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中伊始

八月下旬的天氣熱得簡直像火箭發射後留在塔基的餘威。淡藍的天空懸挂萬裏，雪白巨大的雲朵輪廓鮮明地漂浮天邊，仿佛是海水即将達到沸點時升騰的霧氣，遠遠看上去的感覺是以極慢的速度在天邊生長而成。緩和熱力的涼風從某個方向徐徐吹來，随着風的行進，匍匐在樹皮上的碩大知了接力般地興奮嘶叫，沿路生長的柏樹，葉面泌出厚厚的油脂，猶如熟透的蒸菜耷拉着腦袋，下午三點左右的陽光比水還要透明地穿越萬物，灑滿學校的操場。此時，英橋高級中學正在進行新生軍訓。

“各位同學，再集體練習一遍正步走，我們就撤離。”年輕的教官一身筆挺的夏令軍裝顯得威嚴無比，黝黑的臉同樣英俊非凡，如果不做軍人當個模特也未嘗不可。

聽教官如此一說，烈日下的學生個個露出會意的微笑。當然，站在教官後面陪同的班主任也一臉釋然。班主任剛師大畢業不久，皮膚白皙，短發微胖，對花色豔麗的服裝情有獨鐘。在迷彩服的海洋中，俨然一只營養良好的花蝴蝶。

一級五班的方隊終于轉移到陰涼的教學樓背後，十二個軍訓隊伍已從操場撤離出小半。

一級五班的林雁這幾天總是心事重重，紅得發黑的臉上眉頭緊鎖。他暑假裏聽說了，蘭惠和楊嬌也考入了和自己同樣的中學，在和健飛碰面的幾次，健飛一直躊躇不定是重讀還是去勉強算做高中的白馬中學混過三年再說。昔日的好友終究是分開了，健飛恨透了畢業班，尤其那種壓抑的氣氛，最後決心一定去了白馬中學，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雙手搭在林雁的肩上，一臉嚴肅地說：“兄弟，咱們以後上同一所大學，你可要努力啊，因為我的潛力很大的，我有預感将來肯定不賴，你不能大意啊。”林雁未開口，深深點頭，意味深長地看着夕陽下的健飛，露出靜靜的微笑。這幾日，在如此多的陌生面孔前，林雁急切想找出初中時的同學，但考入這所學校的人了了無幾，蘭惠和楊嬌也不知道分在哪些班級，在迷彩服詭異的相似性中，辨別一張熟悉的臉竟産生了不可思議地難度。罷了，罷了，嶄新的生活充斥着眼下，林雁想把自己的思緒用清冽的泉水一一洗滌過，以全新的面貌投入到接下來的每一天。

軍訓真是個讓人難以名狀的活動，辛苦是實實在在，所進行的事物內容也單調不堪，連服裝都像故意跟你過不去一樣整天一個苦瓜相，但是，簡單辛苦之中卻蘊藏着令人足以回味半生的餘韻，那高昂的激情，迅速融合的友情，無所畏懼的單純，對未來無限的憧憬，所有這些無不滲入年少歲月的縫隙裏，在時光的斜坡上開出一朵安靜而絢爛的花。林雁像一個頗有耐心的孩子同花貓一起滾着絨線球一樣體味着生活，捉住，滾出去，又捉住，再滾出去，如此這般一遍遍重複着，一次次比賽似地追趕。每天晚上，軍訓隊伍都要進行拉歌賽，所有人在操場席地而坐，場地四角，牽牛花莖一般細長的高杆射燈發出雪白的亮光，宛如從高處源源不斷流出的斜斜的瀑布。一個班級一個方隊，教官會挑釁般地喊到某個班級來一個，爾後他所帶的隊伍則衆人齊聲向對方喊歌。如此這般，你來我往，操場上的軍歌聲此起彼伏，在場的人若閉上眼睛，必會想起那個遠久的年代，新兵出征的場景。夏夜的晚風，晚風中濕潤的涼意，涼意中結露的青草，青草裏氤氲不散的歌聲，林雁被這青春的氣息深深感染。

有天晚上活動結束後，林雁下樓買泡面的時候，在宿舍樓前看到隔壁班級一位年輕的教官被上級訓斥。那情景即使路人也會被強烈地震撼到，在樓前燈光未曾照射到的院牆陰影下，一位身材高大的排級軍官（這點從其肩章上約略看出）背朝樓前走道，巍然站立，如同沙地裏年代久遠的老樹根般的雙手在身後交叉，其上半身略微前傾，以一種壓倒性的氣勢逼近站在他對面低頭順眼的教官。

“紀律，什麽是紀律，訓練時間究竟幾點結束！”軍官面部的骨骼幾乎要頂破軟組織憤然隆起，聲音如同發動機內燃缸裏的高溫油汽暴燃而出。

“學生提議早點結束，看樣子比較辛苦，下不為例。”年輕教官低頭回答，像犯了錯的小孩一樣惶惶不安。

“你他媽的......。”軍官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林雁移步走遠，到院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情形活象深海區域光線幽暗的場所一頭虎鯨正将一條食草魚類獵殺進食，而食草魚只能奄奄一息懸浮在海水裏。這一幕對林雁的心理造成了一定的沖擊，一個成年人竟被另一個年長無幾的人罵得跟小孩一樣的，人和人的地位懸殊居然如此明顯，是什麽東西控制了這一規則，并任其運行于任何群體都絲毫不爽。且不去理論事情本身的對錯，只是人的人格究竟是不是平等的，這點在林雁心裏也變得迷糊不定，感覺像大海上孤獨的探險家丢了指南針，一個人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