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轟隆隆一陣跑馬聲驚得寂靜的禦街外家家膽戰心驚,不知外頭又發生了何事,有人偷偷從門縫裏看見大批錦衣衛快馬朝着青雲巷那邊去了,心裏直道這不知又是哪一家要倒黴了。

關凜被深夜的打門聲驚得跳起,大郎如今不在京中,家中除了他與晏南晏回之外,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他拿上短刀,打開門一看,頓時驚呆了,刀兵林立,中間站着一個宦官高舉懿旨被錦衣衛擁簇着進了院子,其中一人竟然還是崔振!

晏霜姿匆匆出來才到了院中行禮下去,宦官已高聲宣了旨,而後道:“晏氏這就随咱家進宮吧,皇爺的病情可等不及了!”

晏霜姿道:“先生請稍待,容小女收拾上看病用的器具,另家中有一婢女同我一起學醫,看診時可做助手,能否一并帶上?”

崔振看了她一眼,晏霜姿不知他目光是否有什麽暗示意味,來不及分辨,又見他對那宦官耳語了一番,那宣旨的宦官便道:“那就帶上吧,穩妥些好!”

晏霜姿忙轉身回屋去,碧桃已将所有東西裝好了箱子,芸娘又慌忙給她披了一件大衣裳,晏霜姿低聲道:“告訴關叔,繼續注意三哥那邊的消息,我去去就回!”

火速交代完了,這才随着來人上了馬車,一群人又急匆匆奔着宮門去了,芸娘同關凜追出巷口去,人馬已跑的遠了,只有逐漸模糊的一趟火光。

過了幾道宮門,檢查她攜帶的物品,一個老宦官又臨時教了她禮儀,這才領着兩人進了乾清宮。

晏霜姿垂着眼睛進了殿,照着那老宦官的指導給兩宮太後行禮。

陳太後道:“如今就不要拘禮了,你的老師說你有些本事,那就快去給皇帝看看!”

“是!”晏霜姿答應之後才擡頭朝殿上看了一眼,陳太後年紀大些,頭發花白,李太後卻還不到四十,看着保養的極好,幾個乳母抱着兩個小皇子,左首一位鳳冠翟衣的婦人,應當是王皇後,下首坐着一位十分美豔的嫔妃,定是鄭貴妃無疑,幾人俱都垂淚不已,可見病勢急迫。

李太後起身進了內室,晏霜姿跟在後頭進去,四位首輔此時正等的心焦,楊元智也立在榻前,見她進來忙安撫的看了她一眼。

她走近龍榻,終于打量清楚了萬歷的長相,有些虛胖,臉盤大約是像李太後多些,偏清秀,此時虛弱的很,滿頭大汗嘴唇灰白,十分痛苦。

她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這個人坐擁天下,只是一個眼神的授意,一句話,便足以改變多少人家的命運。

她收了心神,仔細看了脈,又按壓了萬歷的腹部,轉身對碧桃道:“烈酒,直管!”

碧桃忙打開箱子,抱了一個小壇子出來,又拿出一根竹管,李太後輕呼了一聲,只見那竹管前端裝着一根五六寸的長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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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霜姿已戴好了特制的蠶絲手套,在內侍準備好濃鹽水中浸泡,又在萬歷腹上選取一處做了麻醉處理,接過碧桃做了消毒處理的竹管道:“聖上腹中膿水積聚,小女需将膿水抽出判斷症狀。”

李太後有些驚恐,這麽長的針,直接紮到皇帝肚子裏?

她不發話,晏霜姿也不動,良久,還是王錫爵問道:“如此針刺,可有痛苦?”

晏霜姿道:“老先生放心,小女已做了麻醉,不會傷到聖上。”

萬歷只是□□不止,李太後抹着淚揮揮手,示意她開始。

她找準了位置,将針頭緩緩刺入了萬歷小腹,片刻後緩緩抽動竹管塞子,過了一會,将竹管拔出,碧桃忙以棉紗按住了針孔止血。

李太後一看,皇帝并無意外,下針時也并沒有呼痛,幾乎無有反應,那針抽出來,甚至沒帶出多少血,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晏霜姿已将竹管內的膿液倒在了痰盂中,回身處理了針頭,又再次抽了一管出來,李太後同幾位閣臣此時也看清了痰盂內的膿液,甚是吓人,人的腹中裝了這些東西,如何能不痛苦。

晏霜姿道:“聖上确是腸癰無疑,且是由慢症積壓,驟然轉為急症,十分兇險,膿液已滲入腹腔,可見腸部已壞死,必須馬上準備切除!”

李太後道:“這開腹已是驚天之舉,如何還能把肚腸切除!”

晏霜姿回道:“太後有所不知,腸癰之症,多易發于人體肚腸中叫做盲腸的部位,這個部位發生病變後,切除了也并不影響人體以後的生活,且終身不會再生此症。”

李太後一時又猶豫了,最後還是向申時行問道:“哀家如今心神大亂,不知該如何決斷了,幾位閣老看呢?”

幾人低聲言語了一會,申時行道:“晏氏可能保證此法萬無一失?”

晏霜姿道:“先生容禀,醫學是最嚴謹的,醫學也是最具變數和未知的。小女從不敢在治療前向病人保證萬無一失,只會盡最大的能力,将病人的性命健康放在最至高無上的地位去進行治療!”

此時萬歷皇帝昏昏沉沉道:“母親,可是大夫來了?”

李太後忙道:“叫來了,皇兒可覺着還好?”

