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個幻覺
下午的街道比早晨的熱鬧得多,宋司歌走到路上才發現正月十五正逢情人節到處都是賣玫瑰花的,這樣的節日,邵司晨未必注意,丁慧慧大概是知道的吧,否則為什麽非要來蹭飯?想到這裏,宋司歌的心上又堵了些東西。抄近路從醫學院裏穿過去去附屬醫院,有個女孩子在路口賣玫瑰花,看見宋司歌走過來,搶幾步向前攔住她,說,哥哥給姐姐買支玫瑰吧。
宋司歌有些疑惑,是對她說話嗎,回頭一看一個年輕男子同時被攔住,也正擰眉轉頭看向她。
“我不是他女朋友。”
“我不認識她。”
宋司歌和那個男生幾乎同聲駁斥。
賣花的女孩子似乎了然地笑笑,說,鬧別扭就更需要玫瑰了。
那男的看宋司歌一眼不耐煩地沖賣花女孩子揮揮手,嘀咕一句真麻煩,然後繞過賣花的就走,宋司歌有些哭笑不得地跟賣花女孩子解釋,說我們真不認識,你弄錯了。
賣花的女孩子愣了神,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看到你們一前一後走得近,以為是呢,說着趕緊跑開。宋司歌拎着飯煲繼續走,前面路口等車子過馬路時看到剛才的男的也在那裏站着,正好回頭看到宋司歌,愣了下,又皺緊眉頭回臉看向前方。宋司歌心裏好笑,她都不覺得什麽,他一個男的有什麽生氣的。
兩個人一路相随居然一前一後地走進醫院,那人中間又回頭看過一次宋司歌,宋司歌心裏有事,也不理他,這是醫學院的附屬醫院,遇到醫院實習的學生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進到病房,嚴文靜剛睡醒,靠着床頭,正翻手裏的小說,聽見宋司歌走到身邊也就是擡頭看她一眼繼續看書。
宋司歌已經習慣媽媽病後醒來的各種行為,有時候她幹活時能感覺到背後有雙眼睛一直盯着她,可是真要轉身面對的時候,嚴文靜又把目光錯開看向他處。如果換做以前宋司歌一定會疑惑會着急,除了身體弱一點兒,嚴文靜已經什麽都記起來的,為什麽一個慈愛的媽媽突然變得神秘冷漠?可是自從知道她不是嚴文靜和宋江潮的孩子後,宋司歌就安之若素地等着最後的結果,她相信嚴文靜會在某天告訴她,這一天是哪天,她不知道,但總會告訴她的,或許她現在的沉默都是為那一天做準備。
“我想出院。”嚴文靜突然說道。
“媽媽,醫生說您還得在醫院再觀察一下。”宋司歌停下手裏的動作,“如果您是擔心錢嗎?媽媽,哥哥……邵司晨他都在幫我,您放心,以後我都會還的。”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嚴文靜冷冷地說道。
宋司歌不看嚴文靜,也不說話,仍然低頭認真地給嚴文靜捏腿,她希望春暖花開的時候嚴文靜能夠去公園裏散步。
嚴文靜突然煩躁地把書扔到床上,伸手過來推開宋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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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管我!更不需要為我欠債,護士,護士,我要出院!”
嚴文靜尖利的聲音吓到了宋司歌,她停下手看着陌生的母親,嚴文靜從來沒有這樣過,雖然較之以宋江潮的慈父,她算得上是嚴母,但無非是規矩多一些,還不至于這樣聲色俱厲。
有護士進來,接着醫生也跟進來,宋司歌尴尬地站在床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不是為自己的處境難堪,而是替嚴文靜難過,她記憶裏的媽媽優雅溫柔才氣斐然何時有過這樣被看輕被笑話的時候?
