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圓謊-3

西部城的機場很小,每天來往的航班不多,航站樓只有一層,連登機廊橋都沒有,乘客們只有通過移動式的登機梯登機。

由于客流量小,機場的安檢口外沒有座椅供候機的乘客休息。喬宇頌回到航站樓內,拎着帶給宋雨樵的香水,在大巴購票處附近來回踱步。

售票員問他是不是要買票,被他謝絕了。

“要等下一趟飛機來,才有車。”售票員說,“得到下午了。你不如叫輛網約車吧。”

“好,謝謝。”喬宇頌這麽說着,心裏卻覺得她啰嗦,說完便往航站樓外走了。

等宋雨樵來以前,他買好了回錦蓉的火車票。從西部城到錦蓉只有快速列車,很容易晚點,為免發生意外,他購買了下午的車票。雖然只有站票,但總比上班遲到的好。可惜的是,他大概在吃完飯後不久就得走了。

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影子聚攏在喬宇頌的腳下,黑成一團。柏油路反射着強烈的陽光,喬宇頌低頭看自己的影子,卻被地面的光刺痛眼睛,他感覺自己往這團黑色的影子裏陷。陷得很深,是他自己挖的陷阱。

突然,一聲汽車的鳴笛讓喬宇頌回過神。

他擡頭一看,只見一輛隕石灰的吉普車貼着路邊朝他開過來。車頭有七孔進氣格栅和圓形的前大燈,前保險杠十分寬大,輪眉呈梯形,車門鉸鏈外露,外觀看起來格外粗犷。

陽光減弱了擋風玻璃的透明度,喬宇頌難以看清坐在車裏的人。他往前走了幾步,待車停穩,終于看清駕駛座裏坐着的宋雨樵,不由得愣了一愣。

宋雨樵分明确認他看見了自己,連車窗都沒打開,直接在車裏朝他招了下手,示意他上車。

“怎麽沒到裏面去?”等喬宇頌上車,宋雨樵看見他被曬紅的臉,問。

喬宇頌淡淡笑了笑,解釋道:“裏面沒座位,幹站着很奇怪。我也是才出來不久。”

這車的座位比起宋雨樵在析津開的那輛車要寬敞不少,喬宇頌系好安全帶,說:“哦,這個。你的香水,終于能給你了。”

宋雨樵把空調的溫度調低,出風口的方向也稍作調整,見到他遞過來的禮品袋,微微一怔,接過道:“謝謝。”

他打開袋子稍微看了一眼,很快便放進中央手套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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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來不太在意,喬宇頌心頭一堵。但這終究只是代購的東西,而不是禮物,宋雨樵選擇怎麽對待都行。

“多少錢?回頭給你。”宋雨樵說着,把車開上路。

“不用了,也沒多少錢。”說完,他猶豫了一下,又道,“送給你吧。”

宋雨樵心中訝異,想了想,故作随意地說:“看來空乘的薪水挺高。”

喬宇頌愕然,不免有些郁悶,解釋道:“不是。就……當作重新見面的見面禮吧。”

沒想到他說出這種理由,宋雨樵瞥了他一眼,說:“你們工作那麽辛苦,多勞多得,不也正常?”

喬宇頌聽完方知他剛才不是打趣,頓時為自己的猜忌尴尬。他讪笑,說:“可能比地方一般企業的薪酬高一些而已,累倒是真累。”

“現在累麽?”他問。

喬宇頌猛然想起自己騙宋雨樵是跟着值飛的航班飛過來,差點兒露餡了。他窘促地笑了笑,說:“還行,起得早而已。”

宋雨樵點了點頭。

“哦,對了。我下午得走了,吃完飯,時間差不多。”恐他懷疑,喬宇頌補充道,“不飛錦蓉,回析津。下午有一趟回析津的航班,你應該坐過?”

“下午就回去?”宋雨樵驚訝道。

喬宇頌很想多待一會兒

,見狀更加遺憾,說:“嗯,排班臨時變了。”

但是,下午那趟航班不是從春林飛往析津,在西部城經停嗎?怎麽會在經停的站換乘務員?宋雨樵疑惑,再看喬宇頌的裝扮,更加不解。

看他若有所思地點頭,喬宇頌心中打鼓,強笑問:“怎麽了?”

“沒,感覺這趟太匆忙了。”宋雨樵問,“對了,你的登機箱呢?”

