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倌,“把他放了,沒有他什麽事。”
“語冰!”好容易擺脫了危機,聽得丈夫這樣的吩咐,青璃不放心,拉住他的手。
仿佛被燙了一下,夏語冰下意識地甩開了妻子的手。青璃臉色唰地蒼白,知道自己那番坦白必然會引起丈夫的嫌惡,眼裏流露出了哀憐的情緒,看着章臺禦使走向靠牆站立的慕湮,低下頭去,對她附耳輕輕說了一句什麽。
慕湮擡頭看他,眼神冷淡,捂住傷口咳着血,忽然間對着夏語冰微微一笑。那一笑宛如高嶺上經冬不化的皚皚初雪,清亮刺眼,卻是空茫的一片。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驀然滑落清澈的淚水,卻轉瞬不見。
“好。”終于,女刺客低着頭,吐出一個字的回答,眼裏帶着殺氣。
沒有看周圍下人們詫異的眼神,章臺禦使親手拉開了窗子,送那個女刺客跳入夜幕,頭也不回地離開。
九、又照我、扁舟東下
“語冰……最後你和她說了什麽?”府上所有人驚魂方定,侍女扶着禦使夫人在內堂坐定,青璃喝了盞茶壓驚,看着送她回來的丈夫,最終忍不住問。
仿佛依然有巨大的洪流在胸臆中呼嘯,章臺禦使許久沒有回答,最終只是開口,有些微情緒起伏地問:“你有了身孕,為何不告訴我?莫非是當時情切、随口扯的謊?”
“不,沒有說謊!”剛坦白了自己婚前的欺騙,再度涉及到類似的問題時,青璃忍不住叫了起來,拉住丈夫的袖子,急切地,“是真的,已經兩個月了……我、我不說,是怕你不高興。”
“不高興?”章臺禦使愣了一下,低頭看妻子蠟黃的臉——一夜驚亂,拼命不顧,青璃蓬頭散發,不施脂粉的臉上有一種平日嚴妝盛服時所沒有的憔悴,然而在此刻,他感覺和他結缡多年的貴族夫人、卻從未看上去有這一刻的美麗。
“我怎麽會不高興……那是我的孩子。”年輕的禦使喃喃道,忽然嘆息着伸手拂去妻子額前散亂的頭發,眼神溫和,“這些年來真是苦了你了。我實在不是個好丈夫。”
“……”青璃抓住丈夫袖子的手顫抖起來,陡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夏語冰看着窗外即将過去的漫漫長夜,閉上眼睛,長長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又回複到了青璃這麽多年來一直看不懂的,低聲道:“但是,總算,一切都要過去了。”
還要問丈夫什麽,然而夏語冰已經轉過了身,眉間隐隐有沉重的神色,看了看天色:“已經五更了,我要去準備朝服和奏折,你好好休息吧。”
将方才急切間攏起鎖住的所有文卷都拿出來,重新一一核對,理出明日早朝需要呈交皇上和大理寺的奏章,花了将近一個時辰才全部整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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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還是黑沉如鐵,但東風微微流動,傳來梅花的清冷香氣。
東方的天際已經有了微微的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将開始。
年輕的章臺禦使看着案上足以扭轉當今朝廷局面的彈劾奏章,仿佛氣力用盡般,長長吐了一口氣,有些筋疲力盡地低下頭去,用手托着額頭,手心裏被燒焦的痕跡還在,血肉模糊,每翻動一頁奏章就刺心地痛一次。
——然而,這點痛、哪裏及得上此刻他心中撕裂般的痛苦。
事隔多年、然而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猝然出現,看到他最龌龊的一面時,天地陡然全部黑下來了,洪流呼嘯着急卷而來,将他滅頂湮沒。他寧可世上任何別人看到他在黑暗中的另外一面,哪怕是禦使臺、大理寺,甚至承光帝都無所謂!——然而,偏偏看到的人卻居然是阿湮……
那比讓他在天下人面前身敗名裂更甚。
已經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這麽多年來,明的暗的,幹淨的和肮髒的,他安之若素地承受了多少。游走于各方勢力中,不露一絲破綻地扮演着白晝和黑夜裏兩個完全不同的角色,會同青王将那些朝野間一切倒曹的力量慢慢凝聚在一起,形成新的暗流。
然而在看到盡頭曙光的剎那,他終于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下去。
那一直在他心裏激烈辯論的兩個聲音,讓他快要崩潰。
何謂忠,何謂奸?何謂正邪?何謂黑白?——這些,本都該是絕對的、山窮水盡都不能妥協半分的東西。可這樣的生存,卻無疑是孤立無援的。所以他放棄了這樣的固守,終于慢慢可以由別的途徑、達到同樣的最終目的。
然而,淪喪便是他付出的代價。他再也沒有一個純白的靈魂。
為什麽他在下定決心不擇一切手段扳倒曹訓行的時候、不把自己的心挖出來呢?
