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折騰這一天我确實累了,身心俱疲,最後也不知什麽時辰昏昏睡去,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其實不是我自己醒的,而是有人大力搖我:“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少爺怎麽撿回來這麽一個懶婆娘!”

我聽那聲音像鳳鳶,沒往心裏去,抱着被子翻了個身:“好困,累死了,讓我再睡一會兒,不要搶我被被……”

我喜歡這個被子,香香的,厚薄适中又軟又貼身,我想抱着它再睡一整天。

“你睡在少爺的床上,蓋着少爺的被子,你還撒嬌喊累!啊啊啊啊你是要氣死我!” 鳳鳶尖叫起來,“就搶你被被!搶你被被!”

她的聲音尖細銳利,我耳朵都要炸了。我拿被子蒙住頭,冷不防她把我身上的蓋被掀開全搶了過去,凍得我立時打了兩個噴嚏。

我揉了揉眼睛,這下徹底醒了,擡頭就見一個身着布衣、細眉細眼、面色蒼白還有幾顆雀斑的姑娘捧着被子站在榻前。

“你是誰?”我吓得往後一縮,左右環顧屋裏并無其他人,“虞重銳呢?”

“大膽!少爺的名諱是你叫的嗎?”她柳眉倒豎怒瞪我,但因為眉眼柔和寡淡,這個表情着實沒有威懾力。

一邊她又捧着心口自怨自艾:「她都直呼少爺的表字了,叫得這麽親熱,他們倆昨晚一定那個過了!早上少爺出門還吩咐不要叫醒她,讓她多睡一會兒,定是昨夜縱欲過度、承歡無力、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玩了一百零八式……」

你給我趕緊打住!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大姑娘,看發式還沒嫁人,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什麽叫這樣這樣那樣那樣,還一百零八式?

我都替她臉紅了。不過我聽她聲音,加上這副內心戲很多的模樣,“鳳鳶?”

她把臉一拉,表情倒是和昨日如出一轍:“幹嗎,沒見過人不上妝的樣子嗎?”

你這妝前妝後差別也太大了吧?

她把被子團成一團抱在懷裏,毫無形象地往床前腳踏上一坐,開始嘤嘤嘤地哭:“少爺都跟你好了,我還打扮給誰看?”

我覺得有必要為我的清白澄清一下:“其實我……”

“從老家到洪州,從洪州到沅洲,再從沅洲到洛陽,我跟着他整整六年,他連我的手都沒摸過,我都快熬成老姑娘了!而你才來第一天,他就跟你睡到一張床上去了!”

“我跟他……”

“你認識少爺才幾天?我認識他十二年了!從我八歲情窦初開就一直喜歡他,發誓以後非他不嫁,哪怕只能做妾,甚至沒有名分也不要緊……”

八歲就情窦初開非君不嫁是不是太早了點?雖然……呃,我八歲的時候也發誓說長大要嫁給長禦。“那個你……”

“娘子把我送給少爺做通房的時候,我別提多開心了!家裏那麽多丫鬟,比我好看比我能幹的都有,她卻偏偏挑中了我,一定是老天爺也被我的癡心感動,降給我的福報……”

我實在插不上嘴,還是讓她說個盡興好了。

鳳鳶坐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她從小戀慕虞重銳的心路歷程回憶了一遍。我聽得昏昏欲睡,可惜被子讓她搶走了有點冷,就把墊被掀起來裹在身上。

鳳鳶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末了恨恨地瞪我一眼,總結道:「都怪你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小妖精!」

就算這樣她也只是自暴自棄不事打扮,沒想趁虞重銳不在家把我拉出去埋了,我琢磨着鳳鳶應該還算是個遵紀守法的……好人?

我對好人的标準真是越來越低了。

雖然我不喜歡虞重銳,理解不了她的一腔癡情,但被人嫌棄看不上這點還是很能感同身受的,一想起來仍覺得心口堵堵的不是滋味。我覺着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安慰她一下:“其實虞……你家少爺也沒看上我。”

鳳鳶掏出手帕用力擤鼻涕:“看不上他還跟你睡覺?”

