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個人離開

宋司歌在校園裏的石凳上坐了好久,寒冷浸透了棉服,身體也木了,可是她卻像感知不到一樣,雙手托着腮定定地盯着前方。大劇院的面試并沒有過關,她接到消息後有些不相信,顧不上禮儀給那位歌唱家打電話,對方嘆口氣說,司歌同學,希望這對你不是打擊,你要堅信你的業務水平,她還想追問些什麽,可是歌唱家說有些事情大家都不容易。宋司歌立時明白,說聲謝謝挂掉電話。

眼看着要過年,她原本以為會是個歡歡喜喜的節日。老師安慰說還可以向其他地方推薦她,可是宋司歌知道這個時候招聘季基本上已經結束,再有消息也就是年後個別用人單位的查漏補缺,機會更少,可是又能怎樣,聽天由命吧。

看看天色已晚,撥通江晁的電話,剛通了就被摁掉,大概是在加班不方便,宋司歌想了想編輯一條短信:晚上有時間見面嗎?

很快,短信回過來:我在加班,晚上估計沒有時間,你一個人好好吃飯。短信後面加一個心圖案,以前江晁從來不屑這樣做,最近比較忙,大概過意不去,所以突然浪漫起來。宋司歌咧咧嘴,回發一條:放心,你也照顧好自己。

到底要去哪兒呢?宋司歌抱着已經冷透的身體,覺得應該振奮一下,好吧,好好對自己,就去吃上次江晁帶她去喝湯的餐廳,貴是貴了些,但好喝得很,這個晚上沒有工作要,沒有愛人陪,只能靠一盅濃湯溫暖自己咯。

宋司歌揀一個靠着窗戶的座位坐下,外面的寒冷,裏面的熱氣,玻璃上一片水霧,朦朦胧胧什麽都看不清,用手指頭在上面畫只貓咪,然後透過貓咪的兩只眼睛看着窗外的景。

一輛豪華車滑進窗外的車位,宋司歌覺得車子有些眼熟,正想着哪裏見過,駕駛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來,然後繞到副駕那邊開門,裏面出來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圍在溫暖的貂皮大衣裏,臉藏在毛皮領子裏,只露出一雙美目,沖江晁彎了彎眼睛,挎住他的胳膊。

宋司歌想起來了,就是這輛車帶她去過郊外過夜,那天她認可了江晁的友情。心沉下去,擡看看時間,從江晁工作的醫院到這裏怕是要一個多小時,而且是還沒下班就要動身的。恐怕此前她打電話時江晁的不方便正在于此。

兩人進得餐廳,由服務員帶着向樓上的包間走去,江晁似乎感應到身後有人,回頭看,宋司歌側了側身體躲在旁邊正要結賬離開的客人身後,待那人離開,再看過去,樓梯上已經空無一人。

宋司歌精疲力盡地癱靠在座椅上,那女子她看得清楚,美麗奪目,對江晁态度親昵,江晁也似乎很适應這種親密,看得出不是這一兩日就可達到的熟稔。她知道江晁對待陌生人向來戒備,那大概就只能是一個解釋,故人歸來。宋司歌不是沒想過江晁的感情有沒有過去,怎麽會沒有呢,有錢有貌,身邊不乏女孩子,也正是适婚年紀,性取向正常,感情怎麽會是白紙一張?只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要面對這樣的情形,前女友的存在。

第二日江晁主動約宋司歌,宋司歌應了,見面卻絲毫不提前一日發生的事情,甚至大劇院應聘失敗的事情都暫時不打算告訴他。

江晁很殷勤,宋司歌随口道你最近醫院很忙啊,他連着說是啊是啊,然後找個話題岔過去,宋司歌垂下眼睛,她想他也許會解釋,可是如此看來,江晁是打算瞞着她的。但是看着江晁對自己的殷勤,宋司歌又想除了看到那女的挽住江晁,并未見江晁有何過分動作,所以,她寬慰自己,前女友本身就是個尴尬的的存在,換做她,說與不說,都不是件好事。

