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老管事給謝安與景西準備的清酒并不烈,但再不烈的酒也架不住謝安那種喝法。

不!那不是喝!李英知抱着醉醺醺的謝安,咬牙切齒踢開那些空酒注,她這分明是灌!

在李英知眼中,謝安并不是一個放縱的人,她的自制力與忍耐力相當的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确實很适合做一個幕僚,或者說入仕。可就是這麽一個看上去小心謹慎的人,卻把自己給灌醉了。

醉了便也罷了,醉了偏偏還像塊黏黏的糖膏一樣黏在自己身上,一口一個阿爺。李英知差一點想去鏡子前照一照,自己和那個鼠首兩端的謝一水究竟哪裏相像了!

景西被謝安那一巴掌拍得有些尴尬,李英知豈是不知她的心思,如此也好,他本也不欲謝安同藩鎮扯上太多關聯。滿是歉意地替謝安賠了個罪,李英知抱着懷中醉鬼大步離開。

廊外涼風往脖子裏一鑽,謝安瑟縮了一下,暈得厲害的頭腦似乎清醒了一些,不再咋呼咋呼,只是幽幽地盯着李英知。

“酒醒了?”李英知被她盯得煞是不自在。

謝安沒答話,因醉酒而濕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英知,看了半晌她蜷起身體咕哝了句“好冷”,便似睡了過去。

“……”被晾着的李英知真想一撒手把她丢進塘裏喂魚!

從晚膳開始就趴在牆角目睹此景的老管事了然地摸摸下巴,看樣子過不了多久就要準備聘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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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不大,入了拱月門,穿了藤廊,就到了謝安的屋子。李英知常駐西京,這處宅子鮮少有人來,更莫提招待女客了,因而屋裏擺設得簡單,但幹淨明了。才将謝安放下,門口小厮即送了熱水來,李英知接過吩咐再煮碗醒酒茶送來。

這個時候的謝安安靜上了許多,小小地蜷伏在榻上,一動也不動。李英知開了兩扇窗戶給她透氣,晚來風冷,又覺不妥,便又通通合上僅留了半扇。卷着毛巾,李英知将帕子擰得半幹,轉到她面前。

清酒的後勁發了上來,謝安雙頰上的紅暈更甚,豔得像燒起來的雲霞,平添了兩分少女獨有的青澀兼妩媚,瞧得李英知微是一愣。這一抹驚豔的容光才落在他眼中,下一刻她的無賴只叫他滿滿的頭疼。

這個謝安,睡着了不動她沒事,一旦想給她擦擦臉或是手,人就極端地不配合,簡直和條泥鳅一樣滑得抓不住!

“阿娘莫打,莫打我!”謝安嘴裏嚷嚷着,眼睛都不睜一下看看和她鬥智鬥勇地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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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微微喘着氣将她手腳鉗住,見她還要鬧,心下發狠,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再鬧就抽你板子了!”

謝安感到了他的威脅,不滿地咕哝着卻是不敢再動了,由着李英知不甚熟練地給她擦去臉上,脖子的汗。簡單的擦完後,李英知一擡頭卻是唬了一大跳,不過是擦個臉而已,竟委屈得哭了出來??

上一次謝安嚎啕大哭的一幕尚留在他腦海中,事後回想他明白那八成是在同他賣可憐詐他,這一回李大人費解了,自個嘀咕莫非剛剛那一巴掌打的重了。

謝安窩在榻上輕聲地抽泣,聲音很輕也沒有上次哭得撕心裂肺,卻無端地讓人覺得凄涼,像一只失了母親的幼獸,孤獨地哀鳴。

李英知默然坐在榻邊,謝安的過去他一無所知,即便窺測到了一絲,也不過是冰山一角。這個突然出現的謝家幼女,明明不受重視,但關于她身世的一切卻在人為的保護下始終籠罩在迷霧裏。

縱使是他,也無法探知其中。這就如同她的人一樣,看似簡單得像一張白紙,卻在紙後藏納着深不可測的心思。

這樣一個人留在身邊無疑是危險的,然而對李英知而言,越是危險越是吸引着他想探究下去。可理智時時提醒他,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

坐了不知多久,謝安仿佛哭累了,沒了聲息。穿廊的風吹得燭火跳動不止,仿佛點燃了李英知眼眸深處的某簇火苗,搖搖曳曳。

醒酒的茶湯送了過來,李英知端着它走到床邊,攪了攪它,剛要坐下,對上了一雙靜靜的眼眸,淺色的瞳孔卻如深不見底的深潭,映着李英知毫不驚慌的面容。

“醒了?”

謝安點點頭,臉龐上尚存一縷豔光,唇瓣卻蒼白得沒有顏色,一看即是酗酒留下的後遺症。

“将它喝了。”李英知遞過茶碗。

謝安吸了吸鼻子,接過一飲而盡,一碗清湯下去胸口作嘔的沉悶感稍稍消退了一些,兩邊的太陽穴仍是緊得發疼。她揉着額角,慢慢爬起來靠在榻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李英知又低下了頭,過了半天,吶吶地試探着問道:“公子……我說了什麽胡話沒?”