對此,喬宇頌早有準備,說:“寄存了。下機以後就在更衣室換了衣服,穿着制服去吃飯,總不太合适。哈哈。”

他回答得自然,宋雨樵分不出真假。不過,假如不是正好有航班,為了吃飯特意飛來,未免太誇張。所以喬宇頌的回答讓他不得不信。思忖過後,宋雨樵說:“看來這回不能好好吃飯了。這回不算,下次再請你吃頓安穩的。”

“好啊。”喬宇頌說完,生怕自己表現得太驚喜,又收斂道,“不過,你也太客氣了吧?”

宋雨樵微微一笑,說:“能有你送見面禮客氣?”

聽罷,喬宇頌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和其他不少城市一樣,喬宇頌雖然到過西部城許多次,但都是留在機場,根本沒有機會進市區看一看。

坐在車裏,喬宇頌望着車外沿途的風光。進入市區後,他忽然感覺窗外的街道和樓房似曾相識,除了餐飲店的招牌菜不同外,竟有些像岳塘的街景。

大概,南方所有的小城區別都不大。

在異鄉見到故土的感覺,讓喬宇頌不禁感到茫然。

當汽車來到開滿餐飲店和商品店的街區,喬宇頌更感到熟悉。

這熟悉感令喬宇頌恐懼,好像下一秒鐘,他便會聽見徐傲君的聲音。

但到底沒有。

宋雨樵把車停在一家烤全羊店外。

下了車,喬宇頌才留意宋雨樵的全套裝扮。

剛才在車裏,喬宇頌只注意他穿了最普通的白t恤,帶的是運動款的手表。現在他發現宋雨樵居然穿着修身直筒牛仔褲和沙漠軍靴!那麽斯文的一張臉,戴着眼鏡,卻穿着這樣的裝扮,非但不突兀、不協調,反而襯出一股能文能武的風度和氣質。

喬宇頌一時心慌,開玩笑道:“穿着軍靴,有點兒不敢認了。在基地裏上班,環境那麽苛刻?”

聞言,宋雨樵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輕描淡寫地解釋:“哦,不是。上午陪領導去了一趟現場,戈壁裏走路,穿皮鞋不方便。”

他這麽說以後,喬宇頌才發現宋雨樵的胳膊有泛紅的痕跡,像是輕微曬傷。剛才在車上,他居然沒有注意,一時間心中竟有些“不盡職”的懊悔,說:“沒抹防曬,或者穿件長袖?我看你胳膊曬紅了。”

“臉上抹了,胳膊沒抹。本來想套件沖鋒衣出去,但領導都沒穿,我也只能這麽着了。”宋雨樵聳了聳肩膀,見他面露愀然,道,“沒關系,回去抹點兒曬後修複就行。”

話雖如此,但喬宇頌聽說是這種理由,還是心疼。

盡管是飯點,但既不是節假日也非周末,客人不多。

喬宇頌跟着他走進飯店,聽他和服務員的對話,想起此前他說過已經訂了一只羊。

不過,喬宇頌不知道宋雨樵訂的是包廂。

飯店的大堂不算熱鬧,二樓的包廂更是冷清。

兩人坐在一張能坐十人的大圓桌旁,過分空曠的環境讓喬宇頌不由得緊張。

“我只訂了羊,你還想吃什麽?”宋雨樵打開菜單,問,“吃蝦嗎?這兒的蝦還不錯。”

過了塑的菜單有點兒開膠,菜單有一種被無數人經手後的氣味

。菜品不多,簡單的兩面紙,很快就能看完。喬宇頌心想自己對西部城肯定不如宋雨樵熟悉,說:“我都可以,你覺得不錯就行。”

“點了得吃哦。”宋雨樵說着,轉頭向服務員加菜。

他剛才哄小孩似的語氣讓喬宇頌愣了一愣,等他說完,喬宇頌說:“加個青菜吧。湯?”

宋雨樵向服務員加了一個時蔬清湯。

服務員離開時,關上了包廂的門。

飯店本就不熱鬧,門關上後,屋子裏更加安靜。

喬宇頌感覺空氣凝結成一團團,擠壓着自己。

室內的空調開得很足,老舊的空調發出呼呼的聲響,沒多久,喬宇頌的皮膚便幹燥得發癢。

發癢的皮膚加劇了他的無所适從。

他不知該聊些什麽才能打破這種尴尬的氛圍,宋雨樵一直劃着手機,像在和什麽人聊天,讓他找不到機會插話。

忽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喬宇頌吃了一驚,看見是服務員端來茶水。

趁着服務員倒茶,喬宇頌道:“把電視打開看一看吧?”

