好心我還是提醒了一句:“喂,你自己以後在那個家裏萬事當心點,可別一不小心死掉了啊。”

“不會的。”那家夥竟然還沖我笑,笑得那個春暖花開,仿佛我剛從跟他說的是什麽好玩的東西一樣。

我簡直是恨鐵不成鋼得氣不打一處來,一腳就把他從赤翎背上踹了下去。

那個叫白鈴的妖怪小姐或許真的是生氣了,一連着好幾天都沒有出現。

林逸宣坐在自己房間的榻榻米上,輕輕地嘆了口氣,或許是永遠不要來比較好啊。

自從上次他平安歸來之後,不知為何家裏的人知道了廢柴林逸宣身邊有一個強大得不可思議的存在,在讨論了好多次之後決定在她下一次再接近他的時候将她困住作為式神。

這麽些天也足夠結出那個林家最強大的束縛結界了,他只一心期望着那個銀發的少女永遠不要再出現。

就這麽麻麻木木地過了不知道幾天,林逸宣看見眼前墜下的一瓣酒紅色的光斑,屋頂的那個少女沖着他微笑:“诶,還活着啊?”

然後似乎看到他的臉,她挑了挑眉:“怎麽了你?怎麽不說話?”

看着少女幾欲跳下來的動作他試圖開口阻止,白鈴依舊早他一步觸動了結界。

不知哪裏來的一道道鐵線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整個院子,從屋頂上躍下的少女瞬間動彈不得。

啪嗒一聲粘稠的鮮血滴落在月光鋪撒的地面上,刺痛林逸宣的雙眼。

而銀發少女绛紅色的眼眸,是他從未見過的冰冷決絕。

我……被人類困住了。

怪不得任何人的事情,僅僅是我自己的大意,但是為什麽心裏卻一點點釋然都沒有,完完全全沒一種叫做悔恨交加的東西填滿了。

冷眼看着旁邊逐漸走出了幾個人,我勾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咯咯地輕笑出了聲。

對面林逸宣似乎慌了神,向過來和我說些什麽,即使我願意聽,那邊的幾個看上去位高權重的人立即将他打了回去,那下手狠得,我看着都牙疼。

更何況我現在并不想聽他說什麽,不管是解釋還是其他別的什麽。

随着血液涓涓的流出,冷意逐漸侵蝕了我的身體,我有些後悔今天甩掉了赤翎的陪同。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聽見那種鐵線嵌入皮肉的聲音。

她來了,也被困住了。

那個東西會在一周內逐漸弱化她的能力,而後她只能永世被林家所困,直到死亡。

林逸宣看了眼已經昏過去的白鈴,輕輕在面前最近的一根鐵線上劃破手指,鮮血滴落。

似乎因為捉到了強大的式神素材,家裏的長輩都很高興,在屋裏喝酒慶祝得愉快。

他反正向來應付不來這種活動,便逃了出來。

月色朦胧不清,他總有種什麽要發生的預兆。

雲層終于散去,少年清澈的眼眸中映出了一輪紅月。

叮鈴……

叮鈴……

這是……風鈴的聲音?

我是被一串風鈴的聲音喚醒的,手腳被那種該死的鐵線束縛住,我能感覺到部分的力量以一種很快的速度流失着。

那時我并沒有發現,整個關我的地方沒有風鈴,可以說是空無一物的地方。

屋外突然火光沖天而起,焦糊刺鼻的吸氣瞬間把我嗆得只咳嗽。

四肢的束縛卻突然松開,為了避免撲到面前的地上,我下意識地張開了羽翼。

因為那群人似乎覺得剛才的鐵線足以控制住我,所以那扇門只是極為普通的木門,我輕輕松松地就打開了。

然而走到門外的瞬間我愣住了,手上的傷口雖然在逐漸愈合,依舊有陣陣的刺痛。

不過這些此刻都無關緊要。

沖天而起的火焰,那不是普通人類能夠點燃的火,那是妖類特有的火焰,除非有更為強大的水來撲滅它,不然這火焰會吞噬幹淨這塊土地上所有的東西。

包括人類的生命。

不遠處一大塊陰影,似乎是個人的模樣。

我走過去看,是那個廢柴的家夥,手裏還拿着一串風鈴。

那個他一直帶在身上的東西。

屋子被點燃了,不知道是誰縱的火。

本來想去那裏趁亂把白鈴放出來,不過似乎是自己不太争氣,背後襲來的攻擊使得我沒能維持住神志,昏了過去。

他第一次那麽痛恨自己的無力,明明只差那一點。

醒來是在一個完完全全陌生的地方,唯一林逸宣了解的,只有旁邊坐着的那個銀發的少女。

“啊,你醒了。”仿佛那天的事情完全不存在一般,她湊過來替他查看傷口。

他看着少女垂眸的模樣,連忙開口:“白鈴……那天……”

“啊,妖類縱的火。不過還好你家還在,人也沒少幾個。”

我沒有擡眼,仍舊兀自道:“你若想回去,我讓赤翎送你到家門口。你現在恢複了力量,應該會比從前好過些。”

手底下的少年似乎瑟縮了一下,在我意料之外,最後他輕輕地笑了:“你上次問,我的道是什麽不是嗎?”

“我現在回答你,我的道。”

“是只為重要的人付出一切。”

那雙眼眸中無法忽視的堅定,我确信他在那場大火之後改變了什麽。

不管是恢複之後的強大靈力,還是其他什麽。

林逸宣被白鈴帶到了她的靈城,他有些吃驚自己竟然和城中的居民相處得如同同一族一般親切。

他的力量,也能幫着白鈴處理一些小麻煩。

不經意間歲月更疊,靈城中花開花謝。

滿滿的回憶堆砌如雪,載着那時皎潔的月。

“好了。”後面的也沒什麽稀奇事兒,我拍了拍旁邊聚精會神的白昙的腦袋:“那祖母就說到這裏啊。”

我剛擡起腳想回去歇歇,卻被那小小孩子拉住了袖子:“那祖父呢?怎麽不見祖父啊?”

我愣住了,屋外檐下的老舊風鈴叮當聲依舊,在白昙的拉扯下終于回神的我蹲下來指給她看:“喏,那個就是祖父親手做的呢。”

“還有你記着……祖父可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傻子呢。”

你垂垂老矣,而我依舊是年輕貌美的樣子。

人類的短暫終究抵不過妖怪漫長不滅的歲月。

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林逸宣坐在他平時最喜歡的躺椅上,沖我露出和當年一模一樣的那種無辜的笑容。

我将手中毯子蓋在他的身上,在霜兒和冰兒看不到的角度貼上了他的額頭,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眼淚有掉落下來,打在他的臉頰上,卻是一如平常地輕聲叮囑道:“晚安。”

窗外有風拂過,你親手制的風鈴叮當作響。

可我比誰都更要清楚你再也不會醒來。

【白鈴篇?猶自風搖九子鈴】

【完】

作者有話要說: 鬼王情史get全文至此完結!

感謝米娜至今的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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