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岚月一邊紮一邊還兇狠地念叨:“反正這裏已經死了貴妃,多你一個不多!回頭把你的臉劃花,換上丫鬟衣服扔在水塘裏,誰知道你是哪個!我早就看你這張妖精似的臉不順眼了,仲舒哥哥就是受了你的色相蠱惑!”
我已經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幻了。
岚月看着柔弱,力氣卻大得很。她把我推到背後假山上,光用一只手就壓制住我兩個手腕。第一下沒能紮中我的要害,她還想拔|出|來再紮,但簪子陷得過深,卡在我的骨肉裏,她又拔得太急太用力,簪尖沒拔|出|來,自己的手卻叫簪尾的珠花銀钿劃傷了。
我雙手十字絞開她的鉗制,趁她又去抓簪子,把她受傷的手用力往珠花上一拍。
她痛得尖聲大叫起來。我趁機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腳,把她踹倒在地,然後轉身就跑。
我又跑了。為什麽今天我總在逃跑。
我要逃去哪兒?不知道;誰能來救我?沒有人。
我原以為身邊親近的人,仲舒哥哥、三嬸、俞表妹、纭香,一個個其實都暗藏禍心;家中威嚴慈愛的長輩,祖父、叔伯、小周娘子,岚月說他們都是殺人的幫兇主謀;就連查案斷案的大理寺卿,青天大老爺,也在暗暗琢磨栽贓陷害我。
我不能回去了,這兒沒有一處安全的地方,沒有一個人可信得過。
我飛奔穿過花園裏的抄手游廊,速度太快,檐下挂的一個東西“啪”地打在我的腦門上,痛得我差點打了個跌。
我捂着腦門回頭去看,廊下正中一塊鐵八卦被我撞得滴溜溜打轉。
祖父篤信風水命理,家裏砌堵牆、種棵樹都要叫風水先生來看過再動土。我在好多地方看到過這種鐵八卦,都是風水先生布的,用來解各種奇裏八怪的風水煞。有的鐵八卦就礙事地擋在道中央,一不小心就會撞上,但祖父嚴令我們要避着走,不許碰壞。
所以,他也會為了風水氣運,做出其他更不合常理的事來嗎?
我來不及細想,轉身埋頭繼續跑,一直跑到前面沒有路了才停下。岚月暫時被我甩掉了,還沒追上來。
她的簪子還紮在我肩膀上,雖然紮得很深,但傷口細小,流了一點血便自己止住,衣服上染紅了一小片。
我把簪子拔下來丢在草叢裏,轉念一想這也算是個兇器證物,又撿回來用布巾包住收好。
眼前是一堵一丈多高的圍牆。牆那邊就是以前的廢園,兩個園子一牆之隔,中間沒有路,所以這裏也沒有大理寺的官兵把守。
我只想盡快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以前我也偷偷爬樹翻牆溜進廢園去游戲探險,現在身量長長了更不費力,踩着牆邊的樹幹幾下爬上牆頭,再從院牆上跳下去。
落地後我才發現廢園已經修葺過了,牆邊的雜草灌木清理一空,幾棵歪脖子老樹也挪走了,新植了一排手指頭粗細的小樹苗,跳下來時還被我踩斷了兩棵。
我沒法翻回去了,而且我後知後覺地想起,這裏現在是虞重銳的地盤。
——要去找他嗎?
我在想什麽!他是祖父的政敵,現在指不定正隔岸觀火看我們家的好戲呢,沒了姑姑之後祖父就更難與他匹敵,而且他肯定早就回洛陽城裏去了。
我也不想讓他看到我這麽狼狽如喪家之犬的樣子。
我回頭看了一眼比我高一倍有餘的圍牆。反正我也不想回瀾園了,找找其他路吧。
廢園比瀾園更大,沿湖這一帶人跡罕至。我順着湖岸走了半刻鐘,離瀾園已經遠了,找着一處牆邊有樹的地方故技重施翻出園外。
院牆外頭是可容兩車并行的官道,往南一馬平川,暮色盡處洛陽城廓的剪影遙遙在望。
我一邊走一邊想,還是得回城去,去找祖父。岚月的話也不可盡信,她說家裏迫于姑姑的地位權勢才留下我,那我應該不受待見才是,為什麽反而過得很好?尤其是祖父,他那麽寵愛我,總說爹爹年華早逝是他畢生遺憾,要全部補償在我身上。這麽多年的悉心呵護不是假的,我不信他會下得了手戕害自己的親生骨肉。
一定是岚月嫉妒我、見不得我好,心裏又怨恨祖父,才這樣編排抹黑他。
太陽落山之後,天色就暗得特別快。洛陽城看着很近,卻怎麽也走不到,仿佛固定天邊盡頭。瀾園離城北最近的安喜門只有不到十裏地,不知來不來得及趕在城門關閉前走回去。
我身上什麽也沒帶,空口說我是賀相的孫女,他們會讓我進城嗎?
身後有車馬辚辚,我讓到路邊,一輛馬車從我身邊越過,駛出去幾丈後忽然停下,有人從車上疾步走下來。
“賀小姐?”那人走到我面前,“真的是你?這時辰你怎麽一人獨自走在野外?”
