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圓謊-4

服務員先後端來兩道菜,一道湯,種類雖然不多,但分量很足,兩個人吃綽綽有餘。

兩碗米飯盛得很滿,如同兩個小山堆,夾雜在大米裏的小米晶瑩剔透。

這不像是請客,而是普通聚餐的陣勢。

“你要喝酒嗎?”宋雨樵趁着上菜,将話題引向別處。他用小碗盛了湯,放在喬宇頌的面前,未等回答,又道:“哦,你今晚要飛,是不是不能喝酒?”

那本是喬宇頌的謊言,聽他這麽說,不免心虛。他點點頭,說:“班前四小時內不能喝,萬一過不了酒測,就麻煩了。西部城還沒有stand by的空乘。”

“stand by?”宋雨樵好奇。

“就是為防有些空乘臨時飛不了排的備班,分主備和次備。要是真遇上,休息時間就沒了。”這正是喬宇頌的遭遇,說起來,他忍不住氣悶。

看他說起此事,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宋雨樵心中驚訝得很:哪怕員工不滿意這樣的安排,但如果規章制度一貫如此,也不必說起時這麽深惡痛絕吧?

“那挺慘的。”宋雨樵撅了撅嘴,把自己的湯碗盛滿。

看他的反應雲淡風輕,喬宇頌心生不滿,但宋雨樵本就不知道他的休息時間已經被占去,更不知道他擠出僅有的時間來到西部城,所以滿不在乎,倒是正常。

喬宇頌想了想,問:“你們應該沒有這樣的情況吧?”

“你覺得沒有?”宋雨樵似笑非笑地反問。

喬宇頌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改口道:“啊,也是。你們搞科研,應該都挺辛苦的。”

“辛不辛苦,有時候自己說的不算。或許等我們認識的時間長一些,你就會知道了。”宋雨樵聳肩,見他發愣,提醒道,“吃菜。——你回去的航班是幾點?”

經他提醒,喬宇頌連忙夾菜。想到吃完飯不久就得去趕火車,他郁悶極了,說:“五點,但我三點前得到機場。”

想到那是一趟經停的航班,宋雨樵對喬宇頌的說辭始終不解。但如果不是那趟航班,就再沒有其他飛離西部城的班機了。宋雨樵道:“不着急,到時候我送你過去。”

Advertisement

喬宇頌打算在三點前趕到火車站,可如果先去機場,那肯定來不及了。聞言,他大吃一驚,立刻說:“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不麻煩你。”

“本來就不麻煩,下午我有的是時間。”宋雨樵看他着急,更覺得其中有蹊跷。

“真的,不用。”喬宇頌肯定地說。

他一臉決絕,宋雨樵懷疑自己假若再堅持,他就會生氣。對此,宋雨樵幾乎确定喬宇頌隐瞞了什麽。但現在好不容易坐下來吃頓飯,宋雨樵不希望連吃頓飯也不安生,索性不追問了。

确認他不再堅持後,喬宇頌終于放松了緊張的心情。

吃飯的過程中,宋雨樵再沒有問喬宇頌的歸程。這對喬宇頌來說,無疑輕松許多。

喬宇頌感覺得到,關于工作,宋雨樵有許多不方便透露的地方。所以他們聊天時,一旦談及宋雨樵的工作,他往往點到而止。得虧了宋雨樵在他的印象當中,從來不是一個侃侃而談的人,所以哪怕話少,喬宇頌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反倒是被宋雨樵問起工作裏的事,喬宇頌得掌握分寸。

長期以來,喬宇頌處在一個女性居多的工作環境裏,并非性別歧視,而是經驗之談——有女人紮堆的地方,真的很吵。

慢慢的,和她們相處的過程中,喬宇頌也習慣了聊八卦、談是非。

偶爾,喬宇頌聊得興起或聽得入神,會突然想起徐傲君。

他想起徐傲君

和她的牌友們坐在麻将桌旁,一邊打麻将,一邊議論他人的模樣。每當這時,他就會迅速地從熱鬧的氛圍中抽離,可是已經來不及,他已經越來越像徐傲君。

喬宇頌知道,宋雨樵很不喜歡徐傲君,他也不喜歡。所以,在宋雨樵的面前聊起公司裏的事,他總得不斷地在心裏提醒自己要克制,不能暢所欲言地聊開了,讓宋雨樵覺得他對別人的是非津津樂道,和徐傲君一樣。

然而,這樣的隐藏往往令人疲憊。想到宋雨樵剛才說“等他們認識更長的時間”,他的心更加倦怠。

沒有人可以一直隐藏自己真實的面目,只要相處的時間夠長,遲早會露餡。宋雨樵遲早會知道他已經變得無比的世俗。

思及此,喬宇頌不禁後悔自己前段時間的急切和主動,或許這在宋雨樵看來,意味着他們在重逢後,理所當然會繼續相處。但倘若認識加深,只會瓦解他們對彼此從前的印象,而重新認識,只會失望罷了。

宋雨樵是一面鏡子,假如不面對他,喬宇頌尚且能夠接受現在的自己。他無可奈何、順其自然而又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變成現在的樣子,可只要面對宋雨樵,他就會不斷地想起,這是他曾經最不喜歡的模樣。

午餐十分美味,可惜,喬宇頌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來這家店了。

吃過午飯,宋雨樵結了賬,說這是香水的還禮。

喬宇頌笑了笑,不再客氣,心中卻難免還有些不舍。

盡管如此,重逢後的這幾次相處,已經讓喬宇頌筋疲力盡。他受夠了僞裝,而他知道,如果不僞裝,只會讓宋雨樵生厭。

他們的軌道相差得太遠,所有的刻意不但無濟于事,反而令人疲憊不堪。喬宇頌放棄了。

“現在沒到兩點。”宋雨樵打開車鎖,“确認不需要我送你去機場?”