宋雨樵擡頭,哦了一聲,起身拿起遙控器遞給他。

喬宇頌打開電視,無聊地按着頻道選臺,但這個時間點,除了地方新聞、購物廣告外,只有一些适合家庭婦女觀看的古早家庭劇。他最終把頻道停留在西部城當地的新聞頻道,重播着昨晚的新聞。

先前覺得宋雨樵變得比從前開朗大方,那理應是他的錯覺。現在明明是兩人一同吃飯,而宋雨樵還是這樣心不在焉的态度,實在令喬宇頌心寒。

确切地說,讓喬宇頌心寒的,不是宋雨樵的态度,而是信仰的傾翻。

從再見到宋雨樵的那一刻起,喬宇頌就亂了陣腳。他不假思索地認定自己仍喜歡宋雨樵,這份喜歡,比十三年前更甚。

喬宇頌感覺自己非常、非常喜歡他,喜歡到可以為了幫他買一瓶香水,險些錯過航班,喜歡到特意乘飛機過來,只為一起吃一頓飯,然後在火車上站六個小時回錦蓉,趕次日淩晨的航班。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自己究竟喜歡宋雨樵什麽。宋雨樵從他們剛認識開始,就既沒有值得喜歡的個性,也沒有值得喜歡的态度。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在乎他,全是他一門心思地深陷。

喬宇頌忽然之間,隐約明白自己喜歡的究竟是什麽。如果他一點也不了解宋雨樵,宋雨樵一點也沒有值得他喜歡的地方,他們看起來完全沒有在一起的可能。那麽,或許他喜歡的,只不過是“喜歡宋雨樵”的這份心情,是“喜歡宋雨樵”的自己罷了。

所以,他才從來沒有考慮過告白,沒有明着追求宋雨樵,更沒有想過和他在一起。

如果宋雨樵突然間變現出對他的好感,如果他們之間突然有了在一起的可能,他會怎麽樣呢?

喬宇頌想:他說不定會逃跑吧。

他利用了宋雨樵,利用宋雨樵寄托了他的“喜歡”。幸好宋雨樵并不在意。他這麽無恥地想着。

“來的路上,順利嗎?”忽然,宋雨樵放下手機,問。

喬宇頌回過神,倉促地笑了笑,說:“挺順利的。”他頓了頓,“不過,昨晚從析津飛回錦蓉的航班上,有屍體。”

聞言,宋雨樵驚訝地問:“屍體?”

“嗯,在行李艙。”喬宇頌籲了口氣,“偶爾會有人運送這個。其實沒什麽,就是迷信,有些怕吧。畢竟,坐飛機本來就給人感覺不太安全?尤其是穿雲的時候。”

“空乘都知道行李艙裏托運了什麽嗎?”宋雨樵好奇地問。

他搖搖頭,說:“

不知道。我們頂多在航前知道機上有哪些乘客,尤其會記一下訂了特殊餐點的、卡客、頭等艙和商務艙的乘客。不過運屍體這事兒,機長知道。起飛前,他們會在機艙的四個角分別放一枚硬幣保平安。所以我們在清艙的時候,如果發現放了硬幣,就知道行李艙有屍體了。”

還有這種習慣?宋雨樵覺得有趣,了然地點了點頭。

見狀,喬宇頌道:“飛機上有趣的事情,還挺多的。”

“嗯。”宋雨樵深以為然地點頭,俄頃,看向他的眼睛,道,“你剛才說,你們在航前就會知道有哪些乘客訂了特殊餐點?”

喬宇頌理所當然地點頭,正要說什麽,猛然間明白宋雨樵話中所指,臉驀地發熱。

宋雨樵看他發愣,斟酌過後問:“那天ju8621,你早就知道有一個叫‘宋雨樵’的人要乘機了?”

他的呼吸變得困難,困窘地抿了抿唇。

“難怪你那時見到我,好像不太驚訝。”宋雨樵說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

聽罷,喬宇頌既覺得既慚愧又委屈,但後者無疑占了上風。他強裝做毫無愧色的模樣,反駁道:“你當時也不驚訝。難道,你也知道會遇見我?”

宋雨樵将茶杯放回桌面時,手輕微地抖了一下。他驚訝地看向喬宇頌,還沒說什麽,服務員便把他們點的菜端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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