這麽些年來,凝視着那些自己一手造成的冤獄,聽着那些被自己親手壓制下去的、含冤忍辱的呼聲,被百姓視為正義化身的鐵面禦使,心底裏已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他終究是無法安之若素地穿行在白晝和黑夜裏的,光線的反差、超出了他視覺的承受能力。
在多年後再度看到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時,他終于再也不能忍受——
“且寬待一日讓我處理些事情——明晚,我等你來、一并清算所有的帳。”
那時候,他在那個人耳邊,低聲懇求般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如果要了結一切,也希望由那一雙手來吧?多少年前,他曾牽着那雙柔軟的手,并肩走過長亭短亭,看過潮來天地青、浪去江湖白。直到他松開那雙手之後,多年來,心裏一直還是片刻不曾忘卻——也許不能忘卻的、并不是那年少的愛的本身,而是他生命中唯一曾有過的清澈潔白的日子。
只可惜,一切都無法再回頭。
但是、在此之前,他要親手扳倒那個巨蠹——這些年的含垢忍辱,必須要有結果。
“禦使大人,時辰到了,轎子侯在門外——請大人啓程進宮上朝。”外面,管家禀告。
已經更換好了大紅蟒服,聽着滴漏、靜坐等待天明的年輕禦使聞聲而起,一手拿起案上厚厚的彈劾奏折,目光又回複到了平日一貫的冷定從容——今日,無論如何在朝堂上,他要看到曹訓行那只老狐貍因為驚懼而扭曲的臉。
或許這麽多年來的隐忍、他生存的意義,就在于此刻。
出得書房來,有些詫異地、他看到妻子并沒有按他的吩咐回去休息,而是已經打扮齊整、安安靜靜地在廊下等待,準備送他上朝——宛如五年來的每一日。
那個剎間,淚水無聲地模糊了他一貫冷定的視線。
上愧對于天,下有慚于民,回顧以往有負阿湮,而現在卻又傷害青璃——到底,在他做過的事裏、有多少是真正正确的?在那善的根由裏,如何結出這樣的惡果。
或許,一切的答案,就在于今日。
青璃心中忐忑,一宵不得安睡,早早地起了,在廊下送丈夫早朝。
一反平日、青璃感覺到丈夫的視線今日是難得的溫和,甚至接近于溫柔。沒有說話,一直到坐入轎子中,放下簾子的剎那、章臺禦使終于開口了:“璃兒,你快些回去休息罷,要小心照顧我們的孩子。”
轎子沿着街道遠去,消失在清晨的霧氣裏,然而禦使夫人仿佛被那一句溫柔的話說得呆了,半晌站在門邊沒有動,手指暗自隔着衣服按住了小腹,臉上泛起微微的笑容。從未有過的幸福,讓她陡然間容光奪目。
軟轎急急地沿街走着,往前一點轉過彎,就到了入宮的朱雀大街上。
忽然間轎子停住了,然後傳來轎夫的呵斥和嘶啞的喊冤聲。
“怎麽了?”轎子裏,章臺禦使問,因為今日趕着事關重大的早朝、而有些微的不耐。
“禀大人,這裏有個人攔住轎子喊冤。”顯然跟随禦使大人多年,已經看慣了這樣的事情,轎夫随口回答,然後回答那個伸冤的百姓,“大人趕着上朝呢,先讓路罷。”
“冤枉啊……青天大人,冤枉啊!”轎子外,那個嘶啞的聲音卻是不肯退卻。
那一句“青天”,讓心裏的裂痕仿佛被陡然觸動,夏語冰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喝令轎夫停轎,拂開轎簾,招呼那個伸冤者過來:“把狀紙留下來給我,然後去禦使臺等着,我一下朝便會看你的案子。”
聽得禦使吩咐,轎夫放開了那個被攔住的褴褛老人,讓他去呈上狀紙。老人佝偻着身子,手足并用地爬到轎前,托起一卷破爛的紙,一邊嘶啞着嗓子喊着冤屈,一邊展開狀紙,遞上去——“侍郎公子劉良材酒後奸殺愛女彩珠”。
那一行字跳入眼中的剎那、章臺禦使只覺腹中一涼。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袖中暗藏的短劍,想擊殺刺客,然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