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來做什麽?
謝安疑惑一剎,聯想到此人素來的惡劣品行以及滿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風流女官人”,随即憤懑不已,這還用想嗎,十之八/九是來看她熱鬧的!
“不見!”謝安繼續埋在枕頭裏挺屍裝死。
隔着兩重厚厚的冬簾,清脆響亮的拒絕聲在外聽得一點都不模糊。
十五尴尬地搭着簾邊擡也不是,舉也不是,好在邵陽君僅僅是恰巧路過,未将謝安的無力放在心上,裝模作樣地搖頭嘆氣:“好大的起床氣。”說完一牽缰繩禦馬而去,駿馬飒沓馳過馬車,李英知不高不低的含笑聲随風擦過:“稍後見。”
竟然沒有找麻煩,謝安抱着枕頭面露詫異,并未留意到車外随風而逝的那句“稍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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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謝家是百年流傳的書香世族,沈家特意擇了西京郊外一處山清水秀的雅致林苑。秋高露爽,一練白水曲饒三面,竹葉葳蕤,草尖偶有鳥雀騰空掠過,習習風聲如笛如蕭。
為表對此次兩族聯姻的看重,頭一天沈家便命人在這清風霜露間精心布置了一方流水席,四周點綴以蘭草銀桂,好不活潑雅致。當然,除此之外,沈家的財大氣粗也務必要體現得當,金杯玉碟不用說,連坐着的墊團皆勾滿了金絲銀邊,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們沈家是一國首富似的。
“俗,真俗!”掩飾不住嫌棄之情的不是他人,正是這次相親宴的主角,沈家嫡子沈儀光。與謝安一樣,這位少爺一大早就被擾了好覺,怨氣四溢地被拖拉到了這。
無怪乎沈家如此慎重對待此次相親,他們沈家靠經商發家,而大秦歷來重士輕商。說白了,你再有錢也就是個暴發戶,大秦首富又如何,莫說王謝,李、崔等五姓連正眼都吝啬給一個。
如果與謝氏聯姻成功,沈家即成功借此機會真正跻身于大秦權貴之列。
“這次叔父花了不少心思,”作為陪客的沈五盡職盡責地提醒他這位堂弟打起些精神來,“你再不願意,表面上功夫還是得做做樣子的。
沈儀光冷笑:“我爹花費我怎會不知道呢,不說眼前這些擺設,光是送到謝一水手裏的銀子流水一樣數不清。”他兩來得稍早,眼看時辰将近,對方影子都沒見着,沈儀光更是不悅,“有個謝一水這樣的爹,只怕那個女兒也是個俗不可耐之人。”
沈五不樂意了:“謝安是我同門師妹,若不是了解她的為人秉性我也不會陪同你來走這麽一遭。你莫看她是謝家大房的獨女,年紀又小,可與其他世家的女兒半分都不相像,你見過就知道了。”
兩人自幼關系親密,然沈五常年在外,他有這麽一個師妹的事沈儀光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起,撩起了幾分興趣:“你既與她是師兄妹,可謂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左右你我都是沈家人,誰娶不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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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五心道,謝安那丫頭哪是一般人能吃得住的,童映光一手帶出的親傳徒弟可不是為了嫁進深宅大院裏争風吃醋。只不過這樣的話,定是不能在此情此景下說出來的,他笑着倒了一杯茶:“凡事講究個投緣,合不上眼緣再近水樓臺也沒有用處。”
沈儀光切了聲:“你沒眼緣,難道我就有眼緣了嗎?”
沈五還想再勸解他,竹林外圍突然起了一陣喧嚣,馬蹄聲人聲相疊煞是吵鬧,他不覺皺起了眉,遣了個仆從出去:“看看是何人在此喧嘩,不要緊地趕快打發了去。”
仆從去了沒半晌,白着臉汗津津地小跑回來了:“回兩位公子的話,外頭是邵陽君和幾位大人,他們今日恰好來這郊游賞秋”
旁人也罷,來者是李英知,跟着他的不是皇親也是貴胄,哪一個都不是得罪得起的。
沈五與沈儀光對視一眼,起身振振衣冠,快步迎了出去。
才踏出林苑,便聽得李英知身邊一人高聲道:“我當是誰家那麽大手筆包了整座山頭下來,原來是沈家的公子。”
話裏嗆味十足,沈儀光眉尖一蹙,沈五趕緊将他往後拉了拉,自己一步上前拱手道:“在下沈五,這位是小人堂弟沈儀光,不知邵陽君與諸位大駕,若有沖撞之處還請諸位多多見諒。”
李英知玉立在前,褒衣博帶,淡去些許屹立朝堂上的凜冽,反添了幾分文士的儒雅飄然,唇角含着一絲笑:“沈五公子多禮,是我等貿然上山擾了兩位雅興……”他似才注意到周圍華美裝飾,“今日可是沈家在此招待貴客?”
