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穿雲-1

回西部城以前,宋雨樵把喬宇頌送到航司簽派和開會。

臨了分別,他突然告訴喬宇頌,接下來的幾天他的手機會處于無法接聽的狀态,如果喬宇頌給他發信息,他同樣收不到。有什麽事,喬宇頌可以直接留言,他會在手機有通訊信號以後盡快聯系。

喬宇頌能有什麽事?這些年他獨自漂流在外,無論是不是單身,凡事都喜歡自己抗。其實細細想來,哪怕他和宋雨樵交往,後者也不能給他任何實質上的幫助。對于這一點,他覺得宋雨樵一定也看得出來。

那麽,假如一個人不孤單、不寂寞,為什麽還要談戀愛呢?

大概正是這份即使無事相求也想聯絡的心情在作祟吧。就像宋雨樵說的,只要承認喜歡,就不需要再“沒事找事”了。

代班的這一天飛本場,而且是一個大四段。想到翌日是正式排班,第一天就是大三段,喬宇頌滿心祈禱今天的航程千萬不要延誤。

做完酒測,喬宇頌來到會議室,看見裏面的同事交頭接耳,不知正為何時讨論熱烈。

可是她們發現他入內,馬上換了話題。

雖然她們依然眉飛色舞,但喬宇頌一眼便看出她們說的早已不是剛才說的事。

“怎麽了?”這些人他一個都不熟悉,落座後,他好奇地問。

其中一個短發姑娘笑道:“沒什麽啦,聊聊今天機長的八卦而已。”

“是嗎?”喬宇頌暗想如果追問,大概聽不到什麽有趣的八卦,索性不問了。

乘務長雖然年輕,人卻唠叨,航前會開了足足四十分鐘,散會時在場的人無不哈欠連連。

上車後,喬宇頌把筆記本塞進登機箱裏,找出手機,想給宋雨樵打電話,餘光瞄見一個小姑娘坐到自己身邊,便将手機收了起來。

“哥,我們好像是第一次一起飛哦?”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甜美,但相貌很一般。

喬宇頌是備上的,不打算和她們熟識,但同事搭讪,他不能愛理不理,因為在公司裏,他永遠不知道自己一時不慎會得罪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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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姑娘年紀輕輕就能擔任後艙乘務長,和自己一樣的,喬宇頌心想她不能慢待,點頭道:“嗯,以前沒見過。”

“我們周期不一樣,能碰上的機會不多。”她說,“我叫黃夢佳,飛三年了。”

才飛了三年?喬宇頌更是斷定她的背景不一般,立即作了自我介紹。

她聽完立即道:“聽說你以前在總部,常飛國際線?”

原來她早就聽說過,喬宇頌驚訝之餘,覺得剛才的自我介紹多餘了。雖然不知道她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可喬宇頌還是如實點頭,說:“不算常飛,每個周期都會有吧。”

“哦……”她湊到他的耳邊,小聲問道,“咱基地新開的國際線缺s的事,你聽說了麽?”

喬宇頌确實聽過不久後錦蓉将加開兩條新的國際線,飛歐洲,但缺乘務長的事倒是沒聽說。他搖頭,對她的神秘感到不解,說:“沒聽說過,是內部消息?”

她不以為然地努嘴,說:“不算內部,只不過有些人想自己消化罷了。”

看她的神情,喬宇頌不禁聯想到航前會前她和其他人的交頭接耳,但又不方便聯想揣測。他對國際線沒興趣,尤其在重遇宋雨樵以後,他更想盡可能留在國內。

“你想去?”喬宇頌全當她在閑聊。

“我哪兒行?資歷不夠,而且英語也不行。還得考試呢!”她壓低聲音道,“哥,你去呀。你的經驗豐富,而且飛了那麽多年,該升s了。國際線的s,待遇好很多呢。”

喬宇頌沒有

興趣。

或許看他無動于衷,黃夢佳奇怪道:“你不想升s嗎?這麽好的機會。千萬不能讓某些不怎麽樣的人占了便宜!”說着,她朝身後擠了擠眼睛。

看樣子,他是被拉進她們這個小團體的內部矛盾鬥争當中了。喬宇頌在心裏籲了口氣,礙于她的身份或許不一般,不方便當面拒絕,說:“回頭我了解了解情況。”

她一個勁兒點頭。

不久前才聽說總部有公開招聘乘務長的消息,現在又聽說錦蓉基地的國際線招乘務長。回想起當初和紀薇妮聊天時說到的借口,喬宇頌只希望暫時不要再遇見她。

聯程的航班戰線雖然很長,不過好在喬宇頌飛的3號位,只負責駕駛艙和頭等艙。機頭的人脾氣不差,交流方便;四段航程裏,頭等艙沒有難纏的乘客,喬宇頌落得輕松。

唯一的不幸就是回基地的夜班延誤了兩個小時,飛機落地後遲遲得不到塔臺的通知,不能滑到指定的停機位,喬宇頌感覺自己快要睡着了。

喬宇頌回到公寓,已經淩晨兩點。

下一趟航程是上午十點,他還有不到六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他洗過澡,撐着幾乎要合上的眼皮,把駐外過夜的登機箱收拾清楚。

想到将在析津過夜,喬宇頌找出宋雨樵家裏的門禁和房卡。上回見面,忘了還給他,現在拿在手中,喬宇頌不禁想是不是不用還了。

既然在析津過夜,不如還住在宋雨樵家?

