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說真的,陛下真請李英知回來了?”柳子元瞪得珠子快掉了出來,“咱們陛下是個善人,但沒善到引狼入室的地步吧?”
“陛下恨不得李英知老死在東都怎麽會心甘情願地讓他回來呢?”謝安咬着筆頭直嘆氣,“安國公他們沒趕着這次大好機會除掉我,自知故技重施不可取,便想法設法逼着陛下請回李英知,一來是給自己做個靠山,二來是想有個人對付我。”
“難,難,難。”柳子元顯然十分清楚李英知的難對付,“聽你這麽一分析,我看陛下可能這次也是順水推舟,畢竟你現在風頭正勝,有人與你分庭抗禮更利于掌控局面。
伴君如伴虎,最難揣測帝王心,德熙帝如果真一心想着得到升仙,謝安反倒更擔憂起大秦的未來了。有點算計沒什麽,只怕請佛容易送佛難啦。
“罷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李英知要回來我能打斷他的腿嗎?想回便回吧,如今朝堂也不再是四年前他的一言堂了。”
“正是這麽個道理,”柳子元哈哈哈大笑,下值的鐘鼓聲從太極門響起,他扶膝而起:“今日崔詹他們在飛鴻閣設了宴,托我邀你同去,左右你下值後也無事,不如同我一起去和大家聚聚,講一講你在河中的驚險趣聞。”
“免了,”西京官人們風流,宴游中必少不了狎妓取樂,謝安作為萬綠叢中一點紅總是尴尬不已,“昨日秘書省的蕭校書請我去桐花臺喝酒,你替我謝了崔詹的好意吧。”
“蕭娘子啊,那今日你可得小心了。”柳子元神秘兮兮地丢下這麽一句話飄然而去。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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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冬不久,蕭條的京城裏覓不得一絲回暖的跡象。西京處于整個大秦版圖的西北角,冬長春短,臨近晌午老天總算開臉賞了一抹和光,沒片刻重重雲層合歸一處,竟是零星地灑下點點柳絮一樣的雪花。
謝安揣着暖兜下了車,踮腳張望的蕭桐笑得兩眼彎得快看不見,兩步上前挎着謝安的胳膊撒嬌,“好姊姊,姐妹們等你許久,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答應好的事當然要來了。”謝安亦言笑融融,随着蕭桐往裏走,邊走邊不時看看蕭桐,挺正常的和往日并無不同啊。
蕭桐側眸一笑,眼睛亮亮的:“姊姊看我今日裝扮得可好?”
她這麽一說,謝安才留意今日她的打扮,石榴紅的灑金大袖衫,淺绛色绫羅襦裙,配着鬓角一朵半綻的牡丹絹花,妩媚豔麗得叫人挪不開眼來。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莫非這蕭桐喜事臨近,請大家過來給她看看未來的新郎官?謝安琢磨,看新郎便看新郎有什麽值得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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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謝安誇人翻來覆去就那麽兩句話,“還行”“不錯”,得她一句“挺好”已算是不低的評價。
蕭桐高興不已,拉着謝安穿紗帳,入了桐花臺。堪比殿室寬闊的臺閣內四角立着半人高的青銅爐,裏面擱足了銀絲碳,烘得裏面暖如濃春,中間有兩三同樣衣飾美豔的女子拿着銀勺調香,甜膩的帳中香随着煙氣徐徐散開,濃而不嗆。其餘早就入座的女官們分散在四面,見了謝安入內紛紛起身行禮,莺莺燕燕一時不絕于耳。
比不得前朝女帝當政時女子入仕的盛景,大秦的女官們一屆僅有十來個,大不多數做不了兩年官就嫁人生子逐漸淡出朝野,故而剩下的女官們格外珍惜彼此情誼,來往走動也比其他朝臣們親密一些。
今日是蕭桐主持桐花宴,她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嘴又甜,最适合主持這樣的差事,三言兩語間就将氣氛調動得熱烈歡快,這點令謝安也自愧不如。與往昔一樣,宴上酒令、投壺、競技香藝,一巡酒後有不勝酒力的年輕女官酡顏微醺,拿着調香的長邵互相嬉鬧。
謝安酒量淺,一注酒在她那只去了小半,大多時候裝模作樣地端着清茶走來走去,投投壺,吹吹牛,礙于她的官位高他人有賊心也沒賊膽敢去鬧她。不敢鬧謝安,只能去鬧好說話的了,在朝為官七八年的吏部主簿崔馨子敲着香爐高聲叫道:“蕭妹妹,每次聚在一起總是玩這些怪膩味的,有沒有新鮮的讓大家開心一下?”
