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下雪天-4

冒着大風雪回到家裏,宋雨樵感覺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他走進住宅樓一層的大廳,在原地跳了幾下,抖落身上的雪。

等走到電梯前,宋雨樵罵了一聲該死——停電了,他只能爬樓梯上樓。

能在這種天氣依然堅持出門打麻将,可見熱愛。宋雨樵在心裏如是嘲諷着周美琪。他總得有些心理活動,才能支撐他爬完這二十三層的樓梯。

樓道裏十分黑暗,密不透風,牆壁又滲着寒氣。縱使如此,宋雨樵還是走得氣喘籲籲,汗也開始冒出來。他早已取下圍巾,也解開外套的拉鏈。

宋雨樵走了一路,周圍一點兒生氣也無,四下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聲在樓道間回蕩。

他的身體一陣熱、一陣冷,因為太黑,他還有些害怕。

實在走不動了,宋雨樵停下腳步,靠在牆上喘氣。

可是,他明明不再走了,樓道裏依然有腳步聲在響動。他聽得寒毛倒豎,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唾液,喉嚨很痛。

冷靜、冷靜。宋雨樵閉了閉眼睛,強作鎮定,終于能分辨出聲音的出處。

他往扶手處挪動腳步,往樓下看,見到樓下有手電筒的光亮,松了一口氣。

很快,拿着手電筒的人走了上來。

對方留意到樓梯間裏有人,晃動手中的電筒,光照到宋雨樵的臉上,他難受地閉上眼睛,撇開臉。

“宋雨樵?”對方驚訝極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宋雨樵睜開眼,借着燈光看清是自己初中的班主任魏新平,問候道:“魏老師。”

“你怎麽在這裏?”魏新平詫異地問,“這麽冷的天,又停電,不在家裏呆着嗎?”

有了手電筒的光,宋雨樵往上走的腳步堅定了些。他回答道:“剛才出去找我媽去了,她在牌友家打麻将。”

“哦……這麽冷,還出門打麻将麽。”魏新平若有所思地說。

宋雨樵聽罷,沉默了。他想了想,問:“你才從外面回來?”

“嗯,去給一個學生補課,賺點外快。”魏新平不好意思地笑。

前段時間,宋雨樵聽說魏新平打算買房子,所以得努力掙錢。如今,教育局對老師在外補課管制得很嚴格,很多原本在教育機構兼職的老師都被處理了,敢冒險在家裏開班的老師更少。魏興平這樣親自上門補課,實在是下策。

“你要是給我補課,就不用跑那麽遠了。”魏新平就住在宋雨樵家樓下,是樓下那戶人家的房客。

魏新平聽了笑道:“你的水平怕是比我還高了,還需要我補課?快別開玩笑了。”

宋雨樵淡淡地笑了一笑。

“那麽快上高三,還習慣嗎?”魏新平關心道。

“還行吧,沒什麽。”宋雨樵滿不在乎地回答,心想反正快結束了。

魏新平微笑道:“也是,你一向比同齡人早熟。”

他說這話可能無心,宋雨樵聽着卻窘了。

上高中前,宋雨樵讀了一年的初中,那一年,魏新平擔任他的班主任。老師們都喜歡成績好的學生,魏新平也不例外,不過,魏新平對宋雨樵來說卻是個例外——因為宋雨樵喜歡他。

等到要跳級讀高中的時候,宋雨樵在臨走前向這位老師告白了。

魏新平吓了一大跳,還說他是小孩子,尚不了解喜歡是怎麽一回事。

不過,可能是當時宋雨樵的臉上浮現的并非小孩子該有的神情,魏新平很快鄭重地對待了他的表白,然後,拒絕了他。

還好,那份感情或許真如魏新平說的那樣,不是真正的喜歡。反正,宋雨樵進了高中,沒多久就淡忘了對魏新平的喜歡,轉而繼續像海綿一樣吸收知識。之後再見到魏新平,宋雨樵只把他當做從前的老師那樣看待,也沒有當初的情緒了。

不過,宋雨樵一直很感激魏新平,既感激魏新平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去,也感激魏新平沒有把他當做怪物一樣看待。

告白以前,宋雨樵曾經以為魏新平會吓個半死,然後覺得惡心透頂,沒想到他的反應還挺平靜的,只是很驚訝罷了。最重要的,是過後魏新平沒有對他另眼看待,平時偶爾在電梯間裏遇見他,還是把他當學生、小輩那樣關心近況。

