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娘別吓着——那個趙老倌自從賣唱的女兒被劉侍郎兒子奸殺後,整個人就瘋瘋癫癫的,每到天亮就要哭號一番……也是作孽啊,彩珠才十三歲。都什麽世道!”

“為什麽不去告官?”聽得外頭那哭聲,慕湮只覺刺心的疼——師傅說她心嫩,自小就聽不得別人的哭聲罵聲。她只好側過頭去,低聲問。

“告官?”老板娘從嘴角嗤出一聲冷笑,替她将衣服上的帶子結好,“官官相護,天下烏鴉一般黑,上哪裏去告?”

“夏禦使那裏……一定行的。”好容易掙出了那個名字,慕湮肯定地回答。

老板娘的眼睛也亮了亮,手指伶俐地穿過最後一根帶子,笑了起來:“是啊!我們也勸趙老倌去禦使那裏攔轎告狀——想來想去,也就剩了那點指望了。”

“一定能行的。”慕湮低了頭,堅定地回答,有些羞澀,有些驕傲,“他是個好官。”

“嗯,姑娘說的沒錯!”老板娘用力點頭,顯然說起這個夏禦使,每個人心裏都懷着尊敬,“去年曹太師面前的紅人秦總管督建逍遙臺,扣克木材,結果造了一半塌了,壓死上百個民夫,誰又敢說半句話?到最後是夏禦使生生追查下去,把那躲在太師別墅的總管拉出來正法了。還有息風郡守從砂之國販賣良家女子到帝都為妓的那案子,也是……”

老板娘自顧自如數家珍地說着民間衆口相傳的案子,螺黛細描的雙眉飛舞着,沒有注意到面前聽着的女子眼神閃亮起來,蒼白的雙頰泛上了紅暈,眸子裏閃着又是驕傲又是欣慰的光芒。

“這個朝廷呀,是從裏面爛出來了!統共也只剩下那麽一個好官。”老板娘一口氣說完了她所知的禦使大人的事跡,嘆了口氣,打好最後一個結,“連我這個小民也受過他大恩呢——想來禦使也真不容易,聽說他天天要看宗卷看到二更……”

“不,都要看到三更呢。”下意識地,慕湮糾正了一句,猛然覺察失言,連忙轉口問,“如今什麽時候了?”

“快黃昏了吧?”老板娘随口答,“外頭下雨呢,看不清天色——姑娘餓了麽?”

“糟糕!”慕湮跳了起來,然而發現身上軟的沒有半分力氣,踉跄着走出去推開客房的門,“下朝時間到了吧?我得、我得去——”

“你要去幹嗎?”還沒出門,忽然便被人拎了回去,尊淵剛在外頭聽完了趙老倌的事,滿肚子惱火地大踏步進來,一見她要出去,不容分說把她推了回去,“我去替你接他,替你守着,你放心了吧?——給我好好養病,不許亂走!”

慕湮沒有力氣,立足不穩地跌了回去,老板娘連忙扶她躺下,一邊笑着勸:“哎呀,客官,你就是疼你妹子也不要這樣,人家生着病,嬌弱弱的身子哪裏禁得起推啊……”

“我不是他妹子!”慕湮聽得“嬌弱弱”三字,陡然心頭便是一陣憤怒,掙着坐起,“我才不要他管!”

“啊?”老板娘猛地一愣,脫口,“難道、難道你們是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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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慕湮紅了臉,啐了一口,發現尊淵已經走得沒影兒了。

上朝回來後,已經是薄暮時分。夏語冰不去吃飯,徑直将自己關進了書房,。他也不看那些堆滿案頭的文卷,只是一反平日的淡定從容,焦灼不安地在書房中踱步,輕輕搓手,神色凝重,不時擡頭看着外面的花園,仿佛期待着什麽人來。

他……要如何對尊淵開口,要他出手護衛皇太子返城?……

他有何顏面,再向阿湮的師兄提出這樣的要求。

阿湮、阿湮……五年來,那兩個字是極力避開去想的,生怕一念及、便會動搖步步為營走到如今的路。

在天牢裏對着前來劫獄的她說出“我在等的是青璃”之時,他決心便已定,取舍之間是毫不容情的絕決;慕湮對他告別的時候,他也沒有挽留,只任她攜劍遠去,心下暗自做了永遠的訣別;洞房花燭之夜,在應酬完一群高官顯貴後,紅燭下挑落青璃蓋頭之時,他的手也沒有顫抖過分毫——那是他自己選定的路,又如何能退縮半分。

