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弓彎滿月天際未明
說是涼面,其實只過了一道涼水, 尚留着些餘溫, 孟舒苓吃了兩口,放下筷子,偏頭看向方天揚。
“怎麽不吃了?不好吃嗎?”見她停下了, 方天揚問道。
孟舒苓搖搖頭, 反問他:“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麽?”
被她這麽一問, 方天揚下意識地偏轉過視線:“沒做什麽……”
“我勸你還是少看幾眼為好。”
“為什麽?”
“我怕你沉淪進去, 将來走不出來,傷心流淚,多難受啊。”孟舒苓笑得輕松愉快。
方天揚嘴角抽了抽:“郡主,我好心給你做面,你不用這麽心狠吧……”
“好心?你三番五次想逃出王府,現在回來了不說,還專門給我做碗面,方天揚, 你到底安的什麽心思啊?”
方天揚深吸了一口氣。要不怎麽說小姑娘太聰明了也不好, 真的是哄不下去……
“那個,不知道王爺和你說了沒……就是……就……”
“說什麽啊?”
方天揚本來是不想說這事的, 可是小郡主又不是真傻,他這麽無事獻殷勤,不懷疑他才怪。可他又沒辦法,他上面有王爺壓着,總得混口飯吃。
“王爺跟我說, 今天在門口那一出,不是演戲……”方天揚說完,小心翼翼地看孟舒苓的反應。
孟舒苓眨眨眼:“門口的哪一出啊?”
這小姑娘還給他來個明知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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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揚心裏哼了一聲,可面上也不敢表現出來:“就,你和我,咱倆在那麽多人面前……所以……”
孟舒苓支着腦袋想了一會,然後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噢!你說那個呀,你不會是當真了吧?”
方天揚愣了一下,當真?
他又回想起那時渾身僵硬心跳加速的感覺,他不會是當真了吧?
“哈哈哈,那怎麽可能呢,就是配合郡主一下……”他心虛地說完,又小心觀察孟舒苓的反應。
孟舒苓點點頭:“那就好,不過是演一下,堵住悠悠衆口而已。反正你都要走了,沒什麽影響,而且我也不會讓你負責的。”
“啊,哈哈哈,那是自然。”方天揚尴尬地笑笑,然後又收起他那僵硬的笑容,“只是郡主,王爺好像不這麽想。”
“是啊,我爹不這麽想,怎麽辦啊?”
“對呀,怎麽辦呢?”方天揚也跟着問。
沒想到,孟舒苓突然一手搭在他肩上:“簡單啊。”她的聲音好像帶上了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讓方天揚一驚,“只要你死了,我爹怎麽想,都沒用了。”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孟舒苓。她嘴角挂着一絲如鬼魅般的笑容,姣好的面容因着這一絲笑,也變得震懾人心起來。
只是不想,下一瞬,那小郡主就松開他的衣服,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來。
方天揚滿臉茫然:“郡主,你……你沒事吧?”
孟舒苓笑了好久才停下來:“方天揚,你怎麽變成這樣了?我記得我第一天見你的時候,你不是挺沉着冷靜的嗎?”
他變了嗎?
方天揚反應了兩秒,又露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郡主說笑了,在下一介草民,哪敢在郡主面前造次。”
孟舒苓玩笑也開過了,這會收了玩鬧的心,正色道:“我知道我爹是怎麽想的,可這麽大的事,雖然是演戲,我也覺得不妥。”
“不妥?”方天揚心裏長出了一口氣,小郡主終于肯認真跟他談事情了。
王爺讓他當王府的女婿,不過也就是因為不知道什麽原因要演的一場戲罷了。而這場戲,終歸要孟舒苓配合才行。
廣平王答應他,倘若他能演好了這場戲,等所有事情落幕,就會給他一大筆錢讓他離開。可前提是,他要自己去說服孟舒苓。
當爹的自己搞不定女兒,讓他來,方天揚內心是拒絕的。可他去小廚房找張媽媽做面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一瞬間,有了種很期待的感覺。
只是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他原以為,兩人之前演過那麽多了,再演一段日子不算什麽,可這次,小郡主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我爹有他的事要做,不知怎麽把我牽扯進來了,又不知怎麽非要讓你做我的郡馬。可這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倘若我現在同意跟你演戲,将來你走了,這戲不演了,沒人娶我了怎麽辦?”
