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感傷告別

中考終于在緊張的氣氛中結束了。考試結束後，班主任召集大家三天後來學校聚會一次，時間是晚5點到9點，5點校園食堂吃飯，飯後活動室聚會。班長李夢提議男女各派幾位代表唱歌助興。林雁也是表演者之一，他準備的歌曲是邰正宵《找一個字代替》，但苦于找不到伴奏帶，于是請健飛幫忙，健飛爽快答應了，第二天便打電話給林雁說事情已經辦妥了，可以到他家裏拿了。林雁下午過去後，健飛神情鄭重地林雁說：“這個是蘭惠給你找的，本來是我要去的，但我對音樂的事情一竅不通，她費了不少周折，聽說跑了很多唱片店，而且這裏有一封給你的信。”林雁接過CD和信封，心情莫名其妙地沉重起來。向健飛道別後，他一人騎車回家。

初夏的黃昏，鄉村景色迷人。被夕陽染黃的樹葉漸次轉換為橙色，班駁的光影在林間的土路上搖曳閃爍，使人聯想到沿草地飛行的夏夜的螢火蟲。林雁騎車穿過郁郁蔥蔥的楊樹林，推車走過綠浪起伏的田野，走過蜿蜒曲折的小河，來到經常看老者垂釣的石橋，這一切都一如既往地熟悉。在橋上，昏黃的餘晖中，林雁輕輕拆開信封。

第一張印有史努比漫畫的淺粉色的信紙上寫着《找一個字代替》的歌詞，字跡娟秀，娓娓道來：

我想做一個夢給你

填滿你心中所有空隙

讓流過淚後的苦澀轉成甜蜜

我想摘兩顆星給你

放在你眺望我的眼裏

于是黑夜裏

你可以整夜看我

如何的想你

我想留一張紙給你

告訴你我一生的際遇

讓受過傷後的刺痛随風而去

我想沏一壺酒給你

藏在你思念我的心底

日後再相聚

你聽我醉後言語

說的都是你

第二張同樣是印有史努比漫畫的淺粉色的信紙，上面用熒光筆水寫出一行行字跡。

“林雁，關于你好的招呼我就免了，我知道你一定會過得比我好，我這段時間煩透了，很多話想說出來，但又缺少勇氣，不，或者說缺少合理性才更準确一點，在我們這種年紀很多事情是不被允許的，我知道你也未必想聽到這類話，至少對我的話而言，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很在乎一個人，并希望那個人在我和另外一個女孩之間做出選擇，誠然，這樣說有點小過分。但我真的不想這樣繼續下去，也很期待你給出的答案。就算以後不再是同一個學校，也沒有遺憾。望保重。”

林雁陷入不可置否的境地，他知道蘭惠說的另一個女孩是楊嬌，但她們兩人都是自己要好的同學，如果真要做出選擇未免會傷害蘭惠，畢竟直覺告訴自己，楊嬌才是自己的一種憧憬。那種感覺猶如在遠遠的他鄉一個夕陽婉宛的黃昏，獨自一人靜坐在無邊的草地上，天地間一切都紅得暖醉，夕陽下的樹，随風起伏的芒草，自身的手，凡是能看到的一切無不被染成暖暖的紅色，就在這個時候思念一個人，一個在懵懂年月裏最憧憬的人。如果自己将這種情感和盤托出，他也許會失去兩個要好的朋友，畢竟楊嬌在活潑的形象後支撐着自己交友規範的也是傳統的教養。她同樣不認為這個年齡段适合談論這些話題。

林雁把信紙輕輕地放進橋下默默流動的河水，清冽的河水柔和地反射着夕輝，一聲不響地載着即将濕透的紙張，靜靜流走，将一切秘密悄無聲息地吞沒。

時間的腳步從未因為某些人而停下，聚會的那晚，林雁放棄了原選曲目，重新選唱了周華健的《朋友》，老班第一個帶頭拍手，“唱得太好了，在坐的同學希望你們以後都能成為永生不望的朋友，青春永在！”同學們也都歡呼鼓掌，寬敞的活動室久久沸騰，仿佛能聽到彩色氣球振動的聲音，亮閃閃的彩紙和彩旗蜿蜒盤旋在活動室的上方，仿佛三年的精彩在此刻綻放。然而林雁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在他唱歌的當兒，蘭惠默默從後排走出了活動室，那種神情，讓人想起在照片上見到的沉入千島湖底的街市。在大家都歡樂鬧騰的時候，林雁也走出了活動室，四處追尋蘭惠的身影。

