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依德熙帝的意思,要依副後薨逝的規制來大操大辦謝心柳的喪事。這一點連朝中言官都無可厚非,謝心柳生前是貴妃死後追封一份哀榮沒啥可挑剔的。
不成想禮部報到主辦人謝安那時卻被她否決了,謝安的理由非常簡單務實:“如今西北、東南邊饷吃緊,眼看江南中下游洪期将至,到時候赈災放糧都要錢,能省點便省點。”
你說你一個兵部尚書拿着賣白菜的錢,操什麽賣五石散的心啊?禮部尚書腹诽着吭哧吭哧在謝安那應下,一轉頭就小跑到德熙帝那打小報告去了。不是他想和謝安對着幹,只是這謝貴妃生前死後都是皇帝的心尖尖,萬一被皇帝知曉怠慢了她的靈架,皇帝看在謝心柳的面子上可能不會罰謝安,但遷怒他這樣打下手的就難說了。
禮部尚書前腳走,後腳謝安就召集部下衆臣開了個小會。這些日子忙着謝心柳的喪事與安撫李颀,謝安難得回趟兵部,一回來就被侍郎逮着不放。兵部與刑部相似,都是一群實幹派,諸人簡短地表達了一些對謝貴妃的哀思後邊直奔主題:
“大人,淮西與魏博又打起來了。”
“讓他們打。”謝安眼皮都沒動一下。
“可這次兩家鬧得比較兇,恐怕會危及東都及金商鎮一帶的安危。”
謝安不為所動:“危及東都?好事啊,最好替本官把東都那群老兵蛋子給打得痛哭流涕到西京跪地求助。”
“……”兵部諸臣各自擦了一把冷汗,誰說大人受謝貴妃一事打擊頗大,分明還是那個鐵血無情的尚書大人啊!怪不得身為謝家族長之女,至今卻還未議親;娶別人是娶嬌娘回家溫香軟玉,娶謝大人那是娶個娘娘回府好生供奉啊!
大小兵務處理得差不多了,一看日頭也快用午膳了,伸伸老腰幾人結伴相繼往六部夥房而去。老好人曹侍郎一看謝安沒有動身的架勢,好心地勸慰道:“大人,公務雖然重要但身體是本錢,吃點回來再批閱也不遲啊。”
“你們先去吃吧,回頭我将這些整理完了就過去。”
言盡于此,共事幾年曹侍郎了解謝安的脾性,再勸也是無用功,嘆了口氣擺着頭離去。
不一會,腳步聲去而複返,埋頭寫信的謝安皺起眉,随手扯了本《精政要略》擋在信上。才遮好,一個精致的食盒落在了她面前。她只當是同僚給她帶的飯,頭也沒擡地剛要道聲謝,眼角瞟過案前的紫袍人,那個謝字卡在了喉嚨裏。
“本相總算知道這西京夥食這般好為何養不胖你的緣故了。”李英知裝模作樣地唉聲嘆氣,毫不避嫌地在謝安跟前坐下。
食盒縫裏溢出的香味顯示着裏面是謝安愛吃的油焖竹筍與蔥爆羊肚,本來不餓的她被這味道一勾勾得咽了咽口水,可是她動也沒動:“你來做什麽?”
“來看看你給哪個情郎寫信呢?”李英知手支在膝上笑眯眯地看看謝安,又看看她案上的信紙,意思不言而喻。
Advertisement
謝安眉目冷淡:“給哪個情郎寫信都與你無關。”
李英知啧啧搖頭,煞是委屈道:“頤和,你不能才強要了本君,就急着紅杏出牆啊。”
“……”謝安懶得與他貧嘴,這人是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的,你和他鬥嘴皮子他和你比誰不要臉,論不要臉誰能比得過他啊。看也未看他,謝安徑自将食盒拿過來,打開執起筷一口口吃了起來。
謝安吃得很慢,但是一口口咀嚼着沒有停頓片刻,吃得可以說很香。一整個食盒的飯菜她吃得幹幹淨淨,飯後甚至還打了個飽嗝表示吃得很滿足。
李英知有些意外,但仔細想想,這意外又在情理之中。一開始他和其他人一樣,認為謝心柳的死對謝安的打擊很大,這兩姊妹的情誼他雖未親眼看到,但這些年來謝安能順暢地走到這位置,少不了謝心柳這個堂姊的傾力之助。世族中親姊妹勾心鬥角的大有人在,無論各自目的如何,這兩堂姊妹的相扶相助卻不得叫李英知刮目相看,為之動容。
謝安是受了刺激,否則也不會把自己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裏連睡了幾天幾夜。可當她醒來時,她振作的迅速程度讓李英知也大為驚訝。她的眼睛裏,面龐上尋不到一絲悲傷,如果不是周圍那層生人勿近的冷厲氣場,否則真讓人以為幾天前死的是與她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他再一次見識到了謝安的韌性,她像一張極為強韌的弓,越是用力拉扯,她蓄得力便越足。
