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個消息

行讨論,爸爸宋江潮鼓勵女兒按着興趣愛好來,但媽媽嚴文靜卻有另外的想法,不支持女兒學藝術,認為這條路太辛苦,如果要成名,天賦只是其一,機遇運氣皆不可少,一個女孩子,踏踏實實學門手藝平平凡凡過日子,何必去擠這獨木橋?可是宋江潮卻很樂觀,說我們家出個藝術家也不錯啊,你看,我們倆一個是地質,一個是做財務的,多枯燥啊,妮妮有自己喜歡的多好,我們也受受藝術熏陶,将來老了也是老有所養,我耕田你織布,我彈琴來你唱歌。宋江潮的話說得嚴文靜紅了臉,笑着打丈夫一下,說,我可不丢人現眼。

好在,媽媽嚴文靜雖然不同意,有爸爸在,雖然還會念叨,但反對的聲音總還是沒那麽激烈了。

前幾天宋司歌代表學校參加一個中學生聲樂比賽,拿了金獎,帶着榮譽回家,可是家裏只有媽媽在,爸爸帶學生到外地考察實習。宋司歌沖廚房裏的媽媽揚聲打聲招呼,趕緊拎着包溜進自己的房間,把手裏的獎杯放到書架上,她知道,即使已經不怎麽反對,媽媽還是不喜歡這些的。

果然,嚴文靜跟着進來只是把宋司歌塞在包裏的一堆髒衣服什麽的收拾出來,然後拎着衣服出去。

“先換衣服,洗洗臉吃飯。”嚴文靜走到門口又回頭說了一句,眼睛瞟了眼獎杯,什麽話都沒說。

聽見媽媽出去幫她帶上房門,宋司歌嘆息一聲坐在床上,就在她出門比賽前還聽到爸爸媽媽的争論,他們向來不當着她的面争吵。她聽到媽媽嘆息說,今天新聞說有幾百萬藝術考生,錄取比例高得吓人,即使考進去了,也未必有光明的前途,女孩子當個專業人士多好,自立自強,偏偏就你順着妮妮來,爸爸笑着安慰媽媽,你真是着急,妮妮這還有兩年呢,反正她文化課成績也好,就讓她到時候自己選吧,幹自己喜歡的事情總比幹不喜歡的強,你不是說自己當年也喜歡畫畫兒嗎,現在說起來遺憾沒堅持,不過,文靜,你現在學也不晚,藝術是相通的,沒準兒就能夠理解妮妮的心了。我也想過了,我們替他們都是白操心,文藝行業不好走,得需要孩子自己去感受,只要她能吃得了這個苦,我們就不給她洩氣,妮妮既然喜歡,我們就支持她吧。一時無語,好一會兒聽到嚴文靜說,我辯不過你,算了,睡覺。

哎,等爸爸回來就好了,回來了她就敢正大光明地把獎杯拿出來邀功求賞。宋司歌皺皺鼻子,使勁捶幾下床,磨蹭着把衣服換下來,穿上短裙,看看桌子上的全家福,忍不住嘆氣,哦,老爸,好想你啊。

吃飯的時候宋司歌偷眼看嚴文靜,然後蹭到媽媽身邊,說:“媽媽,爸爸什麽時候回來?”

嚴文靜看眼女兒,說:“這次你爸爸是帶研究生做項目,大概時間要長一些。”

“媽媽,很快就要放暑假了,今年我們去哪裏啊?”宋司歌知道每年爸爸媽媽都會在假期帶她出去旅游,去參加合唱比賽之前宋司歌偷偷和爸爸打的賭,如果比賽拿獎,今年就去一個遠遠的地方,現在拿到金獎,那算不算超額完成任務?

“是不是又和你爸爸打小算盤了?”嚴文靜笑看一眼女兒,嗔怪道,“你爸爸就知道慣着你,都快期末考試了,還不抓緊學習?”