盡管這幾天無法聯系上宋雨樵,不過他覺得以他們現在的關系,或許不需要再預先向宋雨樵征求意見了。這個念頭冒出腦海,喬宇頌既忐忑不安,又沾沾自喜。他甚至有些懷疑當初宋雨樵讓他留着房卡,是不是已經預料到這一天。

哪怕如此,出于禮貌和謹慎,喬宇頌還是給他發了一條信息:明天我飛析津過夜,住你家。

他本想發一個疑問句,可想到宋雨樵讀到這條信息時已不知是幾天以後,索性發了陳述句。

發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周二我飛三段。第二段是春林飛析津,就是經停西部城那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析津?那時候還在西部城嗎?

喬宇頌本就不指望這條信息發出去以後能有回複,發完信息,他将手機丢在一旁,合眼睡了。

雖然宋雨樵早說過這幾天聯系不上,但是發出去的消息沒有回複,喬宇頌始終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飛往析津的航班上,但凡有空閑的時間,他便忍不住猶豫到底還去不去宋雨樵的家裏住。

當時,宋雨樵為什麽沒說什麽時候才能聯系?

想到這個,喬宇頌的心裏忍不住有些埋怨。

紀薇妮的消息果然不假,機上閑聊,喬宇頌從其他乘務員那裏聽說了同樣的消息。

她們看喬宇頌一無所知,直笑說他太“佛系”了。不過,黃夢佳的消息同樣廣為流傳,喬宇頌看得出來,這兩個乘務員比起總部,更向往國際線乘務長的位置。但她們說到最後,免不了加一句自己沒有機會,這是該有的客套。

總結會後,喬宇頌打開手機,依然沒有見到宋雨樵的回複。

他打開手機的新聞軟件,搜索關鍵字,也沒有見到任何與西部城有關的新聞。

喬宇頌無可奈何。同行的姑娘問他住哪裏,要不要一起打車,他想了想,還是說住朋友家。

第二次住宋雨樵家,感覺非常奇妙。

喬宇頌對這裏依舊不太熟悉,不過,這間屋子期間沒有人來過,拖鞋擺在他上回臨走時擺放的地方,沙發上的靠枕也是。

茶幾上的樂高積木保持原本

的淩亂,喬宇頌看見那副放在流理臺上的碗筷,想起自己第一次入住時虔誠得鬼祟的模樣,不由得覺得好笑。

這回,他大方了許多。

使用宋雨樵的沐浴露和洗發水時,他再沒有控制用量;用完宋雨樵的洗面奶和須後水,他也沒有特意花功夫把東西擺得和原本一模一樣。

洗過澡,喬宇頌打開電視。周六的晚上,最不缺的就是綜藝節目,他選了一個生活類的真人秀節目觀看,消磨睡前的時光。

看了一會兒,喬宇頌眼皮子打架。但他還是舍不得睡覺,對着面前的樂高玩具,他猶豫半晌,最終沒有去拼。

想了想,他回到卧室,搬出那個擺放在窗簾旁的大提琴盒。

上回來住,喬宇頌已經發現這個大盒子,可是當時他被滿屋子的東西吸引,沒有精力好奇這是什麽。這次他看見這個大盒子,終于意識到裏面可能放了某種樂器,打開來看,果然是一把大提琴。

原來,宋雨樵會拉大提琴,難怪他喜歡聽大提琴的古典樂。

摸着琴弦,由粗到細,用力按弦尚且不覺,但當喬宇頌開始模仿演奏家揉弦,便感覺到指尖的疼。他摩挲發麻的指尖,想起宋雨樵左手指尖上的繭子,突然明白那是他練琴留下的痕跡。

不知道宋雨樵拉大提琴是什麽模樣,對着這把看起來有些年歲的大提琴,喬宇頌忍不住想象。

宋雨樵的指尖摩挲在他耳後的感覺在忽然間變得清晰,莫名地,喬宇頌的耳朵熱了。

他合上琴盒,将之放回原處,躺在了床上。

喬宇頌翻出手機裏的音樂軟件,回想一番,在搜索框內搜索“乘着歌聲的翅膀”。

看見搜索結果,他愣了愣——原來,早在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收藏過這首曲子,但他竟然完全沒有印象。

點開那首被他收藏過的曲子,手機裏傳出的是鋼琴聲。聽見不是宋雨樵手機裏的那一首,他更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收藏它。直到他點開這首鋼琴曲所屬的專輯,答案才昭然若揭。

《乘着歌聲的翅膀》,德文是“auf fgeln des gesanges”。喬宇頌之所以會收藏這首鋼琴曲,是因為他看過将之收錄在原聲帶中的電影。電影首映的日期在十三年前,名字叫做:《你曾在的森林》。

這是宋雨樵收藏同名大提琴曲的原因嗎?或者他只是單純地因為喜歡大提琴?

