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穿雲-7

他一直沒變,那他呢?喬宇頌回想之前拒絕他的追求,不就是不希望兩人接觸得太深,會看到宋雨樵再不是當年的模樣嗎?現在宋雨樵說自己一直沒變,反而顯得他當初的想法滑稽了。他喜歡宋雨樵原來的樣子,而現在面對沒有改變的宋雨樵,他卻開始吹毛求疵。

這當中是哪裏出了問題?宋雨樵有那麽好的條件,願意喜歡他,實屬難得,他自然應該放低身段,無論宋雨樵是什麽态度,他都該欣然接受。如果宋雨樵沒能高興到足以表現出來的程度,那應該是他的問題,不是宋雨樵的問題。

喬宇頌開始用這些“道理”訓導自己的時候,他想起公司那一次次投訴分析會。

曾有一次會後,一位前輩說:“不要以為旅客當面沒有表現出來,背後就不會投訴你。中國人,都特別含蓄。要聽懂說話的藝術,‘比較滿意’就是‘不滿意’,‘基本稱職’就是‘不稱職’。他不表現得興高采烈,你都得小心點兒。申訴沒用,只要事情不鬧大,錯的永遠是你!旅客是永遠不會有問題的。這就是服務行業。”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操。”

道理在此時不管用了,他也想在聽完這番道理以後罵一個髒字。

這些年雖然辛苦,但喬宇頌已經被生活的另一面寵壞了。

他的外貌幾乎每天都受到褒獎;永遠有人誇獎他細心、體貼、溫柔;他的前男友都很優秀,而且分手以後并不嫉恨他;他的身邊總是不乏不錯的追求者……

所以,他雖然知道宋雨樵是人中龍鳳,學歷很高,從事這非常了不起的工作,但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因為如此,就覺得他做什麽都對了。

“是嗎?”喬宇頌的胃口全無,他放下筷子,“那應該是我變了吧。”

宋雨樵皺眉,道:“我覺得沒有。”

喬宇頌聞之非但覺得滑稽,甚至覺得他有一點可憐,說:“我們以前就沒怎麽接觸,再見面以後又聊過些什麽?你憑什麽覺得沒有?”

他微微一怔,說:“因為……”

“你從前對我的印象是什麽?”喬宇頌打斷他的話,“不兇,個性挺好的,成績不行,喜歡看動漫,常常因為沒出息被媽媽責罵嫌棄,還有呢?”

聽着他的話,宋雨樵的臉一點點地變僵。

“你覺得我沒有,大概因為我現在的個性還是不錯。我還是不兇,也習慣照顧人——廢話,我的工作就是服務人。我的工作成績一般,飛了六年還沒升乘務長。動漫是出坑了,不過歌還會聽,平時休息主要是追劇。總體來說,和當年沒什麽區別,不思進取、沒長進。”喬宇頌看着他的眼睛,“但是,我父母早就不再嫌棄我了。他們還等着托我的關系,買打折機票!你的社會地位比我高很多,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可我一點兒也不羨慕你,更不會因此貶低我自己。可能在外人眼中,我們不配,但我不認為是我配不上你,而是我們本來就不合适。沒錯,我是想要漫畫裏的那種戀愛,這有什麽問題嗎?說喜歡我,要追求我的人是你,沒理由當我們開始約會以後,反而變成什麽都不用考慮的人是你。”

這不是喬宇頌第一次言之灼灼地解釋他們為什麽不合适,可是這回在宋雨樵聽來,無疑比上一回更刺耳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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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不知不覺間放下手中的筷子,聽喬宇頌說完以後,一時想不到該說些什麽回應。

“我說完了。”川菜館子真不是一個吵架和争辯的好地方,喬宇頌看了一眼他的碗,問,“你還吃嗎?不吃我結賬了。”

聽罷,宋雨樵一愣。

喬宇頌冷淡地說:“反正最開始說來吃飯的人是我。你應該都行吧?”

宋雨樵再度皺起了眉頭。

直至離開餐廳,宋雨樵還沉浸在喬宇頌的話語中,久久回不過神。他很恍惚,乃至震撼,他甚至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産生了幻覺。

宋雨樵素來不喜歡與人做太沒有成效的對話。除了在學校上課、在單位開會,需得聽老師和領導的長篇大論以外,他極少能聽見誰對自己說那麽多。

如果有,那麽時隔已久——宋雨樵非常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周美琪。

他很快發現,他的震撼最終歸咎于喬宇頌讓他想起了周美琪。而這本身,又讓宋雨樵感到強烈的不安。

站在馬路邊,看見喬宇頌低頭劃手機,宋雨樵問:“話劇是三點開始?”

“你還想看話劇?”喬宇頌不可思議地問。

他微微一怔,問:“不看了嗎?”

如果換做別人,喬宇頌或許覺得在如此冷場的情況下,依然硬着皮頭一起去劇院能夠理解,可是面對宋雨樵,他不由得驚訝。這好像不是宋雨樵會做的決定。

喬宇頌問:“你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去看話劇有意思嗎?”