月光下，校園異常美麗。林雁徑直走到操場，沿跑道繞了一圈，而後沿旁邊林蔭道走到車棚，校園路燈的瑩白的光，在靜靜流淌，除了蛐蛐的低吟，什麽都沒有，最後他穿過教學樓走向校園後面的小型人工湖，忽然想起蘭惠平時常在那邊出神地遠望。林雁走過湖中的拱橋，沿湖邊樹林又來回徘徊了幾次，始終不見一個人影。林雁回到拱橋上，呆呆地望着月下的湖水，湖水盡頭的雜木林升起星星點點的螢火蟲的光，幾只孤離的光點，忽明忽暗地在空中劃出一條斷斷續續的水晶般的軌跡，映到安靜的河水上。夜鳥的“咕嚕”聲從遠處傳來，無論是螢火的光或是夜鳥的聲音，都好象不斷向林雁自己靠近，但卻又怎麽也接近不了，惟有耳畔宛如少女鼻息的夜風靜靜流過。

此時，月光下一個少女的身影緩緩地在湖邊漫步，沿着樹林外平鋪鵝卵石的小徑，她微微朝林雁所在的拱橋方向張望，随即像突然确定了什麽似的堅定不移地走來，朗月映在湖中，忽然被綿長的涼風吹皺，少女身上大約湖藍色的連衣裙也随風的節奏飄動，迎風的一側身體被裙子緊緊貼合，她伸出右手拂順被風吹亂的秀發，繼而将其歸攏到右肩，露出山霧般朦胧的白皙勃頸。灰黑栅欄一般的湖邊樹林在她的身後發出簌簌的低語，少女漸漸走近。

“原來是你？”林雁直起伏在欄杆上的身體，随即又欠身将雙臂擱在橋欄上，微微笑道。

“是啊，還能有誰？”楊嬌妩媚一笑，走近身旁，望着林雁望去的方向。

“晚會結束了嗎？”

“沒有，看你和蘭惠都逃之堯堯，我也想出來透透氣”

“晚上來湖邊不怕？”

“今天月色可不一般，這麽亮怕什麽，其實有別的動力讓我來到這裏。”

“難不成有什麽神奇魔力驅使了你。”

“對。我是來求證一些事情的。”楊嬌輕咬下唇，發起一臉甜甜的微笑，風吹亂她的秀發，她用手理順，以詢問般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林雁，嘴角似乎咬着幾縷發絲，讓人聯想起漫畫中的少女形象。

“有肯定的答案了嗎？”林雁仍舊看着遠方的夜幕。

“暫時沒有，你和蘭惠沒事吧。”

“我也不知道，其實無奈的事情只能發展成無奈的結局。”林雁将合起的雙手靠近上唇，随即輕嘆一口氣。

“她對你的意思，我感覺到了。”楊嬌說完，趕緊微吐舌頭輕咬一下，回避林雁回頭的視線，望着前方染上月色的朦胧湖水。

短暫的沉默後，楊嬌忽然緩和氣氛似的說道：“不知道是否會有人從這橋上掉下去，雖然不至于很深，但那樣也夠受的，尤其在這寧靜的晚上。”

“我想總不會有人如此大意吧。”

“說不好，也許是為了好玩來着，爬上橋欄吹風之類，撲通一聲張牙舞爪地栽入河水裏，語無倫次地喊叫一陣子，冒着泡泡沉入水底，然後許多小魚游過來瞻仰他的遺容，最要命的是許多面目猙獰的龍蝦爬到他臉上抖動着胡須。”楊嬌一口氣說完她的猜想，随即雙臂環抱着自己，俨然她已感受到了那種情境的寒意。

“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你落到那種地步的，只要你願意，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像現在這樣。”林雁側過身體端詳着楊嬌略顯驚訝的眼神。

“你也這樣想。”

“也？”

夢幻一樣缥缈的光線裏，楊嬌緘口不語，兩人再度陷入沉默。夏夜的氣息勢不可擋地襲來，蛐蛐的鳴叫，夜鳥的低吟，樹木清新的氣味，女孩秀發的清香，夜晚綿長的晚風，遙遠的星雲，以及未來的憧憬......

所有的一切無不預示着一段時光的結束，即使尚未知曉如何體味的生活，也不由分說地匆匆而去，對于未來，未來是那麽不可預見，或許那裏風景如畫，抑或風雨飄搖，成長的經歷會讓人忘記過去，淡化回憶。然後對于現在，唯一能感受到的現在，終究有了太多不舍。倘若許多年後回顧往事，一度再走曾經走過的路，一個人倚在這座橋上，望着月下的湖水，怔怔地不肯離去，發現所有的一切與當時憧憬的并非完全一致，然而那懵懂的情感已經融進了他或者她的一生。那時也許會感嘆：時間到底是過去了，又一個近乎夢境般的夏夜。

長時間的沉默讓林雁幾乎忘記了自身，忘記了時間，等他再回頭看楊嬌的時候，她早已淚水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