對于李英知,沈五早有耳聞,先帝在位時的寵臣,先帝去世後拱手将皇位讓給當今聖人,此一舉雖讓他貶谪東都但在朝野內外皆交口稱贊他的賢明大度,民間百姓更稱呼他為賢王。
在這個人面前不能掉以輕心,沈五暗自小心,才斟酌着如何回答,便聽沈儀光皮笑肉不笑道:“邵陽君料事如神,今日在此約見我的婚約人,可不是貴客嗎?”
“哦?”李英知笑得愈發和煦,“那不就是沈家未來的女主人?”
沈五被他這一笑笑出了一身冷汗,攔都攔不及,只聽沈儀光幹脆道:“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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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在車中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珊瑚大驚小怪地翻出姜糖來往她嘴裏塞了好幾片:“就說小姐別再穿夏袍了,天氣轉涼,早晚生出病竈來。”
“新官服沒有發下來,總不能穿襦裙去官署當差吧。”謝安滿不在乎地揉揉鼻尖,手沒放下又打了個噴嚏,她嘀咕,“怎麽好似有人在背後說我?”
山中林苑,李英知一行人與沈家二兄弟把酒推盞,相談甚歡,又沈五從中周旋,氣氛倒還算融洽。都是年輕人,一來二去,幾杯清酒下了肚,話匣子打開來,各個熟絡了起來。
沈儀光雖瞧不慣這些世族子弟,但人家不擺譜自己也不能冷面相對,日後指不定要仰仗着其中某一位。
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聊到了現下京中的風雲人物——謝家女郎。
沈儀光的臉一黑,沈五拼命朝他使眼色,才勉強按捺不動。
幾個世族公子都在朝中挂着一官半職,其中戶部司丞柳子元與謝安碰巧照過面,啧聲道:“這個謝安啊我曾見過,姿容确實配得上風流女官人的名號。”
他一開頭,其他幾位年輕人忙紛紛插嘴:“我倒是更對那位助她高升的情郎更感興趣一些。”
“哎?說得對啊!”幾人互相湊趣着打量,“不知是不是在座我們其中幾位啊?快快老實交代!”
沉默不語的沈儀光在心中已将尚未見面的謝安踩了千百八十遍了……
盤坐上首的李英知神色從容地捏着酒碟,淺笑不語。
沈五假作奉酒給柳子元,耳語道:“柳兄你這樣诋毀謝安的名聲,怕是不好吧……”
“不是看在同門份上,我還不幫她咧。”柳子元一派知心大哥的風範,“想來她也不看好這門親事。”
“……”
姍姍來遲的謝安入了林苑,便是見着幾人酒酣耳然,醉意熏然的場景。還未來得及有所表情,一眼瞟見上首怡然端坐,神臺清明的李英知。兩人眼神一對,謝安了悟,原來在這等着算計她呢。
沈五為了看顧場面,算是喝得少的,頭一擡見了謝安披着銀緞鬥篷站在竹門下默默看着他們,拉扯着沈儀光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咳了聲責備道:“謝家女郎來了,為何沒人通報。”
小厮委屈,都站了門口說了好幾遍了,可這幾個喝得正高興的公子哥誰聽得見啊。
沈儀光頭一次見謝安,愣了一下,他以為傳出那樣豔聞來的謝家女必是妖容冶魅,怎麽着也對得起風流這二字,沒想到……
“泛泛而已嘛。”沈儀光脫口而出,沈五狠狠掐了他一把胳膊,他咳了一聲,“謝姑娘。”
謝安佯作沒聽見,平平回了他一禮:“沈公子。”
一直靜然上坐的李英知忽而在此刻不愠不火道:“謝家女郎果然系出名門,禮數周全。”
一開口就是興師問罪,笑鬧着的幾個年輕人頓時屏氣凝神不敢做多言語,一時氣氛沉默。
裝不熟是吧,謝安徐徐上前給他行了個官禮:“禮部祠司參事謝安見過邵陽君。”
李英知淡淡受了她這一禮:“既然來了,坐罷。”
淙淙一條流水席,左右兩側皆已為人做占,再添一張小案倒也可以,只不過謝安為女客,讓她坐在下首顯然不合适。若要讓她擠在幾個男子中間更是不妥,沈五暗暗捅了一下沈儀光。對謝安頗有成見的沈儀光動也未動,明擺着要給她難堪,讓她知難而退。
謝安兩眼一掃,瞅着塊空地,徑自上前泰然坐下,俨然主家模樣。
諸人瞠目,那地方,正是無人敢接近的李英知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