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長夜有盡東方既白

“我做什麽?落落,你這樣跪在禦書房門口, 什麽用都不管!”

“我不管有沒有用!我外祖父蒙冤入獄, 我舅舅罷官回鄉,我表哥被遣出京城,趙家一夕傾覆, 我怎能不為他們求個清白?”

孟舒苓抹了下眼淚, 語氣有了三分狠絕:“孟澈, 死的不是你的外祖父, 不是你的親人蒙冤,你憑什麽管我!”

“孟舒苓你冷靜一點!”孟澈還從來沒有這樣和自己的妹妹說過話。他話一出口,便覺自己的語氣太重了,又連忙收了急怒,柔了下來。

“落落,父皇現在在瑾榮宮,什麽人都不見,就陪着三弟, 你現在跪着他也看不到。趙兄馬上就要離京了, 你如果現在還執迷不悟,不和我走, 那你下次見到趙易,就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孟舒苓突然停在原地,哭了起來。

她再堅強,再冷靜,再理智, 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六歲上下的姑娘。一日之間,變故可用天翻地覆來形容,她又如何能一時就接受?

孟澈輕嘆了一口氣,上前拍了拍她的後背:“好了落落,二哥帶你去見見趙易?”

孟舒苓沒說話,她還在哭,只是哭着點了點頭。孟澈便像是哄小孩子一樣,領着她又往外走去。

陳公公瞧着那兄妹倆走了,這才擦了一下自己一腦門的汗。還好這二皇子來了,不然聖上瞧着一時半會也回不來,倘若小郡主跪出了事情,他哪裏承擔得起啊!

天陰的時候,秋日的氣息便濃重了許多。

孟澈帶着孟舒苓趕到城門口時,趙易的馬車已經核對了文書,将要出城了。

“表哥!”孟舒苓下了馬車跑了過去,正同門口守衛交談的趙易便回過頭來。

他着了素色的衣裳,臉色有些疲憊。孟舒苓原已止了淚水,可在看到趙易那一時,又不自覺地濕了眼眶。

昔日裏如何才氣卓絕的一個人啊,如今只能從他眉間看到三分淡漠悲涼。

“落落怎麽來了?”趙易開口,語氣仍舊溫和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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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兄這就要走了嗎?”孟澈從後面趕上來,問道。

趙易點點頭:“令出則行,耽擱不得。此去甫州,雖不是跋山涉水,可到底也并不近,怕是日後再見要困難些了。”

“一定要走得這麽着急嗎?”孟舒苓的語氣有些哽咽。

趙易便想哄小孩子一樣道:“聖命不可違。落落放心,為兄便是到了甫州,也少不了托人給你送禮物來的。”

他是笑着的,可那笑裏,卻有許多掩藏不住的落寞。

“二殿下快送郡主回去吧。入秋了天氣要變涼,今日看着興許還要下雨,當心着了涼。”

“趙兄你……”孟澈欲言又止。

趙易卻似懂了他的意思:“不必為臣下擔心,為人臣子者,便該如此。”

“不過有一件事……”趙易微蹙了眉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趙兄但說無妨。”孟澈說道。

趙易四下看看,此處只有跟着他的侍從和門口的幾個守衛,他便傾身上前,離孟澈近了些:“二殿下與郡主小心着些梁國公世子。”

孟澈猛地看向他,趙易卻又恢複了尋常神色,只朝他們道:“快回去吧。”

“表哥,你在路上可要小心些,到了甫州,也給我們寫信。”

孟舒苓在趙易眼裏也便是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小姑娘情感豐富些,他也并不意外,便道:“知道了,郡主早些回去吧。”

他雖這麽說,可孟澈和孟舒苓卻并不回馬車去。趙易拗不過他倆,最後只好自己上了馬車。

樸實無華的馬車緩緩駛出城門,将京城的繁華喧嚣都抛于身後。孟澈和孟舒苓站在原地看着馬車仆從都漸漸消失了,眼睛已有些模糊。

只是一夜過去,就好像什麽都變了。孟舒苓原本并不相信聖上會取太傅大人的性命,可她現在不得不思量,聖上到底想做什麽。

“表哥剛剛和你說了什麽話嗎?”孟舒苓坐在馬車上,瞧着對面孟澈嚴肅的神情,小心問道。

孟澈輕嘆了一口氣,一個有些危險的想法已經在他心中生根了。

“趙兄剛剛說,讓我們小心梁國公世子。”

“李明晔?”孟舒苓一驚,而後想起了在同福寺遇到他那天,他與柳荷二人的一點反常。

只是孟舒苓還是不解:“為什麽?”李明晔有什麽動機去做傷害趙家的事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落落,倘若這一切事情,都是李明晔在計劃的呢?”孟澈忽然說道。

“怎麽可能……”孟舒苓自幼就與李明晔認識了,在她的記憶裏,那個人始終是彬彬有禮的,是謙遜的,即使他得了白鷺書院的第一,他也從沒有炫耀過,更沒有恃才傲物。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做出那樣的事呢?

