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楓葉渡情莫失莫忘
“天氣陰了,你說晚上會不會下雨?”孟舒苓站在廂房的窗前, 擡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
早晨起來還晴朗的天空, 這時竟然隐隐多了許多陰雲。
“山裏氣候與城裏不同,也不一定會下雨。”春蘭站在她身後,她有點知道為什麽郡主問這個, 只是她也并不明說。
“我這習慣有多久了。是不是自從我娘去了, 就一直是這樣?”孟舒苓停了一會, 才又忽然問道。
“回郡主, 是從王妃走那年,郡主才愛來這裏祈福的。”提及這個,春蘭的聲音亦有些消沉。
“因為心裏空落落的,可能是找個寄托吧。”山寺中大多是自然的聲音,比京城的浮華喧鬧,更容易讓人心安。孟舒苓覺得,她可能也是因為這個,才總愛跑到同福寺來。
春蘭沒有說話, 她擡頭看向孟舒苓, 郡主的背影在窗外照進的光亮裏顯得有些蕭瑟,讓人不由心疼。
“你去盯着方天揚吧, 我一會去找惠深師父,他不會跟來。不過我也覺得,他并不會等我。”
“郡主……”春蘭開了頭,卻又覺得自己這話不該說下去。
“你想說什麽?說吧。”孟舒苓轉過身來,平和地看着她。
春蘭猶豫了一下, 而後開了口:“郡主對方公子的看法,已經改變了吧?”
春蘭不知道這算不算當局者迷,但她确實是越來越覺得,郡主和方公子之間,已經不再是最初的針鋒相對了。方天揚住在王府的幾日,很多事情她親眼所見,确實早已有了變化。
“改變?所謂的改變,不會有什麽用處。就像他即使把什麽都告訴我,還是會走一樣。”
方天揚來找她那天晚上,她承認,她有一瞬間,很想讓方天揚留下。這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意外進入王府的人,好像不知不覺間就得到了她的信任。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信過一個人了,竟然真的找了工匠,按照他所畫的那張圖偷偷布置。
可今天出了王府,她就明白了。方天揚一直都是在演戲罷了,他到底還是要走,他到底,不是真的她爹從隴西派來的人。
Advertisement
“奴婢去跟着他?”春蘭不會對郡主的感情做太多的評價,她只問任務。
“你在山門守着就行,他下山,遲早會路過那。跟太近了,會被他發現的。”孟舒苓長嘆了一口氣。
方天揚要走,可還不是時候。她還沒有徹底搬倒王柔,留着方天揚,總歸是個很好的障眼法。
山裏的天氣真的陰了下來。午後,寺中可以聽到隐隐的誦經聲。仍是那個小沙彌,來引着孟舒苓,到了惠深師父所在的地方。
後院的一處有些偏僻的院子,院裏種着的樹已超過了房頂,森森的樹葉投下大片的陰影,又因為日光被遮擋,那陰影邊界變得模糊。
惠深師父仍舊如孟舒苓每次前來時那樣,坐在院裏石臺上擺着的蒲團上。他面目溫和,呼吸平緩,也許是聽到了小沙彌和孟舒苓進來的聲音,他睜開了眼睛,看着孟舒苓笑得慈祥和藹。
“孟施主近來可好?”他開口,聲音渾厚而有力。
小沙彌恭敬地退下,院子裏就只剩了孟舒苓和惠深兩個人。
“惠深師父瞧着比之前還朗健些。”孟舒苓來的次數多了,也并不見外,她自尋了旁邊的石凳坐下,有兩片葉子落在石桌上,風一吹,緩緩掉了下去。
“孟施主近日又有了煩心的事?”惠深是同福寺的高僧,但是癖好有些奇怪,他常出去雲游,又不愛見人。孟舒苓在他這算是個特例,自她小時,就與惠深認識了。
彼時孟舒苓也不過四五歲的年紀,是惠深師父教她下棋。她還曾淘氣,偷偷藏了師父的蒲團,為此還被她母親說教了一頓。
孟舒苓眼中,惠深就是一位寬厚的長輩,雖然有很多事情不便與他多說,可他總能看透關鍵,讓她豁然開朗。
“也不算煩心事,只是出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狀況。”孟舒苓垂下眼簾,想起了這幾日和方天揚一起的場景。
“意料之外?孟施主一向聰穎,又思慮頗深,若說意料之外,恐怕是感情之事吧?”惠深眼睛并不大,但很有神,他說完了這一句,複又閉上。
“師父也知感情?”孟舒苓問道。
惠深笑了一下:“情字還要施主自己領悟。只是人生于世,有圓滿就有遺憾,與其猶豫不決,不如當斷則斷。不管是繼續沿着本來的路走,還是換一條路走,自有福緣。”
“福緣?”