宋雨樵聞之色變。

慢慢地,喬宇頌看見宋雨樵的表情越來越冰冷。他的心為此隐隐發顫,幾乎産生膽怯,可他忍着,咬緊了牙關。

“好,那我現在回去拿行李,直接去機場吧。”宋雨樵說。

聽罷,喬宇頌的心猛地往下跌。他勉力從嘴角抽出一絲故作滿意的微笑,說:“好。正好我剛才叫了回去的車。”

宋雨樵的眼睛睜大。喬宇頌看見他的瞳孔倏爾收緊,把自己的身影框在了裏頭。

回單身公寓的路上,兩人各坐在汽車後排的兩端,誰都不發一言。

上午出門前,宋雨樵已經收拾好他的箱子。所以,他們一回到公寓,宋雨樵拎起他的行李箱,二話不說便往外走,沒做任何停留。

看着宋雨樵從身邊擦肩而過,喬宇頌的心微微一顫。他想了想,轉身跟出門去。

他才走到門外,便看見宋雨樵轉身。

宋雨樵冷冷地看着他,說:“不用送了,我自己下樓叫車就行。”

喬宇頌咽下一口唾液,道:“好。”

聞言,宋雨樵咬了咬牙。他轉身欲走,但還是因為不甘心,回頭道:“喬宇頌,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苛刻。雖然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我不喜歡嘻嘻哈哈、談笑風生,這你應該是知道的。中午吃川菜,下午看話劇,這都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我同意你提出的建議,這有什麽問題嗎?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男朋友都是些什麽人,也不理解你所謂的‘主動’要到哪種程度,可是如果你非要我和你在一起就嬉皮笑臉的,我辦不到。我本來就不是那樣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喬宇頌紅着眼說。

“那你究竟是什麽意思?!”宋雨樵實在想不通,氣得叫起來。很快,他壓抑住自己的怒氣,試圖冷靜,道:“既然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而且還喜歡我,為什麽還要這麽吹毛求疵?你不覺得這太矯情了嗎?”

從宋雨樵開始訓話開始,喬宇頌的心慢慢涼了。聽完,他揚了揚嘴角,扯出沒有笑意的笑容,說:“我覺得。”

宋雨樵愣住。

自從他們重新遇見以後,宋雨樵做了很多令喬宇頌感動的事。那些事看起來誇張,臺風天冒着雨和他見面、開六個小時的長途送他回家、在飛機上臨時起意跟飛……非常浪漫,任誰都會感動。

喬宇頌也感動,但是真正談戀愛的時候,更多的是吃飯、逛街這麽簡單的相處。因為喬宇頌矯情,所以那些感動的高潮不足以彌補索然無味的寡淡。

最起碼,他無法在面對宋雨樵那一次次的“無所謂,都可以”時,不斷提醒自己,想想宋雨樵為他做的那些驚天動地,他該知足。

“宋雨樵,我喜歡你很長時間了。因為知道我們之間沒可能,所以這些年談過戀愛。再見到你,我沒有為那些戀愛經歷後悔。我能問心無愧地說,我和他們都是真心相愛。只不過——像你說的,我們不願意再忍受對方的缺點了。”他深吸一口氣,“我猜,你可能也喜歡我很久了吧?如果我們很早以前就喜歡對方,為什麽沒有在一起?我覺得沒可能,你也這麽認為,對不對?承認吧,我們确實喜歡對方,所以會因為對方做出一些誇張又荒唐的事,有時顯得很浪漫。但我們只喜歡對方的優點,而都接受不了彼此的缺點。偏偏所有的戀愛關系,最後都要靠忍受對方的缺點維持。”

聽罷,宋雨樵的心像是掉進一個冰窟窿裏。他懷疑因為自己的心腸是硬的,所以掉進去,砰砰砰地響,結結實實的疼。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頭一回經歷,疼得他不知該作何反應,好像是滿滿的挫敗感裏摻雜着無助。他想不出辯駁的話,他體會了自己最最痛恨的無知。

“你這是正式拒絕我了嗎?”宋雨樵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股力量狠狠地往下拽,像極了飛機起飛時的超重感。

喬宇頌握緊拳頭,但他知道自己的雙手什麽都握不住,終究是空。他點頭,說:“是。”

聽罷,宋雨樵的眼眶突然熱了。這遠超乎他的預料,他不得不睜大眼睛。俄頃,他平靜下來,問:“我想知道,你是因為覺得我們之間不可能,所以才什麽都沒做嗎?”

一瞬間,喬宇頌感覺眼前有些晃。他定了定神,但穿雲時的颠簸感始終沒有從他的心頭抽離。像是生鏽的鋸子拉扯一塊潮濕的木頭,他費力地拉扯聲帶發出聲音:“我什麽都沒做?”

“十三年前,你做了什麽嗎?”宋雨樵問。

聞言,鬼使神差地,喬宇頌笑了笑。他感覺得到自己這個笑容有多古怪,顯得狡猾、無恥、不要臉,但他只能這樣。他說:“沒有。我什麽都沒做。”

宋雨樵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

“對不起,是因為我當年什麽都沒做,所以當初我們才沒有在一起,還弄得現在也沒法相處。這樣你滿意了吧?”喬宇頌瞪着他,尖銳地說,“錯全在我。你花了不到三十年的時間就實現了別人一輩子都實現不了的成就,你怎麽可能有錯,對不對?這樣可以了嗎?”

仿佛飛機沖上雲霄後的平穩,非常不真實。宋雨樵深呼吸,道:“可以了。”

“好。再見到你,我覺得很幸運。因為這是上帝給我一次機會,讓我确定我們的确是兩個世界的人。”喬宇頌想,從此以後,他應該不會再夢見宋雨樵了。他轉身,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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