然而,五年後,在成敗關頭、急流席卷而來的時候,這個名字又出現在耳畔。

躲不過的……他仿佛聽到了宿命的冷笑聲。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發現命運之手并沒有放過他、那利爪一直死死地扣着他的咽喉,讓他不能喘息。

有些茫然地,他在漸漸黯淡的暮色裏點起蠟燭,看着案頭那一疊疊的宗卷。然而一眼瞥過,又看到了最上面那件劉侍郎公子酒後奸殺賣唱女子的案子:那個“甩”字和自己那一行紅筆批注赫然在目,似乎在滴出血來。

這不是第一次了——那之前,和青王一起結黨對付曹太師的官員裏,類似的龌龊事時有發生,為了不導致內部矛盾激化和決裂,他一一做了忍讓,将事情壓了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後來,青王糾結的力量越來越龐大,他結交的“自己人”的官員也越來越多,十件案子裏,居然有三四件頗為難辦。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結黨營私?徇情枉法?貪污受賄?颠倒黑白?

不,不,那是以大局為重,是為了天下最終的正義伸張,而作出的暫時的隐忍。

何況,十件案子裏面,至少有七件他還是秉公辦理的。而那些被各種因素掣肘的案子,不過只是十之二三罷了,而且他也做了适當的調停妥協,讓無辜者受到的損害降到了最低。

可是……對他而言的十之二三,反過來對那些無辜百姓來說,便是十足十的冤獄!

虛僞,虛僞,虛僞!

他只覺得胸臆間充滿了煩躁而絕望的怒嘯,在體內四處奔騰,心裏的血沸騰起來,仿佛一直要沖到腦裏去,他再也不能忍受心裏這樣強烈辯論着的兩個聲音。

那個瞬間,久等不見丈夫來用晚膳、生怕上朝一日他回來餓壞身體,禦使夫人青璃終于忍不住違反了丈夫平日的禁令,怯生生地推開了門,端着托盤進來——然而就在那個剎那,她看到了年輕的禦使作出了一個可怕的舉動:披衣閱覽着文卷,夏語冰卻忽然伸手用力握緊案頭正在燃燒着的蠟燭、将火焰在手心裏生生熄滅!

“語冰!語冰!”丈夫眉間的沉郁和痛苦吓住了貴族出身的青璃,她扔了托盤,驚呼着沖了過去,用力将他的手從蠟燭上掰開,看到烈火已經無情地灼燒了禦使右手的皮肉,發出焦糊的味道,黑紅的一片。

“語冰,你在幹什麽啊……”青璃急急掰開丈夫的手,看到手心裏焦糊的血肉,淚水忽然就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仿佛神智有點恍惚,夏語冰甚至沒有聽見妻子的驚叫,一直到手心裏有什麽冰冷的東西刺痛着,他才回過神來,看到青璃焦急的眼神和滿臉的淚痕。他的妻子捧着他手、正嘟起了嘴為他輕輕吹着燙傷的手心,淚水滴落在他手裏。

剎那間,章臺禦使向來冷淡的眼睛裏,第一次湧出難以言表的溫柔和悲哀。

“別碰,很髒的。”他忽然将手從妻子手裏抽出,看着掌心血肉焦黑的樣子,冷笑着喃喃自語,“你看,已經髒了…已經把手弄髒了……我真恨不得把它燒成灰。”

“語冰……”青璃茫然地擡頭,看着自己的丈夫,眼裏噙着淚水——她不明白的,這麽多年來朝夕相處、同衾共枕,她卻始終無法了解這個她所愛的人內心真正的想法。她不過是一個女子,對她來說丈夫便是她的天,她的所有不過就是他的喜怒哀樂。然而,他為何煩惱、為何痛苦,又為何絕望,這些他統統的沒有和她提起過一字一句。

她想,那便是上天的懲罰——是當年她為了得到一見傾心的英俊青年、使出手段讓他身陷牢獄,然後出面相救最終得以如願的懲罰。

她終于得以和他朝夕相處,卻是相敬如冰,那以後他便對她關閉了內心。

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啊。

“我沒事,吓着你了麽?”許久,室內寂靜得聽不見一絲聲音,漸漸籠罩的暮色裏,仿佛終于平靜了內心激烈的狂流,夏語冰開口了,靜靜道,聲音卻是難得的溫柔,“夫人,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鏡·外傳之一:六合書·東風破(下)

鏡·外傳之一:六合書·東風破(下)

□ 滄月

六、還記章臺走馬

暮色四起,書房內又剩下了他一個人,獨對四壁的蕭瑟和無邊的黑夜。

在這樣的鐵幕裏,他已然獨自跋涉多年。

“嘿嘿,真是伉俪恩愛啊。”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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