“媽媽太厲害了,什麽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宋司歌撒嬌地扯扯媽媽的胳膊,“快透露一下吧,媽媽,每年出去都是你做計劃,早點知道我好有更多動力參加考試哦。”

“不是我不說,是你爸爸特意囑咐不讓說,你現在的心思就放到考試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你爸爸的小算盤,考不好,照樣不行。”嚴文靜假裝肅了臉色。

宋司歌使勁點頭,道:“媽媽,您就準備着掏錢吧。”

晚上的時候宋司歌複習功課出來找水喝,看見媽媽坐在客廳裏有些神不守舍,電視頻道不停地換,與平日比有些反常,平時她如果這麽幹,媽媽總會唠叨一句,沒定性。

待會兒再出來,電視開着,頻道倒是不換了,可是嚴文靜坐在那裏目光盯住一只花瓶一動不動,宋司歌叫了幾聲媽媽,她都沒聽見,後來恍然一驚才站起來看着女兒說:“太晚了,你趕緊去睡覺,功課明天看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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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司歌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媽媽,咬咬嘴唇,半天說道:“媽媽,今天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

嚴文靜愣了一下,走過去拍拍女兒的臉,勉強笑着說:“這麽大還撒嬌,以後怎麽辦才好。”

其實宋司歌特別想和媽媽聊聊天,她這次比賽又去N城,在哥哥的校園裏轉了一圈,卻再沒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後來也笑自己,她都高二了,哥哥早該上大學了,怎麽還會在這裏呢?宋司歌想和媽媽聊聊那個有着一半血緣關系卻又陌生的哥哥,這麽多年她長大了,也明白了上一輩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哥哥的媽媽從商,和大學老師的爸爸性格不合,兩個人都顧不了家,一對怨偶在哥哥很小的時候離婚,而後爸爸與媽媽經人介紹結婚,再就有了她。既然媽媽不是哥哥的媽媽和爸爸情感之間的問題,既然她不是爸爸和哥哥親情之間的問題,為什麽大家不能來往?

嚴文靜似乎感覺女兒有話要說,卻只是掖好宋司歌的被頭,說,睡覺吧,媽媽有點兒累,堵回了宋司歌一顆八卦心。躺在被子裏的宋司歌嘟嘴閉眼,哼,睡覺就睡覺。

宋司歌一向好睡眠,但是半夜裏還是感覺到嚴文靜不停地翻身,迷迷糊糊伸手去摸媽媽的額頭,不會是發燒吧,媽媽的身體不算太好的。

嚴文靜确實沒睡着,感到女兒探過來的手,心裏微暖,抓住小手放回被子裏,低聲說,媽媽沒事,你好好的睡吧。

宋司歌轉身抱住媽媽的胳膊,嘟嘟囔囔地道,媽媽,我抱着你,你就假裝是爸爸好了,模糊聲中聽見媽媽笑了笑,然後安心地繼續睡去。

早晨上學,班裏的同學都知道宋司歌獲獎的消息,隔壁有相處不錯的同學都跑過來祝賀,宋司歌心裏美美的,老師說有一個評委對她很認可,正打聽她的消息,那位評委是音樂學院的聲樂教授,如果真是這樣,應該對她高考有利的。

男孩女孩兒們的笑聲中,宋司歌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摸半天從書包裏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媽媽,狐疑地接通電話,聽到裏面是一個焦急的陌生的聲音。

“是司歌嗎?”

“我是……”

“司歌,聽着,我是你媽媽的同事,你現在在學校乖乖地待着,我待會兒去接你,現在你把電話交給老師。”

宋司歌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沖口問:“你是誰,我媽媽在哪兒?”

“妮妮,我是孫阿姨,聽阿姨的話,把電話給老師。”

“孫阿姨,我媽媽她到底怎麽啦?你快告訴我!”宋司歌幾乎是哭喊出來,聲音凄厲吓壞了周圍的同學。

有老師過來,接過宋司歌的手機,鎮靜地聽完電話,然後讓其他同學安靜地待在教室裏,帶着呆呆傻傻的宋司歌去到辦公室。

接下來的宋司歌幾乎是大腦空白地被帶到醫院,手術室的燈光亮着,她出神地看着燈,一點兒都不覺得晃得眼睛疼,他們說爸爸在外面出了事故找不到,媽媽突發腦溢血,而她還是呆呆的,仿佛還沉在一個夢裏沒有醒。媽媽的同事孫阿姨抱着她的肩,用悲哀的眼神看看那個“手術中”的紅燈,又低頭心疼地看看宋司歌,這個曾經讓父母呵護得像個花朵一樣的小姑娘以後會怎麽辦?剛剛才十幾歲的年齡,今後就要面臨父親失蹤母親重病的負擔?