“吃飽了喝口湯暖暖胃。”李英知準備得很貼心,清湯飯菜一應俱全。
謝安摸着胃:“有點撐……”
李英知咳了聲:“撐是必然的,我……帶來的是兩個人的飯菜。”
“……”謝安有些不好意思,默默地将食盒收拾完畢放到一邊。想了想,轉身在自己的小櫃子裏翻來覆去找出個盒子,她經常在這熬夜,盒子裏是謝心柳給她用來充饑的點心,她吃得快謝心柳送得便勤,這麽多天過去了盒子裏已經空了一大半。謝安看了看,連同盒子将剩下的點心全遞給了李英知。
李英知一看做工精致的點心就知道是出自宮裏,宮裏能有這閑心幫謝安打點的就是謝心柳了。将食盒遞來時謝安臉上無一絲異色,真要找出什麽異樣來便是她這種舉動,仿佛急促地要和過去,和謝心柳這個人斬斷一切聯系。
早年喪母的李英知很清楚,這種聯系太痛苦了,一回憶就是傷筋動骨,對他與謝安這個位置的人來說不僅痛苦,而且也危險。
“好飯好菜都讓你吃了,卻叫本相吃這幹巴巴的點心。”李英知分外嫌棄。
謝安冷眼看他,伸手将點心盒拿回來卻被李英知搶先一步奪走擺到身後:“看看你,孝敬本相這點東西都緊巴巴的舍不得。”
以前她怎麽沒發現這貨活脫脫一副貪官嘴臉呢?!謝安聽他一口一個本相聽得心煩,升官了不起啊!她撈起雙袖往案上一伏,不再睬他:“下官午睡了,中書令大人請自便!”
李英知看她生氣反倒笑了起來,摸摸她的腦袋:“待會見了陛下好好說話。”
什麽沒頭沒腦的話?埋頭的謝安納悶。
又看了一眼謝安案頭擋在書下的信箋,李英知拿着點心盒優哉游哉地離去
┉┉∞∞┉┉┉┉∞∞┉┉┉
謝安說午睡還真給她睡着了,這些天忙裏忙外一旦心情稍有放松便困得不行,伏在案上混混地睡了不知多久,一個尖細的聲音小心叫醒了她:“謝大人?尚書大人?”
被人突然叫醒,謝安腦袋裂開一樣的疼,一看是皇帝的貼身內侍,只能強按下火氣:“公公有何貴幹?”
內侍陪着笑:“陛下剛剛醒了,請大人過去議事呢。”
議事?謝安慢慢揉着太陽穴,有些明白過來李英知的話了,定是早上與禮部商議謝心柳的喪事沒過去德熙帝那道坎。
謝心柳去世後,德熙帝就将寝殿從紫宸殿牽到了太和殿,推開北邊的窗正巧能看見謝心柳生前居住的珠鏡殿。
自從見過謝心柳的骨灰之後,他便只敢這麽遠遠地睹物思人了,有關她的一切見一次他就傷懷一次,到最後甚至連自己與謝心柳的兒子李颀都不願意見,照看李颀的尚宮牽着小皇子來太和殿探望了幾次都無果。
謝安能理解德熙帝的傷情卻不免暗惱着他這個做爹的涼薄。年幼喪母,這個時候的李颀最需要的便是德熙帝這位父親的關懷,可卻被一次又一次地拒之門外。天家無情,謝安自小再清楚不過。
太和殿裏燃燒着草藥,味道重得謝安一進去便皺起了眉,這麽熏着沒病人都得熏出病來。可沈五與她說了實情,德熙帝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唯有靠這法子吊一日是一日。
“謝愛卿來了?”明黃垂幔後響起德熙帝氣若游絲的聲音。
“臣拜見陛下。”
果真,德熙帝傳她來便是為了謝心柳的喪事,她将與禮部尚書所說的理由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頓了頓道:“陛下,一場法事并不能告慰貴妃的在天之靈。據臣所知,貴妃的死因頗有蹊跷,恐并非天災而是*!”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她的話後德熙帝竟然良久的沉默着,她的心慢慢冷了下來。她很清楚在這種沉默背後代表着什麽,這意味着德熙帝在猶豫,在矛盾,在思考該如何應對她這番話,這便也意味着他或許早就知道了謝心柳死得不同尋常。
“謝愛卿,你對心柳的情誼朕感同身受,但心柳已死……再無挽回。”德熙帝說得很慢,語氣裏透露着煎熬的痛苦,“查下去恐動搖我大秦國本,朕不能成為大秦的千古罪人,此事便讓它塵埃落定吧。”
謝安愣了一愣後,簡直想放聲大笑!
你不能讓你成為大秦的千古罪人,便能讓一個無辜女人的屍骨成為你江山下的墊腳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