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早在謝安回到西京時,謝一水暗示着提過她的婚事,那時謝安以剛入官署為由搪塞了過去,卻沒想到家中幾個老頭子仍不死心。
突然是突然了些,謝安心中并非毫無準備,照舊推脫:“父親,女兒還小,才入了官職,想将時間精力多放在仕途之上。”
謝一水多少猜得出謝安的心思,只不過平心而論,就算宗親們沒有催促,他本人也不願謝安在朝堂這攤渾水裏多攪合:“你且看看朝中有幾個女官高升走得長遠的,從開女子科舉至今,入政事堂做宰相的不過一個上官氏,那還是她得了當時女帝的青眼。你個女兒家最終還是要嫁入夫家,相夫教子。”
“既能出一個上官氏,又未嘗不會再出一個謝氏,難不成我們謝家還比不上一個上官家不成?”謝安振振有詞。
謝一水被她噎得氣結,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你以為宰相是那麽好做的嗎!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想和朝中那些老狐貍鬥?鬥得你連骨頭渣都不剩!”邊吼心裏邊嘀咕,這個謝安早先見着也算乖巧,跟着李英知出去跑了一趟回來就和變了個人似的,牙尖嘴利,通身的倔骨頭!
謝安寸步不讓:“父親再要逼我,我就找個道觀出家去!”
“孽障!”謝一水跳腳大怒。
父女兩大眼瞪小眼,誰也說服不了誰。謝一水呼啦啦地灌了兩大盞茶下去,一抹嘴,心一橫拍板道:“左右人給你挑好了,願不願意你都給我見一見去!若有個中意的,那是最好。沒個中意的……”
見謝安怨氣滿滿地瞪他,謝一水大手一揮,心煩意亂地将她趕了出去:“沒個中意的再說再說。”
謝安表面淡定,心中其實驚慌不已,原來她只當謝一水是唬一唬她而已,萬沒料到他竟真替她選好了對象,而且聽他口氣裏的意思,謝家還給她挑了不止一個郎子?
待謝安出了廳堂,屏風後的謝家本家的幾個長老踱步而出,為首的謝老叔公望着門外:“你這個女兒,與你真是半點不像啊。”
要是像才怪了,謝一水被謝安頂撞了一遭心裏沒個好氣,明面上不好發作,應付着道:“從小養在淮洲,沒個規矩,叫叔公看了笑話。”
宗親們紛紛贊同點頭,他們謝家的女兒哪一個不是恭謙有禮,溫順可人。太叔公拄着拐杖,慢慢悠悠道:“她這個脾氣我倒是喜歡,是個擔得住事的人。”
他這話說得謝一水心裏七上八下,謝家這樣的大族內裏關系盤根錯節,他說是個主事人,但實際上真正定下主意還須幾個宗族長老的首肯。這便是謝氏沒有王家凝聚力強的緣故了,王氏上下百來人,全聽王崇一人,說一不二。
這一次謝安的婚事是族中長老們提出來的,可太叔公說的話卻又不似真要逼謝安嫁人,倒像是在試探于她。試探什麽呢,謝一水滿腹疑惑,一不小心晚上多吃了兩碗飯。打着飽嗝的謝大人仍沒想出一個一二三來,翹着二郎腿消化了一會喚來人:“去,把夫人請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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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由地被逼婚,謝安氣呼呼地回到謝府中自己的小院裏,左右她在衙門裏告了一下午的假,今晚也輪不到她當值。門一甩,撲在床上開始給自己謀出路。謝一水放出狠話來定是得了族中長老們的首肯,說不定這人選都是他們挑好的。
見,她定是不樂意的,她仕途才起步,正是旭日東升的時候。謝家嫁女,不是對門的王家,就是五姓貴族,嫁進這樣的世家裏不是忙着生兒生女就是忙着勾心鬥角,哪有閑功夫給她出來做官。打死不見的話,謝安長長嘆氣,以謝家的手段,逼她一個小小的鴻胪寺譯官仕途中斷,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見與不見,謝安的前途都是一片黯淡。
在院中做繡活的珊瑚見謝安一聲不響地把自己關進了屋中,知曉定是在她阿爺那受了氣,忙丢下繡篷進去安慰她:“小姐,是不是公堂裏哪裏做錯了,讓大人訓了?”
“沒有!”
珊瑚猜測:“那是你不常回府盡孝道,惹他氣了?”
“沒有!”
“那……是怎麽了?”珊瑚納悶。
主仆二人正說着話,外頭通報說是夫人來了。整個謝府上下能被稱為一聲夫人的,自然只有府中主母,謝安兄長謝時的母親了。謝一水的這個大房夫人,娶的是清河崔氏女。可能府中小輩少自己也沒個女兒,雖非是謝安的親生母親,但對她倒也是關愛有加,謝安平日裏的首飾衣裳皆是她一手打理。
崔夫人來了,謝安不好再做縮頭鴕鳥悶在床上,由地珊瑚抓了兩下頭發,下得床來:“大娘來了。”
一見謝安沒精打采的樣子,崔夫人就知道對于親事這丫頭是不樂意的,要不然老爺不會讓自己來做說客。她忙拉着謝安坐在床邊,攏攏她的鬓角:“可是為你阿爺說的親事煩着在呢?”
