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長夜有盡東方既白

“罪臣趙誠參見聖上,參見王爺。”趙誠連忙起身, 跪拜行禮, 聲音裏夾雜着一點顫抖。

隆昌帝雙目微微泛紅,連忙擡手:“太傅請起。”

趙誠有些固執地跪在潮濕肮髒的地面上:“罪臣趙誠未能維護大齊之安定,令宵小妄行蠅營狗茍之事, 罪臣無顏面見聖上。”

隆昌帝俯身, 親自将他扶了起來:“是朕之過。倘若朕早些驚覺, 也無需走至如此窮途末路。”

“聖上和王爺此時前來, 可是外面又有了什麽變故?”趙誠雖在獄中多日,并不知外面出了什麽事情,可此時皇上和王爺親自前來,也讓他猜到了些許。

廣平王便上前一步,說道:“大皇子和方天揚出京,到幽州,一是處理汛情,二是調查海匪一事, 如今有了一些眉目, 但卻忽然斷了消息。”

趙誠聞言,面上已是擔憂之色。才查到了背後之人, 便立馬斷了消息。除了大皇子和方公子被發現了,再無其他可能。

“如今形勢迫在眉睫,恐怕背後之人将要出手。太傅大人的事,怕是壓不住了。”廣平王說起此事時,亦有些痛心。

他曾向聖上提出過建議, 既然千查萬查都只能查到王興身上,那不如幹脆魚死網破,逼背後之人自己出手。

但若要魚死網破,就要趙太傅殺身成仁。趙誠盡心竭力輔佐君王,隆昌帝又如何能做出這等事情?

只是箭在弦上,不将其拉滿,又怎能以鋒利之姿,射入敵人的心髒呢?

三人都沒有再說話,昏暗的地牢裏,此時好像彌漫開悲涼壯烈的氣氛,連一旁守着的那位普通的禁軍将士都不由鼻子一酸。

他知道那白發蒼蒼的老者就是趙太傅,只要是他當值,他總會想着法子送些好點的飯菜進來。不為別的,只因他自小就聽他父親提起過,大齊太傅趙誠,那是真正的賢官。

小将士沒讀過多少書,一輩子也當不了什麽官,可他心中卻也明道理,懂是非。這好人被陷害,壞人卻逍遙,任誰聽了又能不惋惜流淚?誰又能不為此憤憤不平呢?

沉默了有一會,趙誠忽然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隆昌帝慌了一瞬:“趙太傅,你這是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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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誠行過大禮,而後顫抖着開了口:“聖上,老臣一生只為大齊江山安定,未曾想卷入如此是非。那隐藏暗處之人,恐怕非得到最後關頭才能出現。若不逼他一把,恐怕前功盡棄啊!”

他說到此處,眼中已有淚水:“聖上,老臣無能,不能輔佐聖上,如今只剩身家性命,萬望聖上以社稷為重,明日便下旨判明,就由老臣之死,将那背後之人逼上絕路!”

“趙太傅!”廣平王萬沒有想到趙誠竟願以死明志。

而隆昌帝,他看着面前身軀已然有些佝偻的肱骨重臣,幾十年業已冷若冰霜的心,竟被深深觸動了。

“朕,朕如何能做這樣的事!”登臨帝位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感情用事過,可這一次,他卻無論如何都下不了這個狠心。

“聖上!切莫因小失大,還要以家國為重啊!”趙誠似乎死志已明,并沒有半點猶豫。

“可是……”隆昌帝孟固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廣平王此時亦眉頭緊皺,太傅趙誠此番已是明了,便是想用自己的死來給那暗處之人的陰謀添上一把火,助上一把力。待那人再有行動,露出馬腳,自然能攻其要害。

只是……這樣的決定,又如何能輕易作得了呢?

“聖上若是下不了這個手,那就老臣來!”

“趙太傅!”

站在後面的禁軍侍衛尚未反應過來,只見趙太傅便忽然起身一把将他的佩刀抽了出來。

總管太監陳明本能地就護住了隆昌帝,廣平王已飛身出去将要奪刀。只是趙誠到底死志已明,他沒有絲毫猶豫,只一瞬,便刎頸而忘。

“趙太傅!”

所有人都愣住了。

昏暗又潮濕的地牢裏,太傅趙誠緩緩倒了下去,血流如注,頃刻間他便已沒了氣息。

只是他死時卻是唇角帶了微笑,雙眼最後看了隆昌帝一眼,緩緩地閉上了。

“趙太傅!”隆昌帝扶着身邊的陳明,許多話梗在喉中,卻是一句都說不出來。

廣平王孟毅跪在趙太傅的屍身旁,忽然想起了十幾年前,他娶趙歆蘭為妃時的場景。

那時的趙太傅還只是工部尚書,頭發也沒有這麽白。那時他登門提親,趙誠拍着他的肩說,“希望王爺日後照顧好小女,臣就別無他願了”。

可惜後來,趙歆蘭病故,連趙太傅,也不得不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往昔如昨,一夕之間,竟什麽都變了。

“娘!”