“誰跟他睡覺了!”我把裹在身上的被單掀開給她看,“昨天沐浴完你給我的衣服,睡覺我都沒脫,這不是還穿得好好的?”

呃……睡了一覺麻繩色腰帶已經不知掉到哪裏去了,裙子皺巴巴地扭在腰上,上衣因為能塞兩個我,沒了腰帶更是無拘無束,一直掀到胸口肚皮都露了出來。

我這副尊容就像剛被人按在床上蹂|躏過一樣。

鳳鳶捂住臉哭得更大聲了:“你還氣我!你還氣我!”

“我真的沒有!昨晚我們一人睡一邊,我睡這兒,他睡門口的坐榻上!”

“你騙人!那個坐榻那麽短,少爺怎麽睡得下?”

“他就……蜷着睡的不行嗎?”

“嗚嗚嗚少爺把舒服的床鋪讓給你,自己委屈去睡那麽窄那麽硬的坐榻,他肯定是真心喜歡你!他是不是打算娶你了?”

她的腦子思路真是讓人望塵莫及,拍馬都跟不上。

“他沒打算娶我。”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他打算讓你給那張榻鋪點褥子,以後換我睡在門口。”

鳳鳶從手帕裏擡起頭來:“真的?”

“不信你自己去問他。”

我立馬就見識了她從如喪考妣到笑逐顏開的過程,變臉之快勝過我之前看到的內心戲碼與表面功夫。

我看到她心裏飛快地盤算:「睡了一晚少爺就把她趕到門口去,肯定是她伺候得不好,空有一副妖精面孔婀娜身段,其實床上功夫差得很。反正少爺也不可能是我一個人的,以後總要娶娘子進門,三妻四妾都是尋常,我要大度一些!一夜夫妻露水姻緣,只要少爺以後不再寵幸她,四舍五入也就約等于沒有睡過了!我就不一樣了,少爺還沒碰過我,說明我仍然有機會呀!我得回去把那幾本房中術再好好研究研究。」

你愛研究什麽房中術床上功夫一百零八式的你随意,但是請不要污蔑我好嗎?

她心花怒放地跺腳,把臉埋進被子裏深吸了一口氣:「少爺身上的味道真香!光是聞着就覺得骨頭都要酥了!」吸完又回過頭來瞪我,「現在被你這小妖精的狐騷味兒給污染了!不行我得拿去洗洗!」

“快起來,誤了午飯可不會等你!”她兇巴巴地催促,抱着被子自行先出去了。

等等,那個被子上……是虞重銳身上的氣味嗎?不是熏香?

我趕緊把搭在身上的被單甩到一邊,理好衣服下床。

午間用膳時鳳鳶又換回花枝招展的打扮,走路一步三扭十分妖嬈。我很想提醒她,既然六年了她都沒能染指虞重銳,說明他不喜歡這種妖豔型,不如換個別的路子試試?

白天虞重銳不在家,家裏只有下人,合在一桌吃飯。除了昨日見過的看門老仆和廚娘,家中還有一個粗使丫鬟、一名廚下幫工和一名雜役,加我和鳳鳶一共七個人。車夫跟着虞重銳出去了,日間也不回來。

虞重銳大概是有史以來家裏最寒碜的尚書了。

這頓飯吃得很是熱鬧。

廚娘還是跟昨天一樣看好戲的眼神,心裏期盼着我跟鳳鳶快點打起來,虞重銳在家的話她押我贏,不在家就押鳳鳶贏;

幫工聽了她回去嚼的舌根很是不屑,覺得廚娘就是個長舌婦,分內本職不好好做,自己廚藝比她好卻只能給她打下手,早晚得想辦法把她擠下去;

粗使丫鬟原本以為鳳鳶這麽多年也沒爬上主人的床,不得上意,美貌都是靠打扮出來的她也可以,自己有機會頂替她,但現在突然冒出個我來,她十分沮喪失意,只能希望鳳鳶早點讓我滾蛋;