謝安當然曉得崔夫人來的用意,她揣着明白裝糊塗:“安兒才入鴻胪寺,實在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急着将我嫁出去。”
崔夫人嘆氣,拍着她的手:“你莫要與阿爺置氣,怪只怪他是個不争氣的!”
這謝府之中,也就她敢這樣罵謝一水這個謝家的主事人了,她嘆了口氣:“你在朝中做官,想來也知道一些,我們謝家雖因協助聖人登上帝位重振家勢但到底比不得從前,你父親不是個會揣測聖意的精明人,擔心伴君如伴虎,萬一哪天惹怒今上,也好有個信得過的親家從中相扶。”
謝安悶不吭聲,崔夫人觀量着她的臉色,往下說道:“你也別太憂心這婚事,你阿爺只說讓你去見一見,成與不成還是在于你自己。你既打定主意要做官,嫁了一門好親事,日後與夫婿二人也好在仕途上相互幫扶。你看我說得可有道理?”
頓了頓,崔夫人又道:“至于人選,你放千萬個心。謝家女兒嫁的從來皆是人中龍鳳,不是王孫皇室,也只能是五姓大族裏。”
謝安眉心一動:“大娘可打聽到了是哪家郎君?”
崔夫人一看有苗頭,立馬接上話來:“我從老爺那聽說,是琅琊王氏與沈家嫡出的郎君,配你不差。”
崔夫人既然來,必然有備而來。這麽一番說辭,既不露聲色地提醒謝安她身為謝家女兒的責任,也順着她想做官的心思旁敲側打。先不說謝安,珊瑚頭一個被說動了,在旁道:“小姐,夫人說得确實在理。你見一見就是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謝安低頭道:“那就聽阿爺安排吧。”
話已帶到,崔夫人深知過猶不及這個道理,體貼的關照了謝安兩句日常生活便笑盈盈地去了。
她一走,謝安從床上一躍而下,急急奔到書桌前鋪紙磨墨。
珊瑚傻眼:“小姐你這是做什麽?”
謝安抽出筆來,搖頭嘆氣:“這樣聽我那不靠譜的爹糊弄,我被賣了指不定還在幫他數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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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往東都的信去了半月有餘,在謝安翹首以待的目光裏,如石沉大海般沒了個音信。她一邊懊惱,一邊在鴻胪寺中為着新帝登基接受外賓拜賀之事忙得焦頭爛額,腳不着地。偶爾在官署裏碰上她那糟心老爹,躲不及時還要被他明裏暗裏催着去相親。久等不到李英知的回信,謝安的心情愈發得惡劣起來,直到臨近元正,諸國使節陸續入京,身為一個新人的她因為經驗不足上不得臺面,反倒清閑了下來。
皇帝在前朝設國宴招待諸國貴賓,鴻胪寺全體出動,僅留了謝安一個替補譯官在公房裏值班。累了許多日,好容易得了這麽一個喘氣的時候,裏外沒人謝安和灘爛泥一樣趴在桌子上補覺。腦袋從左枕到右,臉上烙了幾個紅印子,愁着愁着慢慢地也愁着閉上了眼。
因在公房裏偷懶,謝安半夢半醒着不敢睡踏實,迷迷糊糊間身邊好像挨着了什麽,沉沉重重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想動動不得,想喊心裏慌得很又喊不出來,她知道自己八成是被魇住了。遇到這種情況,拼着命掙紮,只需要動了一動就可以解脫,可偏偏謝安眼皮子重得睜不開,只能難受得直哼哼。
忽然動彈不得的胳膊被人挪了開,壓抑的胸口霍然開朗,謝安才要吐出一口渾氣,鼻尖驀然被人一捏,只許氣出不許氣進。一個激靈,謝安猛地睜開了眼。時辰晚了天陰蒙蒙的,遠處稀疏地傳來鼓樂聲,公房裏沒有點燈,謝安半睜的眼睛裏只瞧見一大片陰影若即若離地籠罩在她身上,如同一個虛晃的鬼魅,而那只“鬼魅”的手正牢牢捏住她的鼻子,叫她喘不過氣來。
空無一人的公房裏多出這麽一個瞧不清面目的人來可不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胡亂地揮着雙手一推,拔腿要跑。可沒想到,她坐的姿勢本就不穩當,上身一用力,坐麻了的腿沒接上力,對面的那人也沒料到她反應如此之大,始料不及地被她一頭撞入了懷裏。
兩人一同摔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