不打自招,一問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李英知淡淡睨了她一眼:“沒有。”

“真的?”

“真的,除了抱着我叫爹叫娘外,什麽胡話都沒有。”李英知表情無比真摯。

謝安臉一松又一垮,扭曲得皺成了一團,自己居然抱着李英知喊爹??她不可思議地看向李英知,看見他一張臉臭得和鍋底一樣,确定他說得應該不是假話。

“不能喝酒,以後就莫要沾酒了。醉酒誤事這個道理,想來不需要我再教你吧。”李英知聲音那叫一個冷淡。

他不說謝安都悔青了腸子,将自己埋怨了個千百遍,就算喝醉了也不能再這只老狐貍跟前喝醉了啊!

謝安懊悔着認錯:“下次再也不了。”

李英知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見她酒醒之後眉眼裏仍是存着一絲郁郁,不覺開口問道:“今日于你可是什麽特殊日子?”

否則以謝安密不透風的心防,他很難相信她會放縱自己醉得一塌糊塗。

“今日……”謝安的眸光平靜得如同院中沒有漣漪的湖水,蒼白的唇瓣動了動,“是我阿娘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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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的醉酒就像枝頭的一縷清風,掠過之後了然無痕。景西逗留了數日,久久沒有等到李英知答複的回信,滿是信心的她也不免生出一絲不确定來。西京的局勢日益緊張,一觸即發,這個本該是皇位熱門人選的李英知兀自巋然不動,每日按時去衙署上工,出衙門就留在府中讀書練字,午後便叫來謝安拷問她一些詩書。

景西坐立難安,她此番來找李英知并不全然是為了她自己,更肩負着田嬰交代的任務。李英知至今沒有表态,這讓魏博如何敢将籌碼押在他身上?

等了兩日,等得她按捺不住要去找李英知時,從西京快馬加鞭傳來一個消息:北方突厥有意與大秦聯姻,将汗王與闕氏所處的公主嫁與大秦的邵陽君李英知。

這個節骨眼上聯姻,并且指名道姓要将公主嫁給李英知,突厥的用意再明顯不過了。在諸位皇子之間,顯然對方提前一步認定了大秦未來的皇帝人選。然而同慶帝病得人事不知,這樁燙手婚事落了下來,砸得滿朝軒然大波,砸得鼎力支持太子的王謝兩族一腔苦水,無處訴說。

突厥與大秦交戰百年,打幾年和親安穩幾年。這門親事不和,等于與他徹底撕破臉,然而此刻大秦群龍無首,并不是一個開戰的好時機;如果和,這将太子這個正牌儲君至于何地,王謝又怎能眼睜睜看李英知将外域勢力隆入麾下。

所以和與不和,大秦都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景西得知這個消息時臉刷的慘白無比,說到底她不過是一個魏博武将之女,一個藩鎮與一個兵強馬壯的國家,李英知的選擇十分明顯。

“範先生如何看這次的和親?”

除了李英知的心腹外,書房中還多一個瘦小的身影,那就是充當書童的謝安。

範無就不滿地看了一眼本該是“外人”的謝安,李英知執意如此他也不便多言,陰沉着臉道:“突厥狼子野心路人皆知,送來一個公主無非是利用陛下病重的機會進一步挑起我大秦內部不和,說白了,就是想找個理由開戰罷了。”

“範先生說的在理,”另一個長臉書生樣的青年男子接過他的話。

此人謝安見過兩面,是在東都任職的禮部司務,名為于蔓,性子慢說話也慢,二十七八的年歲說起話來和八十老翁一般,雖同為李英知效力,但與範無就兩人政見常有不和。果然只聽他拖着他那有氣無力的嗓子慢慢道:“只是,這突厥用意雖不軌,但若公子真娶了公主于眼下情勢卻是利大于弊,突厥是把朝着大秦的利刃沒錯,但這把利刃用得好了,自有欺敵萬裏之效。”

範無就冷冷道:“只怕這利刃沒用好,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不用,怎知不好呢?”于蔓反唇相譏,“當今太子孱弱無主,任憑王謝兩族把持朝政。縱觀整個大秦,世族當道,沉淤難行,不破如何能立?”

“破?借用突厥的鐵騎來破,破的是國破家亡!”

李英知觀戰不語,待兩人争論的差不多了,他咳了一聲,卻是點了謝安的名:“謝安,對此事你如何看?”

聽範、于兩人吵得正熱鬧的謝安沒個防備被點到,愣了一下,搔搔腦袋:“呃,謝安對朝政沒什麽接觸,就是想問一句,突厥是真要把公主嫁過來嗎?”

……

一場争論就此不了了之,事關重大最終拿主意的還是李英知本人,諸人散去,謝安自覺地跟着走出門,一腳才跨過門檻,李英知叫住了她:“謝安,你留下。”

謝安心中叫苦不疊,這幾日裏李英知想着法子在書本上刁難她,原以為今日他忙着為娶公主的事焦頭爛額,沒想到還是沒逃過一劫。

“謝安,本君問你一句話,你且仔細聽着,也仔細考量清楚了再回答我。”

李英知的神色是不同尋常的慎重與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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