雜役心裏偷偷垂涎鳳鳶,但鳳鳶是主母給少爺安排的通房,自己跟少爺自然無法匹敵,也不如護院大哥英武威風武藝高強,鳳鳶恐怕看不上自己,要不退而求其次勾搭勾搭粗使丫鬟?她看起來就很容易勾上手;

最安分的是看門老仆,他年事已高眼花耳背,吃飯抖抖索索地夾不起菜,鳳鳶把菜都夾到他碗裏,讓他用勺子吃。就算這樣他心裏也斷斷續續地想:現在日子好過了,吃得飽穿得暖,要是夜裏再有個婆娘暖被窩就更好了,比如斜對門那個風騷小寡婦嘿嘿嘿……

好在他們雖然各有各的算計心思,飯桌上群魔亂舞,但大抵還算平和收斂,沒有出現提刀互砍鮮血四濺的驚悚畫面。

吃完飯鳳鳶叮囑我:“少爺說你就呆在家裏,不許出門。”

六個人就已如此,出門走到大街上人群裏還不知會看到什麽可怕的景象,而且外頭說不定已經開始滿大街貼告示通緝我了。

下午日頭烈,鳳鳶當真把我蓋過的那床被子拆開,連絲綿被芯都洗了,晾在屋檐底下背光處陰幹。

她把原本挂在竹竿上晾曬的衣服拿下來扔給我:“你的衣服,早上洗的已經幹了,自己收!”

我正要接,她又把手縮回去,展開衣裳仔細看了看。

“你這衣服料子還挺好的啊,”她狐疑地看看我,再摸摸衣襟,“你不會是什麽大戶人家的——”

我不由一陣緊張。

“——逃妾吧?”

你才是逃妾呢,你全家都是逃妾!

我劈手從她手裏把衣服搶回來。幸好虞重銳家境貧寒生活簡樸,鳳鳶雖然穿得比一般丫鬟好,但這價比黃金的貢品茛紗她還沒見過。

這件衣服我不能再穿了,萬一叫人認出來,就算沒見過我,也猜得出洛陽城裏能穿這種料子的人家沒有幾戶。

我把那件衣服胡亂折了折,瞧見薄如蟬翼的淺緋色紗衣裏有一團黑黑的線頭,撥開一看,是肩上被岚月用簪子紮破的洞已經補上了。

補的人女紅還不錯,沒有貼補丁,而是就着絲線的經緯用刺繡補的,繡工也精細靈巧栩栩如生。

就是這顏色和圖樣……

我問鳳鳶:“這是你幫我補的?”

鳳鳶努努下巴:“我給你繡了只蝴蝶,怎麽樣,完全看不出來破過吧?”

“你确定這是蝴蝶,”我指着那團黑黑的胖球和它背上兩只短短的小翅膀,“不是蒼蠅嗎?”

“什麽蒼蠅,當然是蝴蝶,黑蝴蝶。”鳳鳶翻着白眼上下打量我,“很稱你。”

毫無疑問,在她眼裏我就是一只叮着她家香饽饽少爺不放的蒼蠅。

真是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丫鬟,鳳鳶跟虞重銳一樣,總是讓人在感激她和想打她之間徘徊糾結。

不知虞重銳什麽時候才散值回來,我還有好多事要問他。祖父常常忙到天黑才回家,他肯定也早不了。

正想着呢,院門就打開了,虞重銳繞過影壁走進院來。

我心頭一喜,剛要舉步上前,鳳鳶從後頭搶過來把我推搡到一邊,笑盈盈地迎上去:“今日不是休沐呀,少爺這麽早就回來了?”

虞重銳取下紗帽遞給她,眼睛卻看向我:“宮中貴妃驟然薨逝,陛下無心理政,辍朝三日。”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

有讀者說分不清真實和幻象,其實文字描述上都有體現的。我把幻象部分的引號都改成繁體「」了,希望可以幫助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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