無論如何,被魏新平說早熟,宋雨樵的心裏還是有些尴尬的。畢竟,他倆算是共享了一個秘密的人,宋雨樵也只對他出過櫃。

知道家裏沒人,宋雨樵進門後一聲不吭。

他換了鞋,覺得屋裏冷得很,幾乎和外頭沒有區別,不禁疑惑地四處張望。

看見客廳的窗戶大開,宋雨樵的心往下一沉,立刻快步走過去,嘩啦嘩啦兩聲,将窗戶緊緊關閉。

地上有不少雪,他踩了兩腳,地板就髒了。

自從入冬以後,周美琪很少在家裏搞衛生。地板上沾着灰塵,肉眼看不到,但只要有水潑在地上,人再踩兩腳,立即能看見清晰的腳印。

靠窗的地板上幾乎全是雪粒,正慢慢地融化着,宋雨樵已經能夠想象這些雪融化後,這片地板會變成什麽樣子。可他沒有拖地板,而是繞過這些細小的雪粒,往房間走。

宋雨樵凍壞了,家裏沒電,空調也沒法開。

他趕緊洗了個熱水澡,又用煤氣爐燒了一壺熱水,沖一杯牛奶喝。

廚房的流理臺上放着一個裝滿煙頭的煙灰缸,宋雨樵喝牛奶的時候,瞥了好幾眼,到底沒有把這個煙灰缸清理掉。

停電的下雪天,周美琪出門打麻将,宋志山出門喝酒,他倆真是為了興趣愛好奮不顧身的天生一對,難怪一直沒有離婚。

雖然不久前才吃過午飯,但宋雨樵不得不為自己的晚餐做考慮了。

寄希望于他們是沒有用的,凡是都得有個預防才行。宋雨樵打開冰箱,發現裏面什麽都沒有,他再打開櫥櫃,同樣沒有找到任何能吃的東西。

彈盡糧絕的現狀加劇了他的厭煩,他最終在電飯煲裏發現半鍋米飯,他湊近聞了聞,好像沒壞。這該得益于這麽冷的天氣,而剛才因為開窗,屋子裏凍得像冰窖。

宋雨樵把米飯盛出來,對比了冰箱和室外的溫度,選擇把飯盒放在室外。

這境況未免有些凄慘了,尤其發生在過年前。宋雨樵估摸着,這應該是他有生以來過得最慘的一次寒假。

哪怕心裏厭惡得很,宋雨樵還是希望他倆誰能夠良心發現,買點食物回家。不過,這種天氣,宋雨樵完全不确定菜市場是否營業。

早知道剛才在小賣部買一包火腿腸回來。宋雨樵回味着,仍覺得那根火腿腸的味道不錯。

大不了吃白米飯。

宋雨樵決定破罐子破摔。

家裏沒有火盆,冬日取暖全靠空調,一旦遇上停電的日子,不足就表現出來了。

宋雨樵窩在被窩裏看書,聽見窗外的風聲,很希望這場雪災趕快過去。

他的雙腳是冰的,被窩則是冷的。他蜷縮作一團,好不容易把被子暖熱了,客廳的座機電話又響了。

宋雨樵不耐煩地丢下書本,猶豫了好一陣子,終于還是說服自己離開了溫暖的被窩。

自從手機普及以後,他們一家三口都使用手機,座機電話幾乎成了擺設。之所以還沒有拆除,主要是因為家裏的老人仍不喜歡撥打手機,還是習慣打家裏的電話。

宋雨樵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起電話道:“喂?”

“喂?小樵,是奶奶呀。”奶奶在電話裏樂呵呵地叫道。

宋雨樵猜到是她,應道:“奶奶。什麽事呢?”

“你吃飯了沒?”奶奶關心道。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已經下午兩點。

“吃過了。您吃了嗎?”他問。

“吃了,吃了。我聽你媽媽說,你爸爸出去喝酒了,我怕你沒有飯吃,打來問一問。”奶奶說,“你晚飯吃什麽?要不要,到奶奶家來吃?”

宋雨樵好不容易從外面回來,還爬了那麽多層樓,真是寧可在家餓死也不想再出門了。不過,他想,奶奶大概是此時唯一一個還關心他有沒有吃飽的人了,于是道:“不去了,家裏有東西吃。爸爸媽媽晚點應該會回來的。”

“是嗎?那就好。別餓肚子啊!”奶奶擔憂道,“要是今晚沒飯吃,記得到奶奶這裏來啊!”

宋雨樵聽罷輕輕蹙了一下眉頭,應道:“好,我知道。奶奶放心。”

奶奶哎哎了兩句,和他說bye-bye,挂斷了電話。

老人家是鄉下人,連句标準的普通話都不會說,卻不知道從哪裏學會“bye-bye”。之前,宋雨樵問過她,發現她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只是聽到其他人挂電話前都這麽說,所以有樣學樣說了起來。

真是個可愛的老太太。

放下電話,宋雨樵籲了口氣,重新鑽進被窩裏。

他沒坐多久,想了想,又爬起來翻外套的口袋,掏出周美琪給他的生活費。再過十天,補習機構就會給他“獎學金”了,那也有五百元。他把這一千三百元省一省,說不定過年就能給奶奶買一個好點的泡腳盆了。

宋雨樵拿出三百元,等着回學校充飯卡,剩下的則鎖進抽屜裏。

關上抽屜後,宋雨樵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六十元,連忙翻找外套上的另一個口袋。

沒丢,還在口袋裏。

點着這幾張十元鈔票,宋雨樵想起了喬宇頌,還有那碗雞蛋面裏的火腿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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