年二十九那天,按照規矩要拜祭一下父母,宋司歌收拾好要帶的東西,接到江晁的電話說醫院夜裏臨時有事,讓她等等,稍晚點兒過來。宋司歌說你先忙吧,挂掉電話後卻即刻打租車熱線租一輛車,在到達墓園前江晁打過來電話說他這就過去接宋司歌,宋司歌很平靜地說不是說你忙就不用過來了嗎,我已經打車過來了。遠處也有來拜祭的,園子裏太陽照得暖意融融,倒也不冷清,宋司歌拜祭父母後,又在臺階上坐了一會兒,半天開口道。

“爸爸媽媽,你們在那邊好不好,媽媽一定找到爸爸了,我夢見過你們手拉着手過馬路,然後沖我走過來,笑了笑,又走了。我就知道你們很好,已經互相找到了。我也很好,你們不用擔心。”

最後撥弄幾下帶來的鮮花,深鞠一躬,拎起包離開。這裏有一趟公交可以到城邊的地鐵,宋司歌正想着問一下站牌在哪裏,一輛車停在自己面前,是江晁的。

上了車,江晁滿面怒色質問:“不是讓你等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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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司歌也不生氣,盯着他的眼,說:“你不是忙醫院的事情嗎?既然半夜裏有事,再跑這麽長的路,不安全。還有,病人沒問題了?”

江晁臉上的怒氣消失,掠過一絲狼狽,他似乎遮掩似的擡手搓搓臉,疲憊地說:“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否則我也不會過來了。”

宋司歌沒再多問,兩人一路安靜行車。江晁很慶幸宋司歌的不多言多語,半夜成果又鬧事了。這段時間成果配合心理治療,效果時好時壞,大概是心理治療把以前壓抑的痛苦都揭開,有時候反而鬧得厲害,昨天半夜突然打電話痛哭,他開車過去安慰半天才好一些,早上又臨時送去治療。江晁不懂心理幹預,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反正醫生說最近要多多看顧她的情緒,而成果似乎也更加依賴他,兩個人再沒發生類似上次擁吻的事情,成果也規規矩矩,他只需要抱着她,她就聽話不做噩夢。

座位為防寒加了長毛的椅套,宋司歌的手随便在座位上摸了摸,摸到一個東西,拿起來,是支精致的口紅。宋司歌回頭看一眼正在開車的江晁,他昨夜應該真是沒休息好,眼底發青,可是衣服卻是新換的,她都聞得到他身上熟悉的發乳的味道。

“回家了嗎?”

“沒顧得上。”

宋司歌攥緊手裏的口紅,心底彌漫出一直隐忍的痛和參透某些事情的羞恥。

年後又趕上情人節,江晁曾經說,2月14日是他倆真正的節日,必須過的。這次江晁也記得,只是又一次告訴宋司歌醫院忙,會晚一點兒。

宋司歌挂斷電話,又找到一個號碼一下一下輸進去,撥通江晁醫院處室的電話,接電話的小護士問她找誰,她說找江晁,小護士喊了兩聲,又跟旁邊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告訴她,江醫生下午倒班休假,早就離開醫院了。放下電話,宋司歌似乎沒有一點兒生氣,沒有一點兒意外,她已經隐隐猜到怎麽回事,不過是證明一下,給自己一個充分的理由罷。

給拿起手機江晁發短信:你先忙,我會一直等你,在家。

大概晚上十點多江晁回信說現在過來。

宋司歌煮了一壺茶,削好水果,蜷在沙發裏看書,直到門鈴響。

江晁熟門熟路地坐到椅子上,端起宋司歌的水杯喝水,擡頭看見宋司歌定定地看着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心動,擡手就要動作,突然間,宋司歌抓住他那只手,說,我有話對你說。說着宋司歌探身将江晁的手機拿過來,她從來不動他的東西,江晁有些意外,一下之間竟然沒能阻攔。等見宋司歌點開手機屏幕操作,突然心裏害怕起來,想搶過來又不敢,只坐着不動。

宋司歌進到短信界面,找到一個人的名字“糖果兒”,心裏一痛,繼續點開,裏面是長長的短信通話,翻到最上面是一句“江晁,好巧,看到你和你女朋友了,想起明天是你生日,生快。”