喬宇頌的心七上八下,可在親口問宋雨樵以前,他無從知道答案。然而,他不會問宋雨樵。無論答案是什麽,他已經為此高興、為此愧疚。

單曲循環着這首鋼琴曲,喬宇頌睡着了。

睡醒後,他依然沒有宋雨樵的消息。他嘗試給宋雨樵打了個電話,系統提示他,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

不認識任何宋雨樵的朋友就是不方便,宋雨樵一消失,他就什麽消息都得不到了。

周日只有飛回錦蓉的一段,但因為有經停站,飛行時間長達五個小時。喬宇頌看當天的航班動态,看來延誤在所難免。哪怕如此,他還是得按照規定的時間參加航前會。

喬宇頌耗到将近中午才出門。

出門前,他把拖鞋擺放得整齊又随意,不再刻意讓它們保持和原本一致的樣子。

喬宇頌一身輕松地出門,沒想到卻在關門時,聽見鄰居關門的聲音。

他吓了一跳,扭頭一看,不是上回遇見的那位老太太,而是一個戴着眼鏡,高挑英俊的男人。

對方看見他從宋雨樵的家裏出來,露出驚訝的神情。

喬宇頌不知宋雨樵平時在鄰居心目中留下的印象

如何,面對他的詫異,下意識地感到窘促。

很快,對方的目光由驚訝轉為好奇,分明不打算只和他打個照面。

喬宇頌心裏窘得很,面上卻保持禮貌地微笑,主動道:“您好。”

“您好。”他微微颔首,“是宋雨樵的家人?”

之前那位老太太也問過同樣的問題,看來,如果不是關系如家人般親密,宋雨樵是不會留宿的。或許,他們單位甚至有過相關的規定?想到這裏,喬宇頌忍不住竊喜,說:“嗯。我出差,暫時住他這兒。”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等電梯,喬宇頌猶豫了一會兒,問:“你是宋雨樵的同事?”

“哦,對。”他好像正想事情,聞言稍微愣了一下。

待電梯抵達,他們同時走進電梯。喬宇頌按下一層的按鈕,他則去負一層。

電梯裏沒有廣告,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忽然,男人說:“他好像去出差了。”

喬宇頌微怔,答說:“嗯,是。他走前把房卡給了我。”說完,他看見男人點頭,還是像剛才那樣,仿佛想着什麽事。

喬宇頌莫名其妙,突然間想到宋雨樵該不會沒有在單位出櫃吧?!如果是這樣,他剛才說的話是不是會引人誤會?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出冷汗,但很快又想起宋雨樵的前男友是同單位的同事,那次他還在飛機上聽見宋雨樵的同事們聊他們的八卦。這麽想的話,宋雨樵同性戀的身份,在單位裏應該是公開的。

“你們……”男人遲疑的聲音打斷了喬宇頌的思緒,待喬宇頌看向他,他問,“交往很長時間了?”

聞言,喬宇頌險些被唾液嗆住。他既窘又慌,但宋雨樵已經公開出櫃的事倒是得到了證實。

喬宇頌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說只是朋友,那怎麽解釋剛才說的“家人”?猶豫過後,他覺得即便承認,宋雨樵也不會介意,便說:“沒有很長,就是最近的事。”說的時候,他明顯地感覺到臉頰發癢。

男人眨了眨眼,喃喃道:“這樣……”

喬宇頌實在摸不透他的意思,用笑容掩飾尴尬,問:“怎麽了?”

“哦,沒有,覺得挺快的。”男人淡淡笑了笑。

他不明所以。

“就是,我和他分手沒多久。”說着,他聳了聳肩膀。

聞言,喬宇頌愣住。

男人好奇地看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摸摸鼻尖,說:“不過他這人,做事一向非常有效率。幹什麽都勝券在握,手到擒來。”

喬宇頌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好在電梯很快就到達一層。

電梯門打開後,他朝宋雨樵的前任窘促地笑了笑,說:“我先走了。”

“嗯,再見。”他禮貌地點頭道別。

喬宇頌再度正視他的臉,發現作為一名科研人員,這個人長得過分英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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