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的那把銀白色長劍上,顯然是認出了這種樣式的劍,禦使的嘴角動了一下,脫口低呼,又驚又喜地看向窗外。

“好險,恰恰趕上了。”黑衣人悄無聲息掠入室內,撥下風帽,擡手拔起了屍體上釘着的長劍,轉過劍柄、給對方看上面刻着的“淵”字,回答,“我是劍聖門下大弟子尊淵,慕湮的師兄。”

“尊淵?”禦使的眼睛落在來人的臉上,打量——顯然是歷練頗多的男子,眉間浸潤過風霜和生死,每一根線條都有如刀刻。他隐約記起了這個名字曾在某處宗卷裏出現過——叫這個名字的人,似乎是雲荒大地上最負盛名的劍客之一。

然而失望和寥落還是抑止不住地禦使眉間流露出來。年輕的禦使收起了懷劍,看着對方,半晌才低聲問:“原來,你才是我的‘影守’麽?居然一直都沒有發覺——是阿湮她……她托你來的?”

尊淵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慕湮定然不希望對方知道自己五年來一直和他朝夕不離,為保護他竭盡了全力。她已然不願打擾他目前的生活。

“那麽,她現在還好麽?”對方沒有回答,但他遲疑着,終于忍不住還是問了這樣的話,試探地問,“她現在……和你在一起?”

“呃?”尊淵含糊應了一聲,揉揉鼻子,“她還好,還好。不用你擔心!”

“這樣……”夏語冰無言地笑了笑,那如同水墨畫般清俊的眉目間有說不出的寥落,淡淡道:“那……便好。我也放心了。”

人間別久不成悲啊。那樣長久的時光,仿佛将當初心底裏那一點撕心裂肺的痛都沖淡了,淡漠到只餘下依稀可見的緋紅色。

“原來你還有點良心。”尊淵冷笑一聲,但不知道為何看到對方的神色、他卻是無法憤怒起來,只是道,“既然念着阿湮、為何當初要背棄她?為何不跟她逃離天牢、浪跡江湖,卻去要攀結權貴?”

“跟她逃?逃出去做一個通緝犯、一輩子在雲荒上流亡?我不會武功,難道要靠一個女人保護逃一輩子?”顯然這個結在心底糾纏已久,卻是第一次有機會對人剖白,年輕的禦使揚眉冷笑起來,不知道是自厭還是自負,“不,我有我要做的事……我不服輸,我還要跟曹太師那老賊鬥下去!如果我不是堂堂正正從牢裏走出去,這一輩子就只能是個見不得光的逃犯!我一個人能力不足以對抗那老賊、必須要借助青王的力量!”

“可你現在還不是靠着她保護才能活下來!”再也忍不住,尊淵一聲厲喝,目光淩厲,幾乎帶了殺氣,“和太師府作對——你以為你有幾個人頭?”

夏語冰怔了一下,喃喃:“果然……是阿湮拜托你當我的‘影守’的麽?”

窗大開着,冷雨寒風卷了進來,年輕的禦使忽然間微笑起來,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表情。他微微咳嗽着,眉間有說不出的倦意:“和曹太師那種巨蠹鬥,我當然有必死的覺悟……只是沒想到,這麽多年的平安、原來并非僥幸——我本來、本來以為,這條路一直只有我一個人在走的。”

“吃了很多苦頭了吧?你不曾後悔麽?”看着禦使清瘦的簾,尊淵忍不住問了一句。

夏語冰揚眉,笑了笑,扯過地上的長衣披上,單薄的身子挺得筆直,看向外面無邊無際的黑夜:“自從第一次冒死彈劾曹訓行起,我就知道這條路必須走到底……你也許沒有看過那些堆積如山的冤獄,那些被太師府草菅的人命——可我天天在看。如何能閉上眼睛當作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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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淵忽然間沉默了。連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人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種負心薄幸的小白臉——那樣的清俊和骨子裏的不屈。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身上、透着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那是技藝出衆的游俠兒們都未必能有的“俠”和“力”。

從六年前考中功名、開始宦途起,這個地位低微的年輕人就開始和朝廷裏一手遮天的曹訓行太師對抗,幾度身陷牢獄、被拷問被羅織罪名,卻始終不曾低頭半分,剛正之名驚動天下。而平日,他秉公執法、不畏權貴,凡是經手的案子,無不為百姓伸冤作主……章臺禦使夏語冰的名字,在天下百姓的心裏,便是這黑暗混亂的王朝裏唯一的曙光。