“各人自有緣法,既相遇相知,便已是不易,興許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惠深沒有再說話了,孟舒苓知他是接着悟他的禪意了,也便不再出聲。
她坐在石凳上,看着一院子肆意生長的花花草草,忽然覺得,仿佛這就是自由。
可天地廣闊,她的自由又在何處呢?
時至下午,天氣更陰了些。有前來同福寺進香的,這時候出來也加快了步伐。
方天揚從廂房裏溜了出來。孟舒苓要去見那個惠深師父,春蘭應該在她身邊,那他這個時候出去,就是目前看來最安全的。
因為天氣陰了,山寺門口也不如他們來時那麽熱鬧,有幾個小沙彌從另一邊的院子出來,好似是抱了不少衣服,又繞到了後面去。
方天揚知道春蘭有時會跟着他,便特意在寺廟裏多繞了一會,确定沒人看着了,這才跟着出去的幾個百姓往山門走去。
濃綠樹葉的沙沙聲漸漸停了下來,空氣開始變得悶熱,正是雷雨前的預兆。
方天揚蹙眉看了一眼頭頂上厚厚的雲層。出門的時候還想着是個好天氣,誰知道竟是這麽多變。
他走出了山門,只猶豫了一下,就快步沿着石階往下走去了。
聽了孟舒苓吩咐,守在山門處的春蘭自然看見了方天揚的身影,她并沒有急着出手,而是想了想,遠遠地跟了上去。
孟舒苓從山門出來的時候,已經重新起風了。寺門外種着的樹枝在風中胡亂搖晃着,送她出來的小沙彌想了想,到底還是急急地跑回去送了把傘給她。
“施主一個人下山可以嗎?”他知道孟舒苓身份,既沒有看到她身邊的那個侍女,自然擔心她的安危。
只是孟舒苓清楚她身邊時時刻刻不會少了暗衛,所以只沖那小沙彌笑了笑:“放心吧,不會有事。倒是快下雨了,你趕緊回去吧。”
“施主路上當心。”小沙彌見她這麽說,便不再多問。
孟舒苓自然接過傘來,走了出去。
風有點大,瞧着是一場急雨。春蘭沒有在山門前守着,說明方天揚真的走了。
沒到這的時候,她想過,會不會方天揚改變了主意,能為了她留下來。等到了這裏,看到了預想中的結果,卻并沒有猜中他心思的歡喜。
也不知道春蘭能不能應付了他的那個神奇的棍子,不過想來春蘭吃過一次虧,也必不會吃第二次了吧。
她一路順着臺階下山,山裏的風卻越來越大。雖然人走在樹叢中并不會感受到多少,可樹頂傳來的聲音還是能讓人知道,這會一場疾風驟雨正醞釀着。
山下,孟舒苓的馬車已經停好了。趕車的是她認識的暗衛,如今扮作了小厮的模樣。春蘭還沒有回來,不知道是不是還在跟着方天揚。
孟舒苓四下看了看,除了被風揚起的塵土,再沒有什麽。她輕嘆了一口氣,登上了馬車。
只是她怎麽都沒想到,馬車柔軟的毯子上,放了一只草葉子編成的小兔子。
孟舒苓怔了一下,然後上前将那只小兔子拿了起來。綠綠的草葉編得結實,只是看樣子,編兔子的人有些着急,小兔子醜醜的,在她手裏小小的一只,輕飄飄的。
“方天揚是不是來過?”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孟舒苓忽然鼻子一酸。她眼裏盈滿了淚水,掌心裏的小兔子也一下子模糊起來。
“方公子上了一趟馬車,很快就下來離開了,春蘭姑娘一直跟着他。”外面趕車的暗衛像是沒有感情,一板一眼地回答。
眼淚滴下來,點在了草葉小兔子的身上。
原來她随口提起的話,他也是記得的。
那還是在府裏清閑的幾日裏,方天揚和她聊天,突然對着園子裏的花草說起了他從前喜歡編的東西,什麽花環手镯風車,孟舒苓聽着有趣,便問他能不能編一只小兔子。
方天揚答應了她,可是王府裏種着的都是名貴的花花草草,他找了好久,也沒找到适合編小兔子的雜草。孟舒苓以為他早忘了,可他這時候,卻又明白地告訴她,他都記得。
“只是你既然要走,又何必如此呢?”孟舒苓對着小兔子低聲沉吟。
他記得又如何,送給她小兔子又如何?他還不是要走,既然要走,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走吧,回府。”
“郡主不等春蘭和方公子了嗎?”外面的守衛提醒道。
孟舒苓收了眼淚:“他們會回府的,如果明天還沒回來,就派人去找。死了,也要把屍體找回來。”
馬車開動了,這時候,豆大的雨點滴了下來,隐隐能聽到遠處傳來滾滾的雷聲。孟舒苓坐在馬車裏,閉上了眼睛。
她本不該動心的,她幾日都刻意想忽略了自己的感情,可還不若像惠深師父所言,當斷則斷。既沒有開始,也談不上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