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河中之行,為免節外生枝謝安只與幾個心腹籌謀了此事,沈儀光自然排除在外。躲得過和尚躲不過廟,謝安硬着頭皮往正門而去。

門外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果然木着一張臉,一見謝安來風一樣地卷過來:“頤和,你沒事……”

“嘭!”一個劍鞘硬生生撞開沈儀光,白霜如臨大敵:“公子,請自重!”來西京前,自家公子再三囑咐,護衛謝安為主,防火防盜防男色為輔!一切雄性生物,絕不能靠近謝安三尺之內。

不光沈儀光,謝安也被他吓了一跳,連忙按住他的劍:“白霜!這是我朋友!”

對!公子特意點出,謝家女郎的男性朋友是重點防範對象!白霜堅定地握緊手中未出鞘的劍,巋然不動地橫在謝安面前。

沈儀光生于大戶,自小也是個只能順不能逆的主,他滿心惦記着謝安安危,卻被個侍衛擋住當即大怒:“哪裏來的不長眼下人,連小爺都敢攔!”

作為李英知的護衛,白霜又不是被吓大的,冷冰冰回道:“公子不報名號上前,怎知不是心存歹念之人!”

哼!一口一個頤和喊得好不親熱,這明明是我家公子給謝家女郎起的小字!

“你!”一動手沈儀光肯定吃虧,他咬碎一口銀牙,“你這是從哪弄的魯莽侍衛,半分不通道理!”

“好啦,白霜,這是沈家公子。”謝安出來打圓場,待不情不願的白霜走到一邊,對沈儀光道:“勞你挂心,我沒有大事,只受點小傷罷了。”

沈儀光聽得出她話中生疏,面上不免失落,但這種疏遠四年裏他早習以為常,甚至越戰越勇。短暫失落之後,他拍拍雙手,只見個小厮牽了滿當當一牛車過來:“這次去河中想必受了不少苦,這是我随意帶的一些藥材補品,吃完了我再給你送來。你也知道,別的我幫不上你,”他羞澀地笑了一下,“我們沈家除了錢以外什麽都沒有。”

阿肆長大了嘴巴:沈公子是把個藥鋪子搬來了嗎?

謝安抽抽嘴角:“謝,謝謝啊。”沈儀光有時候實誠的還挺可愛……

偷聽的白霜恨恨記下一筆:沈家豎子妄圖使用金錢戰術攻略謝姑娘,公子務必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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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回到謝府,免不了抹抹眼淚,唏噓長嘆。當今見到瘦骨嶙峋的謝時,她喉嚨一梗,愧疚地說不出話來:“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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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時握着她雙臂将她上下看了一遍,直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謝一水大腹便便地在旁邊晃了兩圈,見謝安對着謝時噓寒問暖始終不看他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安兒啊。”

“父親。”

“你過來一下。”

謝安微微一笑:“正巧,我也有事要與父親說。”

中堂,厚積薄發的牌匾依舊高懸其上,一塵不染。

謝一水負手入門時擡頭看着它,目光定格在落款的容字上,仿佛依舊能看到那人執筆時的姿态。

這麽多年,他本以為塵埃落定,可沒想到謝安會走到今時今日這個位置。究竟是世事難料,還是冥冥之中自會定數?

屏退了其他人,合上門,堂內僅留謝安與他父女二人。謝一水連着嘆了十三口氣,心裏颠三倒四了許久,終于下定決心開口:“安兒,我有件事要與你說。”

謝安擡起眼睛,比常人稍淡的瞳仁裏波瀾不驚:“父親,我也有件事要與你說。”

謝一水看着她的神情怔住了,不覺道:“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父親想要說的,我早就知道了。”

謝一水被她繞的頭暈,暈了半天他霍然睜大了眼睛,手抖着指向她,又指指牌匾,聲音都變了調子:“你,你早就知道了?!!!”

謝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四歲之前她無數次看過這個筆跡,哪怕那段記憶在時光中逐漸斑駁凋零,這些字跡依然同她主人的面龐一樣清晰如故。

“父親有所不知,我記事早,四歲之前的許多事我都未曾忘記。”

窗戶紙捅破了,謝一水也不再含糊,他複雜地看着謝安:“這個秘密我本打算永遠都不會告訴你,作為謝家女兒就算不是嫡出富貴安樂一生沒多大問題。可你這些年一心向上爬,讓我不得不另作打算。今日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謝安自己也想知道。她的骨子裏流淌着那人的血液,相同的血脈使她不由自主地向往着這座大明宮,向往着這個國家最高的權力中心,而之後呢?

之後,“我不知道”,謝安搖搖頭。

謝一水被她這個質樸的答案沒氣出一口血:“事到如今,你還想瞞着我什麽?!!!”

