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穿雲-6
在看見窗外的陽光以前,喬宇頌睜開眼,看見的先是宋雨樵站在窗前的背影。
他吃了一驚,連忙抓起手機看時間,見到是九點,不算太晚,這才松了一口氣。
宋雨樵聽見聲響,回頭對他微微一笑,說:“早安。”
這還是喬宇頌頭一回在剛睡醒的時候就看見他,想到這裏,喬宇頌赧然笑了笑,說:“早安。你洗漱過了?”
“還沒。”宋雨樵往浴室走,經過他的面前,說,“下雨了。”
聞言,喬宇頌一愣,險些從床上跳起。他望向窗外,玻璃上雖沒有水滴,天空卻是灰蒙蒙的一片。
怎麽會這樣?喬宇頌懊惱地搓了搓臉,跪起朝浴室喊道:“還出門麽?”
“不出門,你想待在家裏做什麽?”宋雨樵的半個身子從浴室門裏探出,一邊擠牙膏,一邊笑問。
喬宇頌聽罷面紅,說:“我看看能去哪兒。”
他們終究還沒有到共處一室、無所事事,還能安然度日的地步。盡管宋雨樵那樣問時,多半有玩笑的意味,不過喬宇頌不能否認,比起出門約會,和宋雨樵一直待在家裏更令他緊張。
和喬宇頌交心的朋友不多,但一起吃吃喝喝的朋友倒是不少。喬宇頌在群裏問了一句附近有沒有口碑不錯的餐廳,很快就得到好幾個回複,日料、西餐、粵菜都有,當然還少不了火鍋。
他下了床,來到浴室門外,問:“中午吃川菜?”
宋雨樵打開刮胡刀,把晨間冒出來的胡渣剃幹淨,答說:“我都行。”
他回答得太輕易,完全不假思索,反而讓喬宇頌不确定。
電動刮胡刀的聲音很輕,但沒人說話,連這麽輕的聲響也變得突兀了。喬宇頌張了嘴,卻在看見鏡中的宋雨樵後合上了嘴巴。他倉促地移開目光,但終究因為感覺宋雨樵沒發現,又偷偷重新看過去。
宋雨樵揚起的臉帶出下颌和頸項連貫又優美的線條,喬宇頌看着刮胡刀在他的下颌移動,那細微的聲響莫名地在他的腦海裏增大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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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嗡……嗡嗡嗡……異常嘈雜。
聲音停止那一刻,喬宇頌迅速回過神,看向鏡中的宋雨樵。
宋雨樵肯定地說:“我真的都行。”
“好。”喬宇頌遲疑了一下,建議道,“那我們吃完飯,去看下午場的話劇?我的幾個朋友去看過,宜笑大方話劇團的劇,說是挺好看。或者你想看什麽電影?”
宋雨樵拿起須後噴霧,用疑問的眼神看他。
他點頭,表示他可以用。
“看劇吧。”只有唯一的選項和一個填空,宋雨樵覺得那個選項就是提問者最想得到的答案。
那部話劇,喬宇頌從還在析津時就想看了,可惜話劇團每年去析津巡演,他都碰不上,來到錦蓉後,他又總沒有時間。現在不但話劇正好上演,他還能和宋雨樵一起觀看,喬宇頌高興道:“那我買票。”
“好。”看他興沖沖地拿手機購票,起床後連牙也沒顧上刷,宋雨樵就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正确的決定。
一旦開始張羅約會的行程,喬宇頌發現自己非常老練。他有過多年戀愛的經驗,約會的次數數不勝數。可是面對宋雨樵的時候,他總忍不住變得“做作”一些,既是擔心自己的安排不能合乎宋雨樵的心意,又顧慮太過熟練,會讓宋雨樵産生“輕車熟路”的感覺。
于是,他的姿态總在興奮和猶豫間搖擺,連原本輕易又妥當的建議,也變成小心翼翼的請求:“我們中午吃得簡單些,下午三點就能去看劇了。演兩個多小時,六點前總能結束。晚餐我們再好好吃?”