這就觸及到方天揚知識的盲區了。
他想過王爺為什麽選他,想過王爺為什麽一回來就要找個人安上郡馬的身份,可是他沒想到,竟然還有孟舒苓怎麽嫁人的這個問題。
“那郡主的意思是……”
“讓我演戲,你又不娶我,他日我的名聲沒了,你卻沒什麽損失。這買賣只賠不賺,我不做。”孟舒苓就那麽坦然地看着他,竟然讓方天揚心虛起來。
“我爹讓你來找我的吧?”孟舒苓又挑了一筷子面,吃了一口。
“嗯。”方天揚覺得自己可能是走投無路了。
“他要讓你繼續住在我的院子裏,無所謂。只不過我不樂意演這場戲了,你怎麽樣,你就自求多福吧。”
一碗涼面吃得差不多了,孟舒苓擱下筷子,轉而看向方天揚。
坐她身邊的方天揚沉默了好一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方天揚,在我這,你就是為了對付王柔的。現在王柔也要走了,你是在和我爹合作,不是我。”
她說完這句話,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裏多了三分悲涼:“從你當初決定離開的時候開始,我們兩個,就沒有一點關系了。”
天已經盡黑了,王府各處都上了燈。
方天揚從回來就開始坐在床上發呆,坐到現在,他終于覺得太暗了,起身把燈都點上了。
這屋子他住了有幾天了,其實早熟悉了。可重新回來,卻又覺得陌生起來。
從回了這裏,他就一直在想剛才的事情。他腦海裏繞不過孟舒苓那句話。
她說“我們兩個,沒有一點關系了”。
方天揚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他想到這句話,竟然會覺得心裏好像紮進了一根刺一樣隐隐作痛。
他究竟是為什麽會在潛意識裏認為小郡主一定會同意王爺的計謀呢?以至于在孟舒苓不同意的時候,他竟然有了一瞬間的失神和錯愕。
來到這個名叫大齊的朝代,他還是第一次有了手足無措的感覺。
而再往前推,更讓他想不清楚的,是他為什麽在離開王府之後會自己回來。
他以為他是不忍心看到小郡主被傷害,可當孟舒苓在王府門前緊緊抱住他的時候,那種顯然不同于同情的感情,他又感知得清清楚楚。
他明明不曾有過這樣的情感的。從初入王府,到後來的每一次逃跑,他越來越猶豫,僅僅是因為形勢所迫嗎?
方天揚覺得,他得冷靜一下。
他從床上跳起來,走到屋裏放置着的書案前,鋪開一張紙來。
他以并不娴熟的手法磨墨,又以并不娴熟的手法握筆,然後就那麽趴在桌前寫了起來。
這個地方沒有卷子給他刷,也沒有數據給他算,他只能記得什麽寫什麽,只要是腦子裏還有的那些數學公式物理公式,但凡是他能想得起來的定律公理,他就那麽一行行一刻不停往下寫。
寫完一張就扔一張,寫完一張就扔一張。不知過了多久,他扯起那張寫完了的紙,剛要扔到地上再接着寫,面前露出了桌案的暗紅色。
方天揚的動作頓住了。
他低頭,自己腳邊全扔着一張一張寫滿的紙。
方天揚擱下筆,揉揉眉心。起身晃了兩下才站穩。
他呼了一口氣出來,才覺得心裏好像不那麽堵了,倒在床上就睡了過去。
翌日,王側妃因誣陷郡主被王爺發配到宗祠的日子。
孟舒苓很早就醒了。準确地說,她一晚上都沒怎麽睡好。
她夢到了她的娘親,可那個夢太短了,短到她還沒來得及和娘親說一句話,就被夢裏出現的王柔驚醒。
方天揚重新住回來以後,孟舒苓照舊把自己院子裏的人都撤了。早晨沒有她的吩咐,春蘭和芍藥都遵守着命令,沒人進內院來。
孟舒苓自己穿戴梳洗,她特意挑了一條橘色的裙子。她要去好好送送王側妃,穿個鮮豔裙子,總歸是最讓人愉快的。
只是她從自己卧房出來,轉眼看見方天揚住的那個屋子時,卻想起昨天夜裏,她出來本想透透氣,卻發現那人的房間那麽晚還亮着燈。
孟舒苓想了想,踮着腳走了過去。
她輕輕推開門,屋裏靜悄悄的。
都第二天早晨了還點着燈。有兩根蠟燭都快燒到底了。
孟舒苓走過去一一吹滅了,轉眼就看見書案前扔着的滿地廢紙,再一擡眼,裏頭的床上,方天揚正睡着,看樣子應該還沒醒。
她輕手輕腳從地上撿起一張紙來,上面滿是字跡,看樣子應該是方天揚寫的。只是……孟舒苓看了好半天,這人這是寫什麽呢?
不光這一張,地上的大概每張紙上都寫了不同的奇奇怪怪的東西。
她連着看了三張,一張都沒看懂。就在她準備放棄,将那些紙都扔回去的時候,不知為什麽,她腦海裏突然閃過了第一次見方天揚時他說的話。
“我是神派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方天揚:我叫方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