天色有些暗,我多看了幾眼才認出他,是相親見過兩面的狀元郎。
“那……你……”我想跟他打個招呼,開口才發現我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
他看出我的尴尬,施禮自報家門:“鄙人邵墉,字東亭。”
哦對,邵東亭,這個名字祖父倒是經常提起,語氣親昵。我還記得上月祖父剛舉薦了他去做戶部郎中,安插在虞重銳手下。
“我……我跟家人走散了……邵郎中這是要回城嗎?”
邵東亭解釋道:“昨日在劉夫人處飲多了酒,一直昏睡到下午才醒,慚愧慚愧。賀小姐也往城裏去?如不嫌棄,邵某可護送小姐一程。”
坐車确實比我自己走路快,與他同行守城吏那裏也會方便一些。我跟他只見過兩次,他曾與我議過親,又是祖父的門生,最多不過是貪圖我家權勢,當不會加害我。
如此一想我便答應了,謝過他上車,兩人相對而坐。
車裏挂着風燈,一到亮處他發現了我肩頭的血跡,訝道:“賀小姐這是受傷了嗎?要不要緊?”
我的遭遇一時解釋不清,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家裏的事,就随口說:“天黑不小心被樹刺挂了一下,不妨事,讓邵郎中見笑了。”
他坐在對面看着我,忽然唇角勾起一絲冷笑:「一看你就是從瀾園逃出來的。貴妃昨夜在瀾園遇刺,朝中現在誰人不知?編什麽瞎話。」
我有點尴尬,沒想到這儀表堂堂的狀元郎也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不過現在是我形跡可疑,他提防不信我也無可厚非。
然而他又接着說:「貴妃遇刺這麽大的事,倒是可以借機做做文章。沒了貴妃靠山,賀鈞必定大不如前,卻還動不了根基。但如果貴妃之死是你們自己家人下的手,結果恐怕就大不一樣了吧?」
他這麽想,是像大理寺卿一樣把罪名扣給我?他不是祖父的得意門生嗎,但話語之間好像是……想對付祖父的意思?
「賀鈞老賊背信棄義、賣友求榮,只是沒落失勢,怎麽抵消得了他犯下的罪孽?」他的表情漸漸猙獰,突然從對面撲過來扼住我的喉嚨,「你們賀家的榮華富貴,是踩着別人成堆的屍骨換來的!我要你們姓賀的血債血償,一個都別想跑!」
我被他推在車廂壁上,咽喉受制掙脫不開。假的,都是幻象而已,閉上眼不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嗎?忍一忍就過去了,我得趕緊回去告訴祖父,這個邵東亭是假意投靠奉承,其實心懷仇恨,欲對我們全家不利。
我閉了一會兒眼睜開,邵東亭果然又換回了斯文有禮的表情,仍端坐對面,對我柔聲道:“小傷也不可馬虎,我馬上送小姐回城裏去醫治。”
他轉身掀開車廂前方的隔簾,吩咐車夫加速趕路。
但是他心裏打算的卻是:「我正愁抓不到賀鈞的把柄,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一會兒天就黑了,只說帶你去醫館,先找個地方關起來,再慢慢想對策與老賊周旋。」
他竟然想囚禁我,拿我做對付祖父的籌碼!我不能跟他回去!
“停車!快停車!”
邵東亭眉頭一皺:“怎麽了?”
不行,我喊得太着急了,不能讓他生疑。我低下頭深吸了兩口氣平複心緒,裝作羞澀的模樣說:“那個……人有三急……”
剛上車片刻的功夫就說內急,也不知他信不信。不過他沒有立刻撕破臉,還維持着風度翩翩的模樣,說要陪我下去護送我到路邊。
可惜這洛陽城外四野空曠一目了然,連個樹林子也沒有,草叢不過及膝高。我故意對他說:“你就站在路邊,背過身去,莫要偷看!”
我鑽進草叢裏,弄出些聲響,然後悄悄地往後退。一直退到十餘丈外,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了,轉身拔足狂奔。
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那廂邵東亭也覺察出不對了,撥開草叢追過來,追了幾步又折回去,上車趕着馬來追我。
我的兩條腿是鐵定賽不過四條腿的,只能盡量往草多路不平的地方跑。可是我要跑到哪兒去,洛陽城還那麽遠,他有馬有車,還有身強力壯的車夫做他幫手,我若落到他們手裏,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我只顧一氣往前跑,穿過草叢,竟又回到了轉彎的官道上,眼前再無可以藏匿遮擋之處。身後馬蹄車輪聲越來越近,我心裏絕望極了,摸到身上還藏着岚月紮我的銀簪,不如我就跟邵東亭同歸于盡好了,省得他再去害我家裏其他人。
馬車速度極快,呼嘯着從我身邊越過,竟沒有停下來抓我。
那是一輛拉貨的平板車,不是邵東亭的油壁車。趕車者人高馬大體型魁梧,我看他背影非常眼熟,追在後面大聲喊:“樊增!樊大!是你嗎?”
趕車人聞聲勒住缰繩,回過頭來。天無絕人之路,性命攸關之際,竟讓我遇到了樊增!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已經背上殼出門了,正在爬過來的路上,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