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日,兵部貼出了武鬥會的比賽內容。
比起朝廷選拔武官的程序還是有所不同,第一項是禮射,主要測試士兵的個人能力,第二項是列陣,衡量軍隊整體的協作,最後一項是單刀,最受歡迎與期待,顧名思義,就是一對一的擂臺。
比賽規則是積分制,第一名得五分,第二名得四分,以此類推,最後以總分定名次。
此次的武鬥會乃是十年來陣容最強大的一次,無論朝廷上下還是平民百姓,都在猜測鼎元花落誰家,天都城的地下賭莊也早早開了局,搜羅着各方消息,準備賺個盆滿缽滿。
論實力來講,四軍裏面最不濟的應當是南方水軍,倒不是別的,他們不精于陸戰罷了,邊防軍強拉了他們入局當陪襯,王熾怕是惱得厲害了。
禁衛軍由雲霄一手培養,人才輩出自不必說,武藝涵養皆是軍中出了名的,統領楊非是個例外,雖忠心耿直,其他方面并不如副統領沈自平,這次他随雲霄留在了洛城,武鬥會的事項全部交由沈自平處理。
對于這些老牌軍隊來說,黑雲騎算是異軍突起,短短五年就能夠與他們站在同一擂臺上,實力不容小觑。不少人到處打聽蘭寧與幾位副将的身家來歷,各種傳言甚嚣塵上,什麽天女轉世木蘭投胎,越說越玄乎,甚至還有人蹲守在将軍府門口,只為一睹真顏。
蘭寧與岳夢鳶不勝其擾,連夜搬去了龍府小住,自此,下人們每日都會聽到樊少爺的咆哮聲。
“寧兒,此計不妥,光第二項就很棘手,邊防軍的六器陣和禁衛軍的天地二陣都十分厲害,不是鬧着玩的。”
“我知道。”蘭寧低頭答着話,手下未停,狼毫潑墨,舞得風生水起,黑白交融,逐漸氤成一幅秀麗的山水畫。
“寧兒……”他的青筋又跳了幾跳。
題詩、落款、收筆一氣呵成,清澈的眸底倒映出他攢眉的樣子,她不慌不忙地開口,說的卻是氣死人不償命的話。
“第二項兩分就夠了。”
樊圖遠簡直被她逼瘋,挑起眉倒問:“你意思我上來就交槍,直接拿個倒數第一?”
蘭寧晾了晾宣紙,然後把手浸入銅盆,沾了點皂角,細細地揉搓着墨漬。
“嗯,算是給他個機會吧。”
樊圖遠深吸一口氣,背着手來回踱步,突然一頓,轉過頭眯着眼道:“別告訴我你主意打到了“鬥元”上。”
蘭寧嘴角微微上勾,溢出一絲哂笑:“有何不可?”
樊圖遠被噎得半天沒說話。
“歷年的武鬥會都在各軍隊彙集京郡的時候舉辦,看似理所當然,因為平時湊不齊這個陣仗,但其實,武鬥會是為皇上的決策而出現的。”她停頓了下,拿來畫軸,細致而緩慢地卷着晾幹的畫,“我們漏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為什麽各方軍隊要回京郡?”
“像我們這種長年定居內關的守軍,回來自是述職,再無其他,別的呢?根據□□律例,為防止外關守軍出現怠潰、貪腐、叛逃等通敵情況,實行輪換制,每隔三年調換守地,所以,邊防軍想趁此機會在皇上面前大展身手,贏取一塊穩定富饒的守地。”
聽到這已經大概明白了,他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禁衛軍若有個別表現出彩的,以後禦前行走也能順當些,水軍是徹底淪為陪襯,□□水域就那麽大地方,能調到哪去?所以總的來說,邊防軍運氣頂佳,幾乎沒有競争對手,只要這次不出大簍子,十有八九會分個好守地。”
蘭寧用象牙白緞帶紮了個結,然後把畫卷交給了晨霧,轉過身看向他道:“可惜萬樹華是個愚蠢狹隘之人,看不清自己的能力,偏要一心二用,既想收了豐地又想打壓不對盤的同僚,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我若是他就再等上兩周,等渠州劉博良到了,對付這個遠近聞名的草包,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極少聽見她這樣一本正經不帶髒字地貶人,樊圖遠兩頰肌肉抖了抖,強忍笑意。
“鬥元是兩軍主帥的對壘,賭的是聲望和仕途,勝負即是天差地別,但我卻占了個便宜。我身為女子,又是新晉之将,在祭天受了傷,若是輸了也無可厚非,而他,輸了萬劫不複,贏了理所應當——當然,前提是他贏得了。”
樊圖遠嘆口氣,将她的自信盡收眼底,疼愛地說:“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還能說什麽?”
蘭寧斜挑着眼角,眸光蜻蜓點水地掠過他,卻含了百轉千回的意蘊:“你還能幫我贏下這一場。”
樊圖遠誇張地拱了拱手,道:“将軍之命,豈敢不從?只是将軍如此偏重屬下,就不怕其他将士心生不滿?”
玩笑裏的意思蘭寧自然聽懂了,他是怕蒙疆他們不樂意,畢竟是個揚威立名的機會,只讓他一個人出場,是有些說不過去。
但她有她的考慮,一是為隐藏實力,二是為樊圖遠鋪路,黑雲騎能不能揚威立名倒是其次。
“你忘了,比賽那日蒙疆成親,他們要去觀禮。”
盯着她歸置器具時左時右的背影,樊圖遠在心中無聲地嘆息,寧兒,你做事向來忌冒進張揚,這步棋下得如此惶急,究竟是想做什麽……
他沒有問,依蘭寧的性子,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你便是掘地三尺也套不出半個字。
蘭寧恰好轉過身,見他若有所思,便問道:“怎麽了?”