到底過了多少個小時,紅燈終于熄滅,醫生出來,病人也推出來,宋司歌還是坐着,身體被人推着才站起身,軟綿綿地走過去溫柔地搭上嚴文靜的手,輕輕地喊,媽媽,疼不疼。

一聲“疼不疼”,讓身邊的人眼淚都掉下來,心酸不已。

從始至終,宋司歌沒有哭一聲,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媽媽暫時醒不來的現實,也接受了爸爸暫時回不來的事實,唯一跟大家執拗的是,她堅信爸爸會回來,聽不得任何一個不回來的假設。之前老師、朋友的擔心似乎都顯得多餘,宋司歌突然間懂事成熟,這倒是他們沒想到的,隐隐約約覺得不好,但是宋司歌不哭,總不能逼着她哭吧,觀察了幾日,覺得這孩子比他們想象得堅強。生活似乎就此恢複平靜,宋司歌每天除上課外就是到病房陪着媽媽,在她身邊說一會兒話,寫會兒作業,然後回家自己做飯吃飯睡覺,第二天一早到病房看一眼再去上學。

夏至這天是爸爸媽媽的結婚紀念日,宋司歌看了看桌上的日歷,眼角酸酸的,往年的這個時候,媽媽和爸爸總是要扔下她,兩個人去約會,或者看一場電影,或者吃一餐飯,或者是去看一幕演出,逐漸長大的宋司歌總是一面揶揄老爸老媽,一面又忍不住臉紅心跳地想一下有一天她會不會也遇到這樣一個傾心相愛、溫暖陪伴的人。

早晨來病房來得晚一些,樓道裏碰到其他的病友,看到宋司歌,親切打招呼,司歌,又來陪媽媽了,呦,還帶花呢。

宋司歌仍像往常一樣點點頭,淺淺露個笑容就拐到媽媽的病房,身後是一片疼惜的眼神。

放下手裏的東西,把手裏的一小束玫瑰花插好,然後轉身望着沉睡的嚴文靜。

“媽媽,今天是你和爸爸的結婚紀念日,十幾年了,每年這一天你們都把我扔在家裏,然後兩個人約好了跑出去玩兒,自從我懂事,就在猜你們到底會去幹什麽,有時候在爸爸的衣兜裏看到兩張電影票,有時候看到餐廳的消費單,可是去年我什麽都沒找到,但是在你的手機裏卻偷看到好多張月亮的照片。媽媽,你和爸爸那麽幸福,我都嫉妒了,可是我還是希望你們永遠永遠幸福生活在一起,媽媽,爸爸會回來吧?”

宋司歌停下來吸吸鼻子,開始把母親的頭發從枕頭下輕輕抽出來,先用手指攏到一起,然後用牛角梳子一下一下地梳通了。床上的嚴文靜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只有液體源源不斷地輸入身體,宋司歌不說話,這房間裏便再沒有聲音。不太長的頭發捋順,輕輕地擺放在枕上,媽媽的頭發黑且順,一直都很愛惜,可是住院後醫生說剪短吧,要不不方便,宋司歌下了決心動剪刀,卻還是沒舍得剪得太短,這樣子媽媽醒過來應該不會太難過的。

“媽媽,從來沒告訴你和爸爸,學校裏有人給我寫信,想和我交朋友,可是我不喜歡,他們太幼稚,沒有爸爸那麽睿智,他們太毛躁,沒有爸爸那麽穩重,他們太瘦弱,也沒有爸爸強壯,怎麽辦,我把爸爸當成自己的标準去找男朋友,媽媽你不會生氣吧,不過我不會和你搶爸爸的,畢竟爸爸都那麽大年紀了。”說着宋司歌皺皺眉頭笑一下,又道,“老爸,你可千萬不要生氣,雖然你老了,但還是個英俊的爸爸,我也還是一如既往地愛你的。嗯,也愛媽媽。好了,媽媽的頭發梳好了,爸爸,你快過來約媽媽吧,今年沒辦法,我會當你們的電燈泡。”

那天,玫瑰花一直開在桌上,紅豔豔的,花朵向着窗外,似乎等着什麽人歸來。宋司歌買了一小塊蛋糕,一勺一勺地吃光,今年自己過生日她都沒有吃蛋糕,把好吃的留在和爸爸媽媽一起分享的時候吧。

時間轉眼快半年,事情一如過去半年中的任何一天,宋司歌守着睡着的媽媽,等着歸來的爸爸,可是這種等待看在別人眼裏卻是辛酸、忍耐和悲壯,但是宋司歌已經很滿足,媽媽還在睡着,爸爸雖沒好消息,不也沒有壞消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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