宋司歌記得那天,在餐廳,江晁看過短信後精神恍惚,誰讓她是學表演的,對于別人臉上的表情明察秋毫。

之後的短信幾乎都是“江晁,我怕”、“江晁,謝謝你陪我”、“江晁,我的病好不了怎麽辦,我好怕”,最後一條是今天,“江晁,我覺得自己要死了,為什麽我不死呢?”而江晁的回信是“小果,別亂說,我這就過去。”

手機就呈現在這樣的狀态下還給江晁,江晁看了一眼,臉色立刻發白,因為宋司歌從來不看他的手機,他都沒想過要把這些删掉,而且那個“糖果兒”也是此前的號碼标注,他壓根兒都沒想過修改。不過,羞惱至極的江晁又立刻憤怒了,宋司歌你什麽都知道,是打算看笑話吧。

“你想幹什麽?捉奸還是耍人?”

“捉奸?別說那麽難聽,我相信你們大概還沒到那種地步,我不想侮辱你,你也不要讓我覺得羞恥。江晁,要說耍人,也是你一直在耍人,我不過是今天不想再被耍,想戳穿罷了。”江晁不認錯反而惱羞成怒的反問讓宋司歌的心灰冷一片,“你一直以醫院忙為理由,開始我是信的,直到前腳收到你加班的話,後腳在靓湯館撞上你陪別人喝湯,我知道你這樣年紀這樣風度的男人感情歷史不是一片空白,所以我自我安慰從不撒謊的你這麽說也大概是因為初戀女友前女友這些個話題太尴尬不好解釋。可是此後一次一次你還繼續騙我,江晁,我不是傻子。”

說着宋司歌掏出那支口紅。

“二十八那晚你陪我吃飯,晚上九點多說回家休息,約好第二天陪我去墓園,後來又說醫院加班,你的确前一晚沒睡,但未必是在醫院加班,來接我之前你特意在家洗澡,我聞到你身上熟悉的洗發水味道,可是你卻否認你曾回過家,然後我在車上發現了這支口紅,這麽嬌豔的紅色不是我的。一晚上,你沒有回家,車上又多出口紅,我只能推斷你半夜沒有去醫院,而是去了什麽其他地方。”

“司歌,不是你想的那樣……”江晁臉色由白變紅,窘迫到極點,他想解釋。

宋司歌打斷江晁,繼續道:“還有今天,我是第一次給醫院打電話查考勤,也是最後一次。”

江晁立刻急了,猛地把那支口紅扔到一邊,抓住宋司歌的手。

“司歌,不許你胡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成果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以前很喜歡她,後來她出國,我們分手,這次她回來,我無意中知道她遭遇家庭暴力,好不容易離婚逃回來,她的心裏受到創傷,在看心理醫生,我不過是幫她而已,我和她之間沒什麽。”江晁閉了下眼,像是要忽略那一次突發的意外接吻。

宋司歌任他握住自己的手,艱澀道:“你這樣關心她,應該是以前很愛她吧?你難道沒有想過重新和她和好?”

江晁激烈地搖頭,急道:“不可能,我曾經問過自己,三年多前她離開我,我很痛苦,現在我還有沒有重新複合的想法,可是我否認了,我只想着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

“可是你到底還是想過,是不是?”

“……”江晁艱難地點點頭,又搖頭,“司歌,只有想過,才會更加堅定自己現在的信念。”

“江晁,你說的和你做的完全不一樣,你說你不會和她複合,可是你現在做的這一切又算什麽,你認為你是在幫她,可是一個遭遇如此痛苦的女人,被自己的前男友如此貼心照顧,你讓她怎麽想?何況她本身對你不是沒有感情,她的短信措辭,還有在餐廳她挽着你的胳膊一臉甜蜜的樣子。江晁,你既沒有此心,何必去害人?”說到最後,宋司歌眼眶蓄滿熱淚,她也好難受,好委屈,江晁只看到那位“糖果兒”在痛,為什麽看不到她也在痛,江晁害的不只是成果,還有她!