崔馨子是朝中少數嫁了人還一心投入在政事上的女中豪傑,她一開口,年長些的女官們各個臉色詭異,互視一眼竊笑不語。
蕭桐臉一紅,笑起兩酒窩似羞還羞地看向謝安:“有是有,就是不知尚書大人準不準了?”
謝安自不會做這個掃興人:“都是相熟老友,有什麽你只管上便是了。”
蕭桐就等她這句話,頓時精神一震,雙掌重重一拍,脆生生地朗聲道:“上來吧。”
下一瞬,淡定喝茶的謝安一口險些噴了出去。蕭桐上的不是菜,也不是玩意,而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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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男人,宴上氣氛馬上就不一樣了。大秦民風開放,女帝時期更是有彪悍女子比着和男子養外室的。但女兒家到底面皮博,哪怕真有縱情聲色的也不好帶到明面上來,除了蕭桐與崔馨子兩個心知肚明的人以外其他人莫不羞中帶怯又好奇地打量上來的一行男子們。
蕭桐早聞謝安初入官場之時便流傳出的風流豔名,由她帶頭其他人自也放得開了:“姊姊你先挑個合眼的吧。”
挑什麽挑啊!謝安艱難将口中茶水咽下去,她總算明白了柳子元的話中帶話了,這個蕭桐!當初是看着她知書達理才一手将她提拔進了禮部,哪成想竟是個食肉成性的豪放女!
“這個……不太好吧。”
蕭桐只當她恪守身份,咯咯笑道:“這有什麽不好,崔詹他們每回行酒作樂總少不了貌美娘子們相陪,大家同朝為官,我們怎麽就不能找男人相陪了呢?”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謝安扶額偷眼瞧着中間那群容貌各異的少年郎,一個個穿着,敷粉抹臉,媚眼橫飛,看着比她還柔弱嬌美。想起自己在金商鎮時不堪回首的遭遇,謝安按着痙攣的胃部:“這樣吧,難得相聚,就別分什麽官位高低,自行取樂便是。”
話說到這份上,謝安只盼着別人将這些男子盡數挑完,千萬別落一個在自己身上。
謝安這麽說了,其餘女官們自便無所顧忌,很快每人身邊便多了一個陪酒調笑的男子。
“這個……”蕭桐為難地看向謝安。
謝安忙不疊擺手:“無妨,無妨!你們高興便是!”
蕭桐暗想這謝姊姊并非放不開之人,聽聞不僅有沈家公子這麽一個情人,家中還養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男寵,想必是今日這些男色入不了她眼。于是心中有了計較,滿腹心思想着如何脫身的謝安沒有注意到蕭桐招來個仆婢耳語兩句後露出的胸有成竹之色。
這些小倌是蕭桐從教坊中千挑細選出來的,姿色不說取悅人的本事打小調教出來,很快閣內吟語靡靡,處處可見相依相偎的身影,暧昧之情随着愈燃愈濃的帳中香熏得人意醉情迷,連飲着清酒的謝安也逐漸感覺五心煩躁得竟生出一層層薄薄的汗來。
瞧着堂下調笑勾搭的場景,謝安看看杯中酒又看看四角的香爐,恍然大悟!她哭笑不得,這個蕭桐,真是劍走偏鋒,為了讓她們盡興,竟然連催情香霧都用上了!
此地不宜久留,謝安趁着自己尚留着理智,倏然站起來與蕭桐低聲道:“妹妹對不住,我想起府中尚有事務須處理,先行一步,改日我請客向姊妹們賠罪。”
喝得半醉的蕭桐并未阻攔,嬌笑着朝謝安揚揚手:“謝姊姊路上小心。”
落荒而逃離去的謝安沒有聽到她最後一句:“好生享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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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桐花閣,謝安抹了一把額上薄汗,風一吹清醒了不少回頭看了一眼人影交疊,絲竹靡靡的暖閣,搖搖頭。蕭桐說得不假,同是朝官,男官可做之事女官也可做,并無不妥。但她師父童映光打小耳提面命,切忌縱情聲色,要是被他知道在風流女官人的豔名又公然狎妓,非得拔了她皮不可!
