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角山石。
管家愣了半天,陡然間回過神來,因為猝及不妨的危機而有些僵住的腦子也活絡了起來,看到禦使夫人這樣的舉動,眼睛一亮,連忙招呼:“大家快過來!別呆在那裏——和夫人一起把那些東西統統搬開!把庭院全部清空!”
庭外衆人的呼聲宛如狂風暴雨般傳入書齋,然而裏面的人仿佛聾了一樣置若罔聞。
短短片刻的對視和沉默,仿佛過了千萬年。
慕湮左手捂住胸口的劍傷,右手提着劍,臉色蒼白地站在那裏,眼神是空洞而沒有焦點的,仿佛也沒有看着面前多年未曾正面相見的人,只是茫然凝視着虛空。
夏語冰也是說不出一句話。仿佛瞬間有霹靂擊中天靈,将他的三魂六魄都震散開來。
那樣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只聽到輕微的沙沙聲,文卷在地上散亂地飄,忽然間一陣風卷來、将日間剛批下去處理完的宗卷吹了起來,拂過慕湮眼前。
“劉侍郎公子酒後持刀殺人案”——一眼瞥過,上面那個殷紅如血的“誤殺”兩字赫然在目,宗卷迎面吹來,慕湮下意識地伸出沾滿血的手抓住,低頭看了看,忽然間嘴角就微微往上彎了起來,仿佛慢慢浮出了一個奇異的微笑:“啊……真的,是你判的呀?”
“是。”看到那個蒼白的笑,夏語冰忽然無話可說,只是木然應了一句。
“兩百萬……好有錢啊……”慕湮看着地上尤自灑落的幾張銀票,微笑,“都是他們送來的麽?”
“是。”那樣的目光下,章臺禦使無法抵賴,坦率地承認。
慕湮的手忽然微微一顫,擡起眼睛來——那眼睛還是五年前的樣子、黑白分明,宛如白水銀裏養着的兩汪黑水銀。她看着他,有些茫然地問:“我居然都不知道……五年來我天天看着,居然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聽得那樣的話,年輕禦使麻木的身子陡然一震,眼裏的光亮一閃而過:五年來?難道說、這五年來自己身邊的影守,并不是尊淵、而是……阿湮?
然而,如今再問這樣的問題已經毫無意義。他根本沒有勇氣去問她什麽,只是毫不隐瞞地下意識回答着對方的提問,仿佛自己是面對大理寺審判的罪人:“三年前。桃源郡太守姚思危販賣私鹽案開始。”
“三年前……三年前。”居然是從那麽久開始,就已經變成這樣了麽?
忽然間,慕湮擡手,将那份颠倒黑白的宗卷一扔,劍光縱橫在鬥室中,紙張四分五裂地散開。在漫天飛的白色紙屑中,單薄如紙人兒的女子陡然揚頭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嘴角慢慢沁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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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來,她舍棄了一切正常人的歡樂,過着這樣暗無天日、夢魇裏沉睡的生活,以為自己是在守護黑夜中唯一不曾熄滅的光——卻不料、就在她的守護之下,書窗下那個人已經悄然的蛻變,再也不是她曾認識的那個夏語冰。
她五年來豁出性命保護的、居然是這樣一個草菅人命、徇私枉法的貪官!
這麽多年來,通通看錯了、通通指望差了——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恨!
“好,好個章臺禦使大人!”慕湮大笑起來,忽然反手拔劍,劍尖直指對方的咽喉,黑瞳裏凝聚了殺氣,血從胸口那道劍傷上噴湧而出,染紅她的白衣,“原來夏語冰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在身體裏的力氣消失前,雲荒劍聖的女弟子拔劍而起、指向多年來深心裏的戀人。
那個瞬間,仿佛忘了明日早朝就要彈劾曹訓行、忘了多年來跋涉便要看見的最終結果,章臺禦使在那一剎居然不想躲閃,只是站在那裏,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一點冷冷的劍芒。夏語冰其實是沒有死去的……然而這數年來的朋黨糾葛、明争暗鬥,當真是千頭萬緒,片刻間、又如何能說清。
何況最隐秘的深心裏,長途跋涉和冰火交煎的折磨,已經讓他疲憊到不想再說任何辮詞。他怎麽敢說自己無罪……那些冤獄、那些賄賂,難道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五年來,深恩負盡、滿手肮髒。夫複何言。
“住手!住手!”就在那個剎那,忽然間有人直沖進書房來,撲向慕湮握劍的手。
慕湮一驚,下意識避開。然而沒有想到自己重傷之下、行動已經不如平日那樣靈活,這一避居然沒有完全避開。來人沒有抓住她的手,踉跄着跪倒,卻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襟。青璃終于奔到了書房,不顧一切地拉住了刺客,對丈夫大喊:“語冰,快走!快走!”