他說到最後,聲音漸小。宋雨樵遺憾道:“晚餐不能一起吃了,我今晚得回去。”
“今晚嗎?”喬宇頌愣住,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他是一輪飛四休二,沒有工作日和周末的區分,但宋雨樵不一樣,他在工作日得上班。
思及此,喬宇頌尴尬地笑,掩飾失落,說:“也是,明天周四。你得上班的吧。”
宋雨樵點頭,看他笑得牽強,安慰說:“下回再找機會吃晚餐吧。”
他說要約會,喬宇頌理所當然地認為是一整天的約會。為什麽呢?因為以往約會——幾乎每一次約會,都是全天。
喬宇頌從前談過兩段戀愛,幾乎每次約會都會持續到第二天。他和他的前男友,保持着一種理所當然的、急于求成的默契,吃飯、逛街、看電影,最後一定少不了做愛,好像那樣才是這個快餐時代裏成年人戀愛該做的全套。
沒有例外,是的,喬宇頌回想後确定,除非是戀情病入膏肓、走向終局的前夕,否則一定是那樣一套完整的約會流程。
宋雨樵提出約會時,喬宇頌雖然不曾考慮最後會不會上床,但同樣沒有想過,約會會在午夜前結束,他們甚至沒有辦法一起吃晚餐。
下次見面不知是什麽時候了,喬宇頌真想立刻打開排班軟件,看看下輪有沒有飛析津過夜的航班。
“嗯,好。”喬宇頌深吸一口氣,聳了聳肩膀,故作輕松地說,“沒辦法,只能這樣了。”
他的輕松不那麽徹底,笑完後眉宇間全是遺憾,宋雨樵摸摸他的臉,問:“下午看的劇,聽起來是喜劇?”
喬宇頌打起精神,點了點頭。
“那就好。”宋雨樵笑着解釋,“想讓你開心,但我不太會逗人笑。”
他聽完微微錯愕,失笑道:“少來了。”
喬宇頌選中吃午餐的地方在劇院附近,乘坐兩站地鐵就能到達。如果是平時,他覺得乘車過去會好一些,但單身公寓附近正修路,所以還是直接乘地鐵更好一點兒。
他征求過宋雨樵的意見,得到的答複是沒有意見。故而後來哪怕決定乘地鐵,喬宇頌還是沒有一起出門約會的喜悅感。原因或許是宋雨樵的“毫無建樹”,或許是他在突然間得知宋雨樵晚上得回析津,他不能确定。
可能是他在一開始的期望太高,所以當聽見宋雨樵的回答全是“都行”、“都可以”、“我沒關系”的時候,喬宇頌忽然感覺自己像是牽了一只傀儡出門。他甚至沒有牽這只傀儡的手。
待到他們在餐廳裏點菜吃飯,宋雨樵在喬宇頌的要求下點了兩道硬菜,喬宇頌同樣沒有看出他對午餐的期待。
“不好吃?”這是喬宇頌好幾個朋友推薦的餐廳,但宋雨樵吃飯時的平靜讓他忍不住擔心自己是不是選錯了地方。
宋雨樵搖頭,說:“不會,很好吃。”
喬宇頌半信半疑地看他,卻沒有在他的臉上見到任何敷衍,不禁更為氣餒。
“怎麽了?”宋雨樵見他意興闌珊,想了想,解釋說,“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兒告訴你,晚上得回去。”
聞言,喬宇頌怔了怔。知道宋雨樵會錯意,他搖搖頭,說:“沒關系。”
宋雨樵不相信地看他。
知道自己說的話沒有說服力,喬宇頌猶豫了一下,問:“你從前和前任交往的時候,也這樣嗎?”見宋雨樵不解,他進一步說,“不會主動,什麽都等着聽安排。”
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說,宋雨樵聽完愣了片刻,失笑道:“我還不夠主動嗎?”
“不是。”喬宇頌怎麽能否認他的主動?他已經不止一次的主動直
截,讓他不知所措、心花怒放了,正因為如此,喬宇頌才不知道如何向他說明自己此時的心情。
他低頭,無助地戳着面前的白米飯,半晌,苦澀地笑道:“可能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都太主動了吧。”
第一次聽見他主動提起前任,宋雨樵好奇的同時,心中産生了不好的預感。他皺起眉。
“以前約會,全是他們考慮吃什麽、做什麽,我只要出現就夠了。像今天這樣,我做的這些計劃,其實都是和他們約會積累下來的經驗。已經很習慣,只要想到約會,理所當然就覺得該做這些,像走流程似的。至于喜不喜歡、有沒有意思,都不重要,也不在乎。你也是這樣嗎?”喬宇頌彷徨地望着他,“你真的‘都行’?都‘無所謂’、‘都可以’嗎?”