“哦,沒有,只是在想明日祭拜之事。”
“這幾日陰雨綿綿,去上香之人定少了許多,不會擾了老夫人的清靜。”
樊圖遠點點頭,順着她的話說:“不止如此,我是在想往年你天亮就來了,今年省了你來回奔波,我看,你和鳶兒索性住過來算了,本身姑娘家單獨住個府邸就讓人不放心。”
蘭寧同他打着太極,“前些天司徒辰剛在院子裏布了陣,你就這麽糟蹋他的心血。”
樊圖遠哭笑不得,“這哪裏叫糟蹋?都是為了你們好!”
“那你不如去問問鳶兒,她若同意,我随了你們倆便是。”
這副好商量的模樣頓時讓樊圖遠一喜,立即敲定道:“就如此。”
門外一道身影漸行漸近,盈盈腳步伴着輕叩聲,門扉敞開,龍悠悠袅娜的身姿出現在兩人面前。
“樊大哥,奶奶有事找你,說……有要事相商。”說着,她眼神不自覺地飄向別處,手裏的繡帕捏出了褶子。
樊圖遠點點頭,不疑有他,跟蘭寧交代了兩句就走了。
龍悠悠望着他的背影怔愣了半天,回過頭被蘭寧淡淡一瞥,猛然漲紅了臉,支吾道:“阿、阿寧……”
蘭寧坐在紅木蓮紋椅上啜了口茶,問道:“商量婚期去了?”
龍悠悠微微颔首,佩服道:“阿寧神思敏銳,這都猜到了。”
“老夫人特意讓你來叫他,這是在逗你玩呢。”
聞言,龍悠悠越發不好意思,只得轉移話題:“阿寧剛才還不是在逗樊大哥玩,明知鳶兒不會答應住過來的。”
蘭寧勾着唇沒說話,一派興致濃厚的模樣。
樊圖遠以為岳夢鳶那見着珍奇就兩眼發直的性子,誘她易如反掌,誰料棋差一招——回天都城之時,雲霁曾說備了厚禮,不久前她們才知道,原來是遣了燕夕回京。
将軍府與燕夕的府第在同一城區,相隔不過兩條街,毫不誇張地說,若是岳夢鳶有輕功,飛過去也就是尺椽片瓦的事,她怎會舍近求遠?
不過話說回來,岳夢鳶還是知分寸的,雖然平日聊天總說要騙了燕夕吃幹抹淨,現在天天往燕府蹿,卻從未逾矩,晚膳時分定然出現在龍府飯桌上,絕不晚歸,奈何愚公移山,幾天下來,免不了有些抱怨。
據她所說,整個燕府上下,大到東西樓閣,小到奴仆雜役,一個時辰之內她全都摸得一清二楚,用她的話來說,不像個有女人的府第。
暗喜不過片刻,燕夕下朝回來,見她端坐在大廳,頓時冷下臉訓斥了管家一頓,雖不是罵她,卻也将那點喜悅揮散了。
剛想說點什麽,燕夕扭過背就往外走,連天都城內不得馳騁的禁令都忘了,逃也似得飛奔而去。
她不氣不急,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于是淡定地在燕府待了一整天,混得不能再熟絡,所有人都喜歡上了燕夕這個不拘小節的“青梅竹馬”,以至于晚上燕夕回到家,收到了各種暧昧、惋惜、無奈的目光,仿佛都在為岳夢鳶抱不平。
“燕将軍到底對鳶兒是……。”
兩人離開書房,邊聊邊往花園而去,這龍府的花匠頗有深造,已是元月下旬,後院的雪海宮粉仍然開得嬌豔欲滴,清香撲鼻。
“你猜猜看?”
這幾天上朝,蘭寧與燕夕不過點頭相交,他眉間的憊乏遮都遮不住,與其說是不勝其擾,不如說是為情所困。
有好事的同僚聽到風聲,嬉皮笑臉地開起了玩笑,言語中對岳夢鳶稍有微詞,誰知他橫眉冷對立刻翻臉,場面十分難看。
如此看來他心裏還是有她的,拒于千裏,恐怕是有難言之隐,但這麽亂來,萬一岳夢鳶女扮男裝從軍之事被人挖出來就麻煩了。
“由得她這般胡鬧……應該……是喜歡的……”最後幾個字聲如蚊讷,畢竟年紀尚小,說起情愛之事,龍悠悠仍有些羞澀。
蘭寧貼近梅花深吸了口氣,一股沁爽直貫胸臆,三分醒目,七分醒神,不愧為花中傲骨。龍悠悠見她喜歡伸手要折,被她軟軟擋下,搖了搖頭。
“所以我才沒跟圖遠說,照他護短的性子,見不得鳶兒受任何委屈,定會怪燕夕負了她,到時再插一腳進去,就收不了場了。”
龍悠悠覺得這話在理,卻又不太明白,追問道:“那燕将軍究竟負沒負鳶兒?”
蘭寧并沒直接給出答案,只道:“情之一字,都說旁觀者清,可我覺得,真正看得清的是局內人,如人飲水,別人哪知其中冷暖?”
“你是說,只要鳶兒自己覺得好,我們其實無須多加擔心?”
蘭寧無聲地颔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