“女兒真不知道,”謝安自己也嘆了口氣,從開始到現在她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誰也不能保證第二天她的身份會不會大白于天下,誰也不能保證或許今夜她就死在了別人刀下。

死一樣的寂靜過去許久,謝一水滿面疲憊:“罷了,今日說開後我希望你對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千萬別連累了謝家。”擡眼看看謝安,“你今日與我坦白,是有什麽打算嗎?

“謝安別無他求”謝安深深向謝一水作了一個揖,“只盼謝氏與我同根連氣,共進共退。”

謝一水聽出她話中有話,他也知道族內不滿謝安大有人在,謝安在底層忙着奮鬥顧不上他們的,随着她官位坐高觊觎與羨慕她的人也越來越多。逼到這地步,謝安當真不能再熟視無睹下去:“你盡管去做吧。”

兩日之後,禦史臺告發吏部侍郎謝勤結黨營私,賣官鬻爵,不擇手段排除異己。

經歷過謝安死而複生之後,百官的心理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小小地訝異一向是謝安爪牙的禦史臺竟然會揭發謝家人後,諸人紛紛将目光投向了文官隊伍前方的謝安。

謝安回眸,與謝勤對視了個正着,她淡淡看了一眼後轉過身去。

謝勤倏然滿臉慘白,她知道了。

柳子元以快、準、狠出名,他盯上的人不死也得少層皮。既然告發謝勤,他便有十足的把握與證據,即便沒有證據,那就捏造了兩個好了嘛?

德熙帝一看罪狀心中清楚謝勤是跑不了了,但謝勤和謝安素來交好,謝安遇難時他沒少為她喊冤,這……

皇帝看向謝安,滿朝文武都看向了謝安,衆目睽睽之下,謝安撩起官袍跪下:“謝勤賣官鬻爵敗壞朝綱風紀,請陛下秉公處置。”

“那便……交由禦史臺審問吧。”德熙帝說完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內侍一看連忙宣布閉朝,扶着他去了後宮休息。

禦史臺的手段,沒個兩日該招的不該招的,謝勤都招了。謝安去看他時,人瘦得和鬼一樣,吐了口血沫子:“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我在河中府遇到兩撥刺殺,後一撥恰好被我逮着個活口。”謝安捧着袋栗子剝着吃,毫無愧色地把李英知的功勞歸于自己。

“我就知道是那個廢物!”

“就算沒那個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盯你盯你那麽久,總會捉到蛛絲馬跡的。”

“原來你早就懷疑我了……”

“誰讓別人都對我冷眼相看,你獻殷勤獻得那麽熱和呢?”

謝安吃掉最後一個栗子,拍拍手走人,快踏出牢門時謝勤聲嘶力竭叫道:“你死也要讓我死得明白,是誰出賣了我??”

謝安假裝沒聽見,徑自走了出去,外頭陽光大好,消退的晶瑩冰雪上一只莺鳥歡快地啼叫,一片片的琉璃瓦從它爪下綿延而去,窮盡到視野盡頭。謝安看着那只鳥出了會神,直到謝旻走到她身邊:“尚書大人?”

“無人處你我就姐弟相稱吧。”謝安被他驚回了神,攏着袖兜道:“這次要多謝你了。”

謝旻歷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個生硬笑容:“旻也要多謝尚書大人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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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得勢而歸,因幫助德熙帝收回部分東都兵權,皇帝一高興又對其大肆封賞,甚至想将中書令的位置交給她。即便沒有言官和其他世族的人力阻,謝安也自覺最近高調過了頭,婉言謝絕了皇帝的好意。

“總見着人哭着喊着要官的,沒見着你這樣拱手不要的。”謝心柳逗着懷裏的兒子白了她一眼。

“謝愛卿是忠厚之輩。”德熙帝口中責難,看向謝心柳母子的眼中全是寵溺。

今日是謝心柳生辰,德熙帝在她宮裏擺了桌家宴,應她所求将謝安也請了過來,殿中其樂融融倒有幾分尋常人家的溫馨。

“姨姨抱,姨姨抱!”小皇子在謝心柳懷中向謝安直撲騰。

“颀兒與愛卿當真是有緣啊。”德熙帝羨慕又感慨道,君威在前李颀總是有些怕他這個做皇帝的爹。

“陛下若是少去那什麽張美人,李夫人宮裏,多陪陪颀兒,颀兒自然與你親近。

“今日是你生辰,總提不相幹的人做什麽?”德熙帝佯怒地皺起眉來。

謝心柳哼了一聲,德熙帝涎着臉去哄了好一會,這才晴轉多雲露了好臉色。

謝安一人默默被這對旁若無人的天家夫妻酸倒了一排牙,用完膳後她趕緊起身告辭溜之大吉,不料德熙帝竟叫住了她:“謝愛卿。”

“呃,陛下有何吩咐?”

“這個……”德熙帝面露難色,猶豫許久道:“門下侍中王允與百官聯名,請邵陽君歸京任中書令一職,朕答應了。”

謝安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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