不知道為什麽,喬宇頌申訴這些的時候,宋雨樵居然想起了顧晦之。确切地說,他是想起了顧晦之的那條信息。
當時讀到那條信息,宋雨樵覺得那樣的訓導對于一段已經結束的戀情來說,已經無足輕重。可是他沒有想到,那會在另一段戀情的伊始,就成為問題。
“如果我說‘是’,恐怕你只會更失望吧?”宋雨樵說着,把一塊辣子雞夾進喬宇頌的碗裏,“你想要怎樣的戀愛?像你看那些漫畫裏畫的那樣嗎?”
聞言,喬宇頌震驚地看向他。沒有聽錯,喬宇頌确定自己沒有聽錯,宋雨樵的言外之意,是他在無理取鬧。
想到這裏,喬宇頌苦笑。沒錯,這是他喜歡的宋雨樵,還是十三年前的樣子。十三年前,喬宇頌認定哪怕喜歡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現在也一樣。
以辣椒為佐料的菜肴,喬宇頌吃了半頓飯的功夫,尚未覺得辣。但是此時,由內而外的熱炙烤着喬宇頌,他清楚地感覺到耳尖上的熱,料想自己的臉應該已經通紅。
他睜大了眼睛看宋雨樵,說:“我沒有想要‘怎樣’的戀愛,但你覺得我們現在是戀愛嗎?你知道嗎?雖然已經買好了話劇的票,可是我從剛才開始就在擔心。我現在已經不想看了。我擔心要是去了,你也像現在這樣無動于衷,到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在笑,那樣特別傻。”
宋雨樵聽得累了,無奈地說:“你太在乎我的感受了。不需要這樣。”
“怎麽可能不在乎?我喜歡你啊!”喬宇頌受不了地喊道。
聞言,宋雨樵愣住。下一秒,他發現坐在鄰桌的客人,無論是聚在一起喝酒的老大爺們兒還是約會吃飯的情侶,全都呆木地望向他們。
喬宇頌順着宋雨樵的眼神回頭,見到那一張張獵奇和震驚的面孔,登時羞得滿面通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或許這樣說很老套,不過,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不在乎做些什麽。”看着他窘得通紅的臉,宋雨樵忍不住笑。
喬宇頌從尴尬的狀态裏抽出一些理智,嘟哝道:“但你看起來沒有很開心。”
宋雨樵失笑道:“一直表現得很樂呵,不就是傻子了嗎?”
他想表達的分明不是這個意思,可他知道沒法和宋雨樵說清楚,只得嘆了聲氣,搖搖頭,放棄了。
“你還記得有一年我們一起去看了電影嗎?宋雁放我們鴿子那次。”宋雨樵問。
什麽“有一年”?他們只一起看過一次電影。喬宇頌不知他為何說起那天,點了點頭。
宋雨樵道:“那天我就挺開心的,可是,你看得出來嗎?”
那天他開心?喬宇頌回想,絲毫沒有感覺出來。但是如果他指出宋雨樵撒謊,那不過是同時證明了他看不出來罷了。
“看不出來。”他想了想,改口道,“我忘了。”
宋雨
樵聞之愕然,看他态度敷衍,不由得有些失落。
假如喬宇頌早在高中時就喜歡他,又怎麽會忘記?那是他們屈指可數的幾次單獨相處,宋雨樵原以為只要喬宇頌從那時就對自己有意,一定會記得。現在喬宇頌說忘記,那或許是那天對他而言真的不重要,他的心動萌生于別的契機。
失望和好奇的情緒同時出現在宋雨樵的腦海裏,他讪讪笑了笑,說:“是嗎?我記得挺清楚的。雖然後來很少想起,可如果你現在問我那天發生了什麽,我都還能說出來。”
他的不避諱、不隐瞞讓喬宇頌沒來由的緊張和慚愧,開始後悔自己說忘了。這話對不起宋雨樵,更對不起他自己。
“不過也是,那天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會忘記很正常。”宋雨樵淡淡一笑,“我想說的是,如果你那天看不出來我開心,現在也不會看得出。因為我一直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