章臺禦使怔住,愣愣地看着平素一直雍容華貴的妻子、就這樣蓬頭散發地闖進來,不管不顧,徑直撲向閃着冷光的利劍。
慕湮仿佛也愣住了,看着這個不顧生死沖進來青璃,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近乎瘋狂的女人、這就是五年前記憶裏那個優雅雍容得近乎造作的貴族少女——那個看似文雅羞澀、眼神深處卻是閃着不達目的不罷休光芒的青王侄女。
“語冰!語冰!快走啊!”一把死死拉住刺客,青璃不敢松手回頭,只是大喊,“快逃、快逃!有刺客啊!”
“夫人……”仿佛游離的魂魄這才返回了一些,夏語冰脫口喃喃。
慕湮蒼白了臉,忽然間回劍割裂被青璃抓住的衣襟,捂着傷口往後退了一步、用劍指着來人。然而看到多年前從自己身邊奪走語冰的女子,她的手卻不自禁地發起抖來,這一劍無論如何刺不下去——多年來,心裏一直是看不起這個藩王侄女的,認為她不過是憑着身份地位奪得了丈夫而已……但看到現在青璃的樣子,她忽然間就有些微的釋然。
手上死死拉住的衣襟忽然斷裂,青璃跌倒在地上,下意識地捂住小腹,擡頭之間、才看清了刺客的臉——那個瞬間、禦使夫人美麗的臉上,陡然便是蒼白。
“慕姑娘!是你!”她驚呼起來,認出了五年前的情敵,仿佛明白了什麽,她掙紮着爬起來,“你、你不要殺語冰,不要殺語冰!不關他的事,是我……是我不對!”
“那時候我不該讓叔父幫忙、用詭計讓語冰身陷牢獄,逼他……是我的錯,不關他的事!”看到五年前那個被辜負的女子、在暗夜中提着利劍出現在丈夫的書房裏,禦使夫人再也顧不得別的,一把攔住慕湮,語無倫次地承認:“他、他那麽多年來,一直都心心念念記着你,他沒有負心,是我耍詭計——求你不要殺他!”
“夫人!”那樣的話仿佛驚雷,同時擊中房內的兩個人,夏語冰晃了一下,脫口驚呼。
慕湮聽得愣了。多年前本來已經結痂的傷疤、原來并不曾真正愈合,随着真像的猛然揭露,鮮血洶湧而出。她踉跄了一下,仿佛有刀子在心裏絞,嘴巴張了張,想說出什麽話來、最終一開口,卻只是吐出了一口鮮血。
“慕姑娘,求求你不要殺語冰……”青璃捂住小腹,從地上掙紮着起來,卻執意攔在兩人之間,哀求,“他、他就要當父親了……求你不要讓我的孩子沒有父親。”
再一道驚雷劈下,讓房中兩個人都驚得呆了。
趁着這個機會、青璃再度伸手,想去拉住慕湮執劍的手。慕湮一手捂胸、一手執劍,踉跄後退,重重靠到了牆上,鮮血不停地從傷口湧出,帶走她身體裏的溫度和力量。
外面已經一片喧嚣,府裏的下人穿過了庭院,将書房圍得水洩不通,叫嚷着抓刺客。
“夠了……夠了!”仿佛腦子再也不能承受片刻間如此劇烈的變故,慕湮擡起手捂住頭,大喊。愛與恨、情與義,宛如刀子在心裏絞動,讓她無法思考,終于仿佛崩潰般地嘶聲大喊,“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都給我閉嘴!”
就在那個剎那,看到刺客亂了心神,青璃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她執劍的手,扭頭大喊:“來人!快來人!抓刺客!”
房外已經圍得水洩不通的家丁和仆役轟然湧入,将重傷的刺客重重圍住。
慕湮咳嗽着,咳出侵入氣管中的血,想拔劍突圍,然而右手被青璃死死抱住,她又遲疑着,不敢真正發力、去硬生生震開這個毫無武功懷有身孕的女子。
“夠了,的确已經夠了……都給我住手!”在新一波的争鬥起來之前,一直沒有出聲的章臺禦使終于仿佛恢複了平日冷定的神智,撥開衆人走了過去,似乎絲毫不畏懼被刺殺的可能,他徑直走過去,将妻子從刺客身邊一把拉回到了身後。
“我沒事,大家不必驚慌。”看着衆人,章臺禦使淡淡吩咐,看着庭院中被綁起來的趙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