想到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喬宇頌決定豁出去,改口說:“看來還是得麻煩你,這裏好像不太好打車。”

宋雨樵挑眉,道:“确實。這兒叫輛網約車,起碼得等十分鐘。”說着,他朝車走去。

從市區前往機場,需要大約半小時的時間。

上車後不久,喬宇頌通過手機軟件預約了一輛從機場趕往火車站的網約車。等他和宋雨樵告別後,他就可以馬上乘車趕往火車站。這麽一來,他的謊話就圓了。

無論是從徐傲君那裏聽說,還是通過自己感悟,喬宇頌得承認他們不配。不是他配不上宋雨樵,而是兩人不合适。

他知道,等他們分別以後,他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對宋雨樵念念不忘。可是生活會沖淡這種注定無果的想念,正如這十三年來,他的經歷、他的生活。

不過,提前預知永別,總和當初的分別不一樣。遠遠地看到航站樓将近,喬宇頌的胸口發悶,鼻子竟有些酸了。

他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好不讓宋雨樵看出端倪。

已經有不少乘客抵達航站樓,站前道路比喬宇頌剛到時熱鬧。但他一看便知這些人只是游客,所以分別的場面沒有在他們的身上上演。

車還沒停穩,喬宇頌就看見了那輛自己約到的車停在航站樓前的候客區。

喬宇頌解開安全帶,深吸一口氣,吐出後對宋雨樵笑了笑,說:“我先走了,再見。”

“嗯。”宋雨樵看着難得熱鬧的站前路,眼看他要開門,還沒來得及叫他,先将車門上鎖。

咯噔一聲,和喬宇頌的心跳聲重疊。他忐忑地回頭,強笑問:“怎麽了?”

“哦,不好意思。”宋雨樵重新把鎖打開,說,“就是有點奇怪。這趟航班從春林飛過來的,還有在經停站換空乘的說

法嗎?”

聞言,喬宇頌的心猛地往下一跌。

宋雨樵看他的臉色瞬間泛白,想了想,問:“難道你只是要乘這趟班機回析津?是乘客?”

喬宇頌餘光瞥見前面那輛網約車,它在提醒他時間。他已經沒有時間再編造其他理由,為了盡快走,他只好點頭,說:“嗯。”

“為什麽?”宋雨樵接着問。

他愣住。

“特意飛過來,吃一頓飯,然後馬上走……”宋雨樵觀察他臉上的表情,發現他的臉慢慢漲紅,不知是痛苦還是緊張,“就算空乘有免票,這不會很浪費嗎?”

喬宇頌已經決定就此別過以後再不見面,偏偏現在被宋雨樵識破謊言,一顆心仿若落入冰火兩重天。

再怎麽耽誤下去,他肯定趕不上火車了。但是,倘若趁着這時把自己的心情說清,有一個完整的告別,那或許不無不可。

如果他們的人生從此以後再無關聯,現在付出一點代價,花一點時間告別,那又如何呢?

“不會。其實,心裏沒想別的,就想來看看。”這份喬宇頌從來沒想過要說出口的心情,臨要訴說,真得好好理一理思緒。

宋雨樵沒想到他會輕易地說出如此暧昧的話,不由得驚訝。

可是,他的神情看起來充滿了失落,宋雨樵不明所以。思忖過後,宋雨樵說:“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想向你确認一下。當然,你不回答也可以。”

喬宇頌聽罷心頭發緊,直直地盯着宋雨樵的眼睛,道:“你問。”

“你……是不是喜歡男人?”宋雨樵問。

喬宇頌原以為他會揭穿自己,想不到他竟這麽問,不禁愣了愣。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麽不能承認,他點了點頭,說:“是,我是同性戀。”

既然剛才他毫不遮掩地說出暧昧的話,現在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也在宋雨樵的預料之中。但宋雨樵始終不明白他為何面帶惆悵。宋雨樵想了想,道:“你這麽特意飛過來,只是因為‘想來看看’,我可以理解為,你在追我嗎?”

聽罷,喬宇頌的腦袋裏轟然一聲巨響,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沒錯,宋雨樵揭穿了他的謊言、他的暗戀,可是,喬宇頌料不到他用的是這種表情、這種措辭。

喬宇頌下意識地搖頭。表達喜歡和追求是一個意思嗎?他只是想表達對宋雨樵的喜歡而已,可追求是企圖得到回報,他從來沒有想過回報。

“不……”喬宇頌只吐出了一個音節,舌尖來不及往回卷,說不出第二個字。

宋雨樵睜開眼,距離太近,隔着鏡片,他非但看不清喬宇頌的眼睛,反而有些目眩。

他不得不結束這個對方無動于衷的吻,坐回原處,在看清喬宇頌确實愣住以後,說:“如果不是,那太可惜了。我很不喜歡暧昧。”

聽罷,喬宇頌回過神。一時間,委屈、困惑和惱怒雜糅在他的心裏。

這算什麽?宋雨樵從前表現得那樣大方坦蕩、滿不在乎,仿佛他們之間所有的接觸都只是朋友間的正常往來,讓他覺得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心有貪念,才會一廂情願地認為是暧昧,還費盡心思欺騙隐瞞。現在,宋雨樵卻突然吻了他,還說不喜歡暧昧,好像所有的過錯都在于他一樣。

是,自憐自艾的暗戀也好,自以為是的放棄也罷,錯都在他。宋雨樵怎麽會錯?喬宇頌荒唐地笑了笑,問:“所以,這不是暧昧?”

“不是。”宋雨樵還沒有辦法完全理解他笑容背後的含義,但說,“是我在追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