嚴文靜見了醫生變得理智一些,醫生倒是好脾氣,跟嚴文靜說她狀況很好,如果好好休養完全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然後主治醫生回頭把身後一個穿白大褂的小夥子叫到前面,介紹說這是江晁醫生,目前負責你的治療。聽了醫生的話,嚴文靜眼睛定定地看着江醫生,似乎想到什麽也不鬧了。
宋司歌也應下來,看一眼江晁醫生,又看一眼安靜下來的嚴文靜,嚴文靜的目光自從聽到江晁這個名字後就沒離開過眼前的身影,宋司歌忍住心裏的激蕩和百味雜陳,雖然這是個誤會,但是能讓嚴文靜振作起來未嘗不是件好事。
待主治醫生離開後,江晁這才走到嚴文靜身邊,和護士說起具體細節。
“江醫生,我可以叫你名字……江晁嗎?”嚴文靜突然問道。
江晁有些奇怪,但是嚴文靜這樣的病人因病情而性格乖戾,雖然不舒服便也不計較地點點頭。
宋司歌懸着的心吊起來又放下,雖然是和江晁見第二面,但是她能感覺到這個人其實并不大好接觸,剛才路上一路走到醫院,再見到她,也并未見江晁有多餘的表情,眉目間還是不耐煩,即使穿上白大褂,也不見得多親和,宋司歌的腦子裏突然跳出邵司晨的身影,大學時代的邵司晨臉上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不過是一年多社會的磨砺,已經變了不少。
“6床,今天先安排你做個檢查,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就好好配合我們做以下的治療。”江晁對宋司歌做個手勢。
嚴文靜有些眼巴巴地看着江晁,聽到江晁的話,臉上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她突然使勁坐直身體,費勁地撐住自己,說:“江晁醫生,我會配合的。”
“如果你的狀況好的話,很快就可以出院。”
“我覺得我沒有恢複到可以出院的狀态。”嚴文靜突然冷冰冰地說道,說完靠在床頭不再看衆人。
嚴文靜的出爾反爾果然讓病房裏的人都小聲叽叽喳喳起來。江晁看一眼嚴文靜,不打算再和這個乖張的病人多話,轉身沖宋司歌揮揮手,宋司歌回頭看看一眼媽媽,然後跟着醫生出來。
“你們家屬是什麽意見?”江晁雙手插兜看着宋司歌。
“如果我媽媽能夠因此而情緒穩定配合恢複,那就按她的意思來吧。”宋司歌低低地說。
江晁皺眉,他以為宋司歌是個理性的,原來也這樣任性,不過,既然有人不聽勸,那也不關他事。
“去交費做檢查。”江晁再不多話,抛下一句就走。
“等等……”宋司歌急忙喊住要走的醫生,“能不能希望你經常過來看看?”
“醫院的床可以交錢留下來,不過我不屬于這範疇。”江晁斜眼冷笑。
“不是……我媽媽她聽你的話,如果你來她會恢複得很快……然後我們就可以早出院了。”宋司歌不由得咬唇,她這樣的話是謊也不是謊。
“反正你們不走,就是我的病人。”江晁話未說完人已經飄走,留下宋司歌在身後尴尬。
雖然江晁話說得不好聽,人倒是每天都會過來,嚴文靜看到江晁狀态就會好些,每當這時宋司歌都默默站在一角,看嚴文靜和江晁對話,仿佛盡量為嚴文靜留下這一點脆弱的虛幻。
護士通知宋司歌繼續繳費,押金已經不夠,宋司歌最終拿出宋江潮撫恤金的存折去了銀行,這錢她原本是一點兒不想動的,用了就證明她承認父親已經離開,可是如今手頭的現款也确實不多,不想用也得用。
工作休息時,小護士們圍着江晁聊天,像他這樣的帥氣醫術又好的醫生雖然自負身邊也少不了人愛慕,小護士拿出大堆零食讓江晁挑,江晁拈了幾顆花生糖,靠着桌子聽護士們講八卦講病人。提起嚴文靜,大家都怨聲載道,太乖戾,不配合,對女兒也不好,有人說,江醫生,那6床最聽你的話,你就全當幫幫小女孩兒呗。
江晁咬着一根小護士給的棒棒糖,含糊地搖頭。
“No,No,No,這不是我的職責所在。”
“江醫生,小姑娘好可憐,你是做善事呢。”有人道。
“我又不是菩薩。”
“江醫生你可真無情,小姑娘多可憐,爸爸也沒了,聽說她媽媽就是因為她爸爸的事情才變成這樣。”
江晁嘴裏裹着糖眼睛朝天不說話,好半天說句不相幹的。
“這糖吃到後面太甜了,下次別買了。”說着把沒有吃完的糖吐出來扔到垃圾桶。
穿着白大褂的江醫生晃出護士值班室,路過病房看一眼嚴文靜,護工正幫着她從床邊站起來,嚴文靜似乎感應到江晁,猛擡頭對上他的目光,似有驚喜。
“江晁……醫生。”
江晁點點頭,然後面無表情地離開,他确實不知道嚴文靜為什麽這麽聽自己的話,也不知道為什麽宋司歌求他繼續住院,不過他可不願和病人扯上什麽亂七八糟的關系。
