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英知緩緩自桌上捏起一小片紙角擱在眼前,他臉色不明,摸不出心思。

謝安忐忑的一顆心都快蹦出了嗓眼,堵在喉嚨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緊張得快喘不過氣來。她不知紙上寫了什麽,但不論寫了什麽被李英知看到,她的處境都相當堪憂。

李英知盯了半晌,盯得謝安如芒在背快不打自招時,他嗤笑了一聲,屈指将紙片兒彈進火爐,旋身往太師椅上一坐:“為師原當你做這個學生做的不情願,沒成想你閑來無事時時惦記着為師。”

他咳嗽一聲,煞有其事地點評道:“你這一手雖蒼勁但過于霸道了些,不适合女孩兒家,瞧瞧你把為師的名字寫得……”他一臉嫌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與我有多大仇呢。”

“……”謝安看着火盆燒盡的紙灰眨眨眼,又看向李英知,有種死裏逃生的慶幸,但這個慶幸又總讓她說不出的發憷。心情颠三倒四了會,沒讓李英知逮到了她的纰漏總歸是好事。她是個樂觀性子,馬上就開解了自己。既然心情好了,她也有精神去對付李英知了,瞧他嘚瑟地快飄上天的模樣,謝安覺得該在他臉上踩一踩了,便假作恭謹:“先生說的是,學生也就只有在……閑來無事時才念着先生的好!”

她将“閑來無事”四個字咬得尤其重,生怕李英知聽不出裏邊嘲諷的意味。

李英知笑意淙淙,扇子一甩,一臉“我懂”的表情:“無事都念着,有事想必更念着了。”

“……”謝安再一次敗了,論無恥李英知已經是天下無敵了,她聳聳鼻尖:“先生是特意來打趣學生的嗎?”

李英知這回是真被問到了,側眸觑了她一眼,半邊臉在袖子上壓出兩道淡淡印記,眸子晶亮有神,和只鬥志昂揚的小獵犬似的盯着自己,全然看不出前兩日嚎啕大哭的可憐模樣。他看着那雙眼眸,微微上撇,是杏眼又有點像桃花眼,眸色是中原女子中不多見的淺褐色,李英知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的瞳色較常人淺淡些,母親可是西域人士?”

謝安的臉色倏地就僵了,這麽多年來可能是因為謝一水的授意,幾乎沒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過“母親”這二字來。沉默俄而,她搖搖頭:“母親去世的早,我對她記得不大清楚了,父親又很少提起她。”

侯門高姓裏頭,嬌妻美妾如雲,得寵一時再失寵再常見不過的事。看那謝一水尖嘴猴腮就不像個長情人,李英知倒也明了兩分,見她臉色不好便不再此事上糾纏,原歸正傳:“黃河災情嚴重,我們要逗留一段時日。藩鎮軍政複雜,河北習俗又與京城大不相同,你少出去走動為妙。否則惹了事……”

李英知看她,謝安木着張臉,幹巴巴問:“先生不用多警告我,學生知道萬一惹了麻煩,先生一定會‘大義滅親’的!”

“你怎麽能将為師想得如此心底險惡!”李英知痛心疾首看她,“枉我還想你若惹了事被人打死,為師定會将你好生安葬!”

“……”

老天爺究竟有沒有長眼!這個奇葩到底是怎麽長這麽大還沒被雷劈死的啊!謝安心好累,這輩子都不想再和他說話了!

謝安黑着臉死活不再吭聲,李英知看着消極抵抗的她唉了一聲嘆:“徒兒你可知我此行來魏博目的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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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眨巴下眼,不情不願地開口:“治水啊!”

“非也非也。”李英知将扇子搖得啪啪響,他看看半開的窗戶,廊下雨聲淋淋,花木熱熱鬧鬧地擁擠成翠色的屏障,他放低了聲音,輕得只有他兩人聽見,“此行來魏博你我皆是充當中央朝廷的眼睛,看清這水患下的魏博鎮究竟有何玄機,你想必也看得出來藩鎮與朝廷之間的矛盾叢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用了你與我,這讓謝安吃了一驚,畢竟她的身份在這,況且李英知突然這般推心置腹讓她很不适應且疑窦叢生,她低着頭盯着腳尖:“大人擡舉謝安了,謝安只不過是一落榜士子,跟随大人謀口飯吃而已。”