江晁試圖給宋司歌擦眼淚,卻被她推開。

“我不要你假惺惺濫好人。”終于還是将怨言吐了出來,她做不到分手不發惡聲。

江晁被罵得無趣,心裏也氣惱,不由得少爺脾氣上來又反駁幾句。

“我不過是幫忙,既然你知道了,就更沒問題了。”

宋司歌慢慢擦幹落下來的淚,看着江晁的臉,心裏想,他這樣一說,他們之間是一點兒可能都沒有了,這份體貼,這份風趣,這份光鮮,她是再不想要了,一時間遺憾大過痛苦,嘆息道:“江晁,你這麽振振有詞,有沒有換位想過,如果是我,我這樣對邵司晨,你又如何呢?”

江晁本來有些惱羞成怒的臉,立刻僵住,臉色青灰,一剎那,他明白剛才自己的話不僅沒有任何意義,而且把宋司歌又往外推了一把。

“和你交往以來,我幾乎再沒有和哥哥聯系過,一方面确實覺得不宜再和哥哥走近,既然我跟爸媽保證當他們的女兒,就不再想那些事情,另一方面我知道還有你,你待我那麽好,我不想讓你難受委屈一分,不想讓你覺得自己的付出不值得,而且我也感受得到幸福。我不知道真正的愛情是如何愛的,但我曉得要一心一意,要不讓對方擔心,要和其他男人關系爽利。”

“宋司歌,你要說什麽?”江晁跨過桌子,抓住宋司歌的手臂,眼睛變得幾乎是吃人似的紅。

“你不能否認你對成果依然有情,否則不會每天對着我還能跟糖果兒短信來往而不曾想過我的感受,否則還能不會這樣心急如焚地幫助她,江晁,你知道的,我雖然早早失去父母關愛,又任性地不要哥哥的關心,但是我不會因為沒有愛就會湊合自己的感情婚姻。你心裏有其他的愛人,我沒辦法,明白了這點,我也不會怨,只是我可以走開的。”宋司歌依然堅持道。

“成果那裏,我會跟她說,宋司歌,你不要胡說。”

“像你說的那麽嚴重,她是真需要幫助,你現在走開,她怎麽受得了?耽誤治療,比以前更壞怎麽辦?你接下了這個擔子,就不能随意放開,否則就是真害人了。”

江晁果然遲疑了,他的确不敢保證成果,她剛接受治療時甚至想自殘。

宋司歌的眼淚啪嗒啪嗒又掉下來,江晁放不開的,只要成果不好,就會像寄生在江晁身上的植物,江晁永遠甩不掉。

“你猶豫了,所以,你還是放不開。你看今天的日子多特別,我們是情人節認識的,就在情人節結束吧。”

“司歌,我……”一向牙尖嘴利的江晁突然無話可講,他想說宋司歌對待感情太輕易,可是,他知道他最近的行為是有問題,江晁骨子裏的驕傲讓他不再開口徒勞地求宋司歌,宋司歌年輕,可是看她對待邵司晨的事情就知道,她說出去的話是嚴肅的,“我不能自私地說讓你給我時間,但是,司歌,我會把一切處理好。”

“你走吧,路上注意點兒。”宋司歌站起來,她撐不住了,不想在江晁面前痛哭。

“司歌,別被我吓到,我沒你想得那麽不靠譜。”江晁也想趕緊離開,他的驕傲容不得他再在宋司歌面前乞求,他也想靜一靜,天大的事情,回去想好了再說。

江晁自己開門關門然後開車離開,宋司歌聽到引擎後沖到窗戶旁,看着那輛曾經載着自己幸福的車子疾馳而去,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第二日宋司歌去學校辦公室找老師,說,老師,Z市的歌劇舞劇院招聘,我願意去。

老師說那可就離開S市了,宋司歌笑笑說,Z市新成立的歌舞劇院,我去當拓荒者也很有成就,雖然遠了些,但是經濟發達程度與這裏也差不多,無非是離家遠些,不過我本來就一個人嘛。

是啊,到現在她只想離開S市。沒有親人,沒有愛人,哪裏不是一樣,何況Z市的确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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