一連幾天江晁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在病房,甚至科室裏都沒見到,嚴文靜又開始變得焦躁,晚上的時候打了一只碗,宋司歌沉默地收拾地板上的碎片,正要扔掉的時候,嚴文靜在身後說了句“司醒……”。
司醒兩個字像一道閃電擊中宋司歌的心,她怎麽會不記得司醒是誰?那個為了她的存在而未出世便離開的孩子。心動,手痛,手掌被瓷片割了一道,血瞬時染紅了手裏的東西。旁邊有人看到急着叫護士。
在護士值班室,宋司歌伸着手讓護士幫自己處理傷口,值班護士把宋司歌的難處看得清清楚楚,嘆口氣,囑咐她不要碰水防止感染。宋司歌感激地點點頭,然後問她要了江晁的手機號碼。
拿到電話,宋司歌猶豫再三還是撥了出去。
江晁這幾天确實有事,但是心底裏也确實是不想再做那個嚴文靜的精神安慰治療醫生,他隐隐知道嚴文靜聽他的話不是因為他醫術高。正跟朋友外面吃飯,卻有陌生來電,江晁盯了幾秒還是接起來,醫生已經習慣來電必接,哪怕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營銷電話也不敢不接怕錯過事情。
電話那頭嗡嗡地響着風聲卻沒有人說話,江晁有些不耐煩,剛想問你誰啊,對方卻開口了。
“江醫生,這麽晚打擾您,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想跟您說幾句話,我是6床病人的家屬宋司歌。”
電話初始江晁就已經聽出是宋司歌,她的聲音特別,很好聽,尤其是通過電話,有種娓娓訴說的味道,聽說是搞聲樂的,果然有把好聲音。看看吃得差不多,江晁揮手叫服務員來結賬,然後嘴上跟宋司歌說我今晚到醫院,待會兒說吧。
嚴文靜看見宋司歌傷了手後便也不再鬧脾氣,但是整個人還是不好,情緒很差,靠着床,眼睛一直看向窗外,一句話不說。宋司歌看看手表已經過去了快一個小時,江晁還沒有回來,心裏焦急,正在這時,手上的電話震動了幾下,是一條短信:我在樓下。
宋司歌幫嚴文靜倒杯水說自己下去一趟,出了門,電梯都來不及坐便小跑着下樓。出得樓門,果然看見江晁在樹底下,見她過來也不說話示意轉身往前走,宋司歌遲疑地跟上,中間保持了十幾米的距離,最後江晁停在一處綠地前,因為初春天涼,且這地方在醫院的一角,晚上的花園裏半個人影兒都沒有,僻靜得很。
宋司歌慢慢走到江晁面前停下,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有香煙的紅星在空中一閃一滅,她在明,他在暗,這樣的情形,讓她由不住緊張。
“說吧,找我什麽事?”那紅星被扔在地上踩滅,暗影說話。
“江醫生,您……能不能幫我媽媽看病?”宋司歌的聲音僵澀,這是她第二次求江晁。
“我不是一直在看嗎?”
“我媽媽她不放心別的醫生,她只信任您。”
“最近雖然我沒在,但是治療方案都是我下的醫囑,有什麽懷疑的嗎?”
“不是……是……”宋司歌側過臉看着遠處燈火通明的住院大樓,有些話難以啓齒。
“是什麽?難道你們還有其他目的要求?”江晁語氣裏全是嘲弄和不耐煩。
宋司歌猜測江晁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但嘴上卻否認,直言江晁技術好。結果江晁冷笑一聲,道:“我技術再好能好過主任?別人可都是追着主任看病,你們确信是我的技術好?”接着口氣一淡,“說吧,你們到底想圖什麽,省得我也天天提心吊膽,如果還是不說,那我也只好不管你媽,我把你叫到這僻靜地兒也是給你留個臉面,記住,別拿什麽醫術好糊弄我。”
宋司歌的臉火辣辣的,初春的晚風涼飕飕的,還有沁骨的寒意,可是她卻燥熱得不得了,江晁真地猜到什麽了,即使他不知道原委大概也對嚴文靜對他的依戀聽話有了覺察,究竟說還是不說,江晁如此聰明,不說他肯定會說到做到,說了大概還可以坦白求他,即使他再冷漠大概也能多少幫一下。
“我爸爸叫宋……江潮,潮水的潮。”宋司歌低低說道,見對方并未有什麽反應,只得又道,“我媽媽和我爸爸感情很好,所以這只是因為名字産生的懷念而已,不會怎樣,我想我媽媽她心裏都清楚,就是一時接受不了我爸爸的去世。今天告訴您這些,雖然很難堪,但是還是想自私地求江醫生暫時幫幫忙,我希望我媽媽能好好活下來。”
江晁眯眼沉默,半天道:“還好,沒有狗血地告訴我長得很像一個人。”
“對不起。”宋司歌低頭,這樣不倫的難堪被江晁輕飄飄地說出口,她的臉瞬間尴尬地紅透。
江晁又點了根煙,對宋司歌揮揮手,道:“你走吧。”
宋司歌咬唇最後還是補一句“我保證不會為難您很久的”,這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