李英知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笑容悠哉:“跟着我混的這口飯可不是那麽好吃的。”

“小人知道。”

李英知笑容宴宴,他想起白日裏在墨坊中遇到的白衣女子,又看看謝安,雖然兩人之間……目光自謝安沒多大起伏的胸前滑過,身材相較有點差距,但謝安出身在這底子也在這,珠玉在前,李英知心中嘆氣也不知道田嬰是從哪來的自信派人來對他使美人計:“話已至此,我也不與你周旋。以我的身份,田嬰必定忌憚防備,而你女子的身份則好辦得多。餘後的日子你耳目靈光些,在這節帥府中多轉悠轉悠。”

謝安心中一窒,李英知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她猛地一擡頭,目光含憤帶怒,腦子一熱話就出了口:“大人是要将我賣到藩鎮嗎!”

李英知茫然看她,他的不否認讓謝安胸中更是怒火滔滔,索性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氣倒完:“大人三番兩次揭示我謝氏出身還不夠明顯嗎?我又不是傻子,大人想利用我謝氏出身達到何種目的我不想知道,既然跟了大人能為你分憂是我的本分,但大人若想将我嫁到藩鎮籠絡藩鎮,恕謝安不能從命了!謝安賣的是文武藝,不是身!”

她喘了口氣,猶覺得不夠,狠狠加了一句:“我謝安雖然是個不受寵的女兒,但畢竟是謝家中人,容不得人欺淩至此。若大人執意,我也就只能以死守志了!”

一番慷慨激昂說完,謝安只覺得将這段時日來的憋屈全發洩了個幹淨,痛快淋漓萬分。連習慣性聽牆角的白霜都忍不住拍掌叫好,不是為她铿锵有力的一段話,而是為她敢當着面和自家公子嗆聲,單憑這份膽識,白霜感慨,女中豪傑啊這是!

李英知一路沉默,不是他不想插嘴,而是謝安氣勢太足,語速又快,讓他有心無力,終于等她咕嚕咕嚕地念完,他道:“說完了。”

“說完了。”謝安撇撇嘴。

李英知嗯了一聲,倒了一杯茶給她,謝安也不含糊攥起杯子一飲而盡,重重将空杯丢在案上,梗着脖子視死如歸:“公子要發落就發落吧!”

李英知腦仁突突地疼,怎麽之前他沒發現這丫頭不僅愛哭還有副熱血剛烈的心腸?揉揉腦門,他說:“頤和啊……”

謝安斜眼看他,李英知好聲好氣道:“我只是讓你與田嬰後院的女眷們多走動走動,以你謝氏女的身份她們巴結你還來不及,想必套話也容易。且你一個姑娘家,與她們也好相處些,你說我總不能讓白霜一個大男人深入內宅,除非……”他抽抽嘴角:“骟了他。”

白霜胯下一緊,委屈地快要淚奔:“公子你安慰謝姑娘也不能犧牲掉我白家的下一代啊!”

謝安木愣地看着李英知,他說完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呃……公子不是要将我賣給田少帥做小妾?”

李英知翻了個白眼給她:“就你這身段,賣給田嬰也要人家願意要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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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聊了一會,田嬰遣人過來請李英知前廳議事,謝安無品無階自然不能跟去。李英知看看她的小火盆笑了笑:“字寫得不錯燒了可惜,下次要寫為師的名字大方點寫個千百遍,為師挑個好的裱起來挂中廳裏也好讓那些朝中俗人們見識見識愛徒的墨寶。”

“……”他說話的口吻依舊賤到欠扁,可謝安莫名地就心虛了。等他走後,謝安呆坐了會慢慢收拾着桌子,忽然她在原先瞧得那本書下發現了一對鈴铛,沒有她原來挂在腰間的那對精致,但玉質也算上乘。手指摩挲過,發現內裏刻了兩小小的頤和二字。

李英知留下的??謝安狐疑地拎着它看了半天,将它收入了袖中。

游廊之中,四下無人。

“公子,你……”

“你想問我為何與謝安透露了我來魏博的事宜?”

“是的。範先生不是說她身份尚有待斟酌,萬一她別有用心,公子豈不是危險了嗎?”

“正因她身份特殊,我才要放出魚餌來釣一釣她。這條小魚太狡猾,防備心又太重,沒點真材實料她不肯上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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