慕湮那個丫頭……當年愛上的、的确是個人物呢。

然而,偏偏是這樣的人、絕決地背棄了她和他們的愛情。

這樣的人,到底是該殺還是該誇呢……尊淵默默看了夏語冰許久,終究不發一言,忽然低頭抓起刺客的屍體,點足掠出了窗外。

風卷了進來,房間內散落的文卷飛了漫天。

夏語冰沒有出身,只是靜靜低下頭來彎腰撿起那些文書,放回案頭。

昏暗的燈火下,他一眼看到文卷上方才他改過的一個字,忽然間眉頭便是一蹙,仿佛有什麽劇烈的苦痛襲上心頭——“侍郎公子劉良材酒後用刀殺人”。

那一句中的“用”,被他方才添了一筆,改成了“甩”。

“劉侍郎可是我們這邊的人,大家正合計着對付曹訓行那老狐貍呢,賢侄可要手下留情,不要傷了自家人情面”——青王臨走時的交代猶在耳側。

仕途上走了這些年,大起大落,他已非當年初出道時的青澀剛烈、不識時務。深知朝廷上錯綜複雜鬥争和微妙人事關系,禦使蹙眉沉吟,将凍僵了的筆尖在燈上灼烤着,然而只覺心裏撕裂般的痛,仿佛灼烤着的是自己的心肺。

終于,那支千斤重的筆落了下去,他看到自己的筆尖在紙上刷刷移動,寫下批示:“甩刀殺人,無心之錯,誤殺。判流刑三百裏。”

那樣輕輕一筆,就将殺死賣唱女的貴家公子開脫了出去。

“夏語冰……你到底算是個什麽東西。”章臺禦使放下筆,注視着批好的文卷,有些自厭地蹙眉,喃喃自語。

暗格敞開着,一疊疊送上來的銀票未曾拆封,好好地放在那裏——那些,都是各處應酬時被硬塞過來的禮金。章臺禦使也算位高權重,各方心裏有鬼的官員們都是不敢怠慢的。雖然他推卻了不少,但是那些青王一黨的人的面子,卻是不好駁回。

——“若是這些小意思都不肯收下,那麽便是把我們當外人了。”

在暗地裏結黨,準備扳倒曹太師的秘密商榷中,劉侍郎、姚太守他們一致勸道。青王的手伸過來,拍了拍他的肩,看着他:“收下吧,自己人不必見外——都是一起對付太師府的,大家以後要相互照顧提攜才好。”

年輕的禦使想了想,默不作聲地如數收下。

以他個人之力、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扳倒曹訓行那巨蠹的——那麽,唯一的方法、就是加入另一方的勢力內,合衆人之力斬斷那遮天的巨手。而那樣斡旋和争鬥中,以自己的能力和地位,要做到那樣的事,又怎麽可能不弄髒自己的手?

冷風吹來,地上灑落的二十萬銀票随風而起,在以清廉正直著稱的年輕禦使身側沙沙舞動。

抄起殺手蛇枯槁的屍體,剛掠出窗外,跳上牆頭,尊淵忍不住就是一愣。

“你怎麽來了?”看着站在牆上的女子,他脫口低聲問。

“嗯。”雨還在下,冰冷潮濕,慕湮的臉色是蒼白近乎透明的,搖搖欲墜,“麻煩師兄了……接着我來吧,我要守在這裏、直到他上朝。”

“不行,你身子怎麽撐的住?”尊淵低聲喝止,“這裏有我,你回去休息。”

雨水從風帽和發梢上滴落,慕湮擡起頭看着多年來第一次見面的大師兄,眼神忽然間有些恍惚——多少年了……自從離開師父身邊,在黑暗中跟随着語冰追逐盡頭的一線光亮,她已然獨自跋涉了多少年,日夜擔憂、絲毫不敢懈怠。

一直緊張到沒有時間關心自己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已經到了極限,不能再撐下去。

“我、我沒事的……”有些倔強地,她睜着快要墜下來的眼皮,喃喃道。然而拖着腳步踉跄返回禦使府的她、再也不能抵抗身體裏的虛弱和疲憊,話未說完、只覺腳下一軟、從牆頭直直栽了下去。

四、紅蓮夜開

好舒服……一定是又在做夢了。只有夢裏、才會覺得這樣的舒展和自在吧?慕湮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失去了重量,在半空中飄蕩。舒适得讓她簡直不想睜開眼睛。

眼前有什麽在綻放,殷紅殷紅的一點點,到處都是。

桃花……是桃花麽?是雲隐山莊後院裏那一株桃樹吧?依稀間,透過那一簇簇的桃花,她看見了須發花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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