可她又想起了同福寺門前李明晔的那句話,他知道她曾在京郊遇刺的事,可那件事她明明并沒有宣揚。除非,李明晔與王柔合作了……

不對,還有另一個可能。

“落落,我得趕緊回宮一趟,父皇一直在瑾榮宮,我懷疑,他可能會有危險!”

孟舒苓點點頭:“我明白,我也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一下。”

日暮,天色晦暗,醞釀了一天的雨終于來了。淅淅瀝瀝,打落的葉子掉進了水裏,漂了兩下又貼在了地上。

孟舒苓坐在屋子裏,有外邊的涼風吹進來,帶來一點潮濕的氣息。她對面,站着剛從外面回來的春蘭。

春蘭脫了鬥笠蓑衣,回禀今日在外面查到的一些事情:“王爺一整日都在宮裏,現在也沒出來。孟霈去見了王梓用,兩人不知商議了什麽事,奴婢回來之前,他們似是要出城了。”

孟舒苓點了點頭,端起旁邊的茶來抿了一口。茶香悠遠,似乎與這雨天還有些相宜。

“春蘭,你跟了我多久了?”

春蘭不知道孟舒苓怎麽忽然問起這個,她愣了一下才說道:“奴婢從小姐三四歲時就已經進府了。”

“那時候你是和芍藥一起來的吧?沒想到她竟然是王柔的人。”

“芍藥背主求榮,不管有怎樣的苦衷,都是錯了。”春蘭微低着頭,語氣沒什麽起伏。

孟舒苓将茶盞擱下,支着下巴看着窗子外面的雨幕。天暗了,該點燈了。

“是這樣嗎?”半晌,她起了身,親自點了燈,又問道。

“在奴婢心裏,就是這樣。”春蘭答得也沒什麽猶豫。

“你跟了我這麽多年,若說一點感情都沒有,自然是假話。可你也該知道,我這個人,若絕情起來,卻比旁人更絕情些。”

春蘭倏忽跪了下去:“郡主待奴婢不薄,奴婢始終記在心裏。”

孟舒苓冷笑了一聲。

她記得有回方天揚跟她說,這府裏,她能信的,也不過他一個人。

那時她不願意承認,她總想着,這麽多年過去了,她身邊也只這幾個人,倘若都不可信,她孟舒苓未免活得太悲慘了些。

可事實總是由不得她。

“你若是都記在心裏,我問你,明晔哥哥是怎麽知道我曾在回京路上遇刺的?”

她這句話似乎是輕飄飄的,尾音消散在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裏,朦胧中顯出一點不真實來。

而跪在地上的春蘭,卻猛然間擡起頭瞪大了眼睛,脊背寒涼。

“再往前,你武功高超,尋常人都不是你的對手,可為什麽方天揚來的那天晚上,你随随便便就能被芍藥迷暈了?”

孟舒苓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了過來。

“春蘭,你說明晔哥哥,他知不知道,我這瘋傻,是裝出來的?”

春蘭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她終于垂下了視線,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我本來不想這麽懷疑你的。芍藥走的時候,我讓你親自去送她,你若是知道我的心思,就早該收斂了!”

夜雨聲從外面傳進來,像是滴在人的心上一樣,那憋悶的氣息愈顯濃重,春蘭終是撐不住了,她跌坐在地上,眼神開始變得空洞。

“我以為,倘若在這府裏,只有一個人可信,那個人該是你的。”孟舒苓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奴婢……奴婢愧對郡主……”

“怎麽?你也和芍藥一樣,現在與我談主仆情深了嗎?”孟舒苓嘴角挂着一絲嘲弄的微笑。

十餘年她身邊的人竟然各懷鬼胎,說來,多可笑。

“春蘭無顏面對郡主。只是打從京郊遇襲一事之後,奴婢已經再沒有給世子傳遞過消息了!”

“你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又或者,你的意思是,李明晔是因為你不再聽他的話,所以才故意暴露你的?”孟舒苓猛然轉身,盯着春蘭。

“奴婢不是……世子要做一件大事,要做一件天翻地覆的事,可世子心裏卻只有郡主。郡主,奴婢如何不要緊,但郡主定要心中有數。”

“李明晔心裏有我?”孟舒苓笑了出來,“春蘭,都到這會了,你還替他說話?你是不是想說,你也有苦衷,有不得不給李明晔辦事的苦衷?我告訴你,我說絕情,就一點不會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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