孟舒苓喘着氣醒來的時候,渾身都像濕透了一樣。

半夜三更,只有屋外檐下的燈籠照進一點朦胧的光來,讓她眼中的場景漸漸明朗。

她竟然夢到她娘了。

孟舒苓緩了好久,才終于緩了過來。她怔怔地坐着,想着方才夢中的場景。先時都發生了什麽已經忘了,只記得最後,她娘讓她照顧好自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為什麽現在才讓她照顧好自己呢?

孟舒苓擡起胳膊來,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她靠在床上,等了好一會,只覺得心跳得不那麽快了,才搖了鈴铛。

春蘭沒一會就從外面趕過來了。她顯然剛醒,衣服也只随意穿了一件。

“郡主怎麽了?可是夢魇住了?”春蘭問道。

“明天一早你就出去打探消息。不管是我外祖父的,還是幽州的,還是什麽別的消息,只要有,就立馬來告訴我。”孟舒苓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春蘭沒想到竟是這樣,頓了一下才連忙應道:“奴婢明白了。”

再躺下仍睡得不深,天才剛亮,孟舒苓便醒了。

已經又過去一天了,她還是沒收到從幽州來的消息。她總預感着要發生點什麽,天亮了,反心慌得更厲害。

香兒才将早膳撤下去,春蘭便從外面進來了。她面色有些沉重:“郡主,今日外面出了大事。”

“說。”終于要來了,孟舒苓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今天是個陰天,慘淡得很,就像前幾日,他們去幽州時候一樣。

“京中貼了告示,太傅大人在獄中畏罪自殺,表公子被任為甫州刺史,即刻出京。中書侍郎大人罷官歸鄉,明日啓程。還有一件事。”

“說。”孟舒苓已脊背發涼,手指緊緊扣在椅子扶手上,指尖都泛了白。

“京中有傳言,道是幽州海匪将平,只是有兩位京城派出的将領,命喪大海。”

兩位京中派出的将領,那不就是孟深和方天揚嗎?

“郡主?”春蘭也紅了眼睛。她瞧着孟舒苓像是抽離了魂魄般,小心出聲問道。

“你下去吧。去準備一輛馬車,我要進宮。”孟舒苓語氣清寒。

她不相信方天揚會死。那個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還有許多她都無法解釋的東西,他既答應了要回來,又怎麽可能會死?

可趙家一夜傾覆,孟深和方天揚杳無音信,她不信這是巧合。

宮牆高聳,宮門威嚴。

孟舒苓從馬車上下來,擡頭看了一眼遠處露出飛檐一角的宮殿,背後是陰雲慘淡的天空,她心中就忽然升起了一股蒼涼之感。

今日她出門時,父王還沒有回來。不過她卻遇見了好久都沒看到的孟霈。孟霈大約還是恨她的,連一句話都沒說就自己走了。

偌大的王府,就像偌大的宮城一樣,外面看去極近浮華,可內裏,卻悲涼極了。

“宛儀郡主,您要不然先回去吧。三皇子生了病,聖上這會在瑾榮宮裏呢,一時半會興許是回不來。”陳明已經勸了第三次了。

可這位固執的郡主自打到了禦書房的門前,就跪在這不走了。

陳明急得團團轉,這外頭石板地硬得很,哪裏是郡主這樣的嬌貴人能跪得了的?

他從孟舒苓左邊走到右邊,又道:“郡主也該知道,聖上有多喜歡三皇子,那麽小個人生了病,興許聖上要到晚上才回來呢。郡主不若先去歇着,等聖上回來,老奴立馬就遣人去請郡主來。”

可任他說什麽,孟舒苓都一動不動。

陳明勸她不成,便又想去勸她旁邊跪着的那個侍女,可誰知那侍女更是冷着臉,渾身像是有了殺氣一般。

陳明無奈地往後退了兩步,一擡頭,看見二皇子走了過來。

“哎呦!二皇子,您快瞧瞧,老奴怎麽說郡主都不聽,這可怎麽是好?”陳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迎着孟澈就跑了過去。

孟澈就是沖着孟舒苓來的,他也沒管陳明,徑直朝孟舒苓走了過去。

“落落,落落!你先起來。”孟澈想要将她扶起來,可孟舒苓卻并不聽他的。

孟澈這人其實甚少生氣,這會卻是神色更加嚴肅:“落落。孟舒苓!你給我起來!”他不由分說便将孟舒苓一把拽了起來。

孟舒苓被他拽得一個趔趄,擡頭看向他時,眼淚已不自覺流了出來:“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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