“回府。”謝安撐着昏沉的腦袋爬上馬車,才進去立即覺得不妥。
“官家,慢些。”黑暗中一雙手扶住謝安的腰,半摟半抱地将她按在了車上。
“你是誰?”謝安竭力保持冷靜。
“小人是蕭娘子叫來服侍官家的。”那人邊說邊呈上一盞清茶,“官家喝了酒怕是頭疼,先醒醒酒吧。”
謝安額角跳得越來越厲害,那人見她久不動只當她害羞,得寸進尺地倚在她胸前,瓷盞抵着她的唇,呵氣如蘭:“官家是不是想換個別的法子來喝?哦,我知道了,官家是想小人來喂……”
謝安忍無可忍地舉起手時,半閉着的蜀錦簾霍然被一柄長劍挑開,一人似笑非笑立在車下,冰冷的寒氣從他嘴中吐出:
“好像,我打擾到兩位了?”
謝安和陌生男子同時傻眼,一個腦子轉不過彎:李英知現在不是還在來西京的路上嗎?
一個漸漸面露不滿:“哪來的放蕩子!可知這是兵部尚書大人的車……架……”
“噹!”出鞘的利劍在男子如雪的肌膚上劃過一道血痕,躍上馬車的李英知一笑勝春,目光挪到那只扶在謝安腰間的手上,慢條斯理道:“滾,還是死?”
男子咕咚咽下口口水,識時務地滾了……
須臾後,車中謝安與李英知默默相對而坐。所謂的醒酒茶擱在一旁,李英知端起一嗅,冷笑一聲翻手要倒掉,這時仿佛才緩過神來的謝安哎地一聲叫住他,揉着暈乎乎的腦袋:“別倒啊,給我醒醒酒。”
李英知手一頓,嘴角挑着習慣的淺笑,眼裏卻冷得慎人:“你真要喝?”
謝安身上的酒氣與香氣沒有發散掉,此時腦子裏半邊水半邊面粉,和在一起遲鈍地壓根沒聽出李英知話中的異樣,不假思索地點頭:“真的啊!”
李英知捏着酒盞冷冷地看着醉醺醺的謝安,等了半晌他不動,謝安頭暈得更厲害了:“給我呀!”
蕭桐給她準備的酒是陳年清酒,初嘗不烈,裏面又兌了一些助興的藥酒,後勁全憋在後頭。這時候酒勁發了,謝安醉得聲音都變了,軟軟綿綿中夾着一絲憨意,像剛熬出的糖,甜得李英知面色稍稍緩和了一些:“想喝就過來自己拿,還要本君伺候你不成。”
本君,本君,她就知道這人回來要仗勢欺人了!中書令,邵陽君,官位爵位樣樣壓在她頭上!四年前任他拿捏,四年後怎麽還在他下面!
謝安憤懑着暈乎着,十分有骨氣地挺直脊梁伸手過去。也不知是她眼花,還是李英知故意使壞,那碗熱氣騰騰的醒酒湯一會左一會右,就是落不到她手裏!
“你,你別動!”謝安一把緊緊攥住他的手。
指尖撓過他的手背,李英知嘶了聲。
一只撓人的醉貓!
看不下去她迷糊的模樣,李英知一手穩穩将她托住。
謝安的身體不易察覺地一顫,想離他遠點奈何腦子不做主,反而腳一軟直接歪在他臂膀上,按着太陽低聲咕哝:“頭好痛。”
“好痛還喝酒!”李英知罵她,一想到剛剛那一幕他就來火。緊趕慢趕地趕到西京,尚書府裏沒尋到說是去了桐花臺喝酒!喝酒便喝酒,找來時,好的很哪!沈家公子,府中男寵,現在又多了個教坊小倌,她嫌自己名聲還不夠浪蕩是嗎?
不夠?再不夠,他一點都不介意幫她再敗壞一些!
李英知喜怒不定地低頭看向懷中醉成的那坨爛泥,這一低頭被謝安逮着了空子,橫空奪去那碗觊觎已久的“醒酒湯”,仰頭一飲,一氣呵成地将它喝了個幹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