萬歷搖頭道:“朕身上冷的很,痛的很,母親,快叫大夫治吧,把兩個孩兒都叫來吧!”

李太後眼淚就下來了,點頭道:“皇兒放心,放心,皇子們就在外頭等着呢。”

扭頭又對晏霜姿道:“事關宗廟社稷,你可要萬分經心,不容有失!”

晏霜姿低頭應諾,言罷開始拿紙筆列準備事項,李太後忙吩咐了大太監,一待她寫好一份,便飛奔着出去着人安排。

宮裏人多,更何況是這樣的大事,一個個繃緊了十二分的精神來辦,待到了亥時末,臨時準備的診室已經封閉,開腹切除治療也已經開始了。

這真是一場最為奇異的治療,麻醉藥用了之後,萬歷皇帝痛楚消減,神智漸漸恢複過來,只是胸腹以下無有知覺,數百顆夜明珠集中發出的亮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診室裏隔了一道簾子,後頭坐着兩宮太後,而內閣的王錫爵套了一身不倫不類的袍子,跟幾個大夫一樣包住了除了眼睛以外的所有部位,被留在臺子邊陪着皇帝——幾經商量,兩宮太後還得要一個信得過的人時時向簾子外說明皇帝的情況。

晏霜姿開始前道:“聖上此時只有半身被麻醉,神智清醒,老先生可同聖上說說話,緩解一下緊張的情緒,只是請聖上多聽少說便好。”

她說完之後這頭和老師楊元智還有碧桃便開始忙碌起來,王錫爵簡直無法集中精神去跟皇帝說話,開腹切除肚腸,實在是駭人聽聞,他一時總想後悔的大叫來停止這荒唐的治療,又總是不由自主往那女大夫雙手在忙的地方瞟,直到看見那女大夫一刀橫劃下去,血線立刻溢了出來,繼而滴落到地上,而皇帝卻絲毫不覺痛苦,還在問他:“先生,朕只覺得像是有樹枝劃在身上了。”

王錫爵心跳的聲音幾乎蓋過了所有,眼見那女大夫眼都不眨,又繼續往深了劃拉肚皮,這可怖的場景簡直讓他驚駭欲絕!

半晌他才聽到了萬歷的話,再不敢把目光移過去,只是看着皇帝光照得慘白的臉,道:“聖上,那是大夫已經在開腹了,楊院使說了,這個療程很快,不過小半個時辰就能好了。”

萬歷道:“原來天底下竟真有這樣的神技,皇娘可吓壞了吧,先生快給皇娘和母親說說。”

王錫爵忙答應着到了簾子邊緣,向兩宮太後說明進展。

“脈搏六十四,心跳七十二,聖上神智清醒,無不良反應。”待楊元智又報了一次數,晏霜姿已準确找到了元兇位置,她深吸了一口氣,道:“五號刀!”

碧桃十分熟練的揀出了刀遞給她,晏霜姿低下頭,手腳麻利的将病變部位切除出來,放到了一旁的白瓷盤中,繼而又止血,碧桃清理腹腔污血,待她清理完畢,晏霜姿又仔細查看了一番,兩人各數了一遍棉紗數量,這才開始縫合傷口。

王錫爵親眼看見那女大夫從皇帝肚子裏割了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出來放到了盤子裏,他忍着尖叫的沖動,抖着嗓子問道:“這......就是那個......什麽腸?”

楊元智道:“盲腸,此時病變部位已切除,腹內清理已畢,開始縫合傷口,待縫合完畢,将聖上挪到龍榻上,兩日內若無高燒不退等症狀,再卧床休息幾日,就好了。”

王錫爵忙又走到簾子邊道:“太後,大夫已将患病的部分切除出來了,開始縫合聖上腹上的傷口。”

聽得陳太後緊跟着念了一聲佛道:“皇帝可還好嗎?”

王錫爵忙道:“聖上很好,還清醒着,大夫說再休息幾日便可如常。”

李太後眼淚急落,向着陳太後哭道:“我兒可算是過了這個劫難了,大姐啊,若是有個好歹,我如何能有臉去見列祖列宗啊!”

陳太後忙安撫她道:“如今可算好了,可算好了,你我兩個将來總算能給先帝爺有個交待了。”

實在是太激動,好消息來的太快,情緒一放松,兩個深宮寡婦說着說着便相互抱頭痛哭起來。

半晌之後,李太後又道:“皇帝真龍之身,這身上的東西可不能少,王相公把那盤子送出來,哀家也要親眼看看這能把人活生生折磨死的肚腸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王錫爵無法,只好屏住呼吸端了盤子,又被萬歷叫住,他也要看,王錫爵看看女大夫,晏霜姿頭也不擡道:“無妨,可稍稍扶起聖上的頭部,讓聖上看一眼。”好歹也是從他自己身上切下來的,都說龍體金貴,想看就看呗,只要別吓死他。

萬歷皇帝看了一眼盤子裏那團東西,頓時一陣惡心,忙扭頭躺回去道:“這.....這麽醜......是從朕肚子裏拿出來的?”

楊元智道:“已經病變化膿了,又沾了血跡,看着是吓人些。”

王錫爵将盤子遞了出去,頓時引得一陣驚呼,過了一會聽陳太後吩咐道:“這也要好生保管了,皇帝身上的一根頭發絲都是不能随意丢的!”

皇帝家都什麽古怪的規矩,碧桃聽了太後一聲保存化膿盲腸的吩咐,差點打錯了結,引得晏霜姿嚴厲的瞪了她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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