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貴妃?”鳳鳶顯然以為這只是一樁與我們無關的天家轶聞,“早間我好像看到裏坊門口貼了皇榜訃告,就是說的這件事?陛下不過而立之年,貴妃應當也還年輕,怎麽就突然沒了?貴妃過世不會與皇後一樣舉國喪吧?這三日少爺是不是都不用上朝了,可以在家休整?”
姑姑的身後事,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恍惚竟離我那麽遙遠。
“不上朝也有別的事。”虞重銳回道,視線仍朝着我,“你随我到書齋來。”
我腦子裏昏昏的,以為他在和鳳鳶說話,呆站着沒動。
鳳鳶跟着他走了兩步,他見我沒動,停下步子頓了片刻,開口喚我:“……齊瑤。”
這是他第二次當面這樣喚我名字,我愣了愣神:“啊?”
“不是說要做書童的嗎?”
“哦……”我低下頭跟上他的腳步,鳳鳶在後頭沖我咬牙切齒地揮拳頭。
我只顧悶頭走路,到後院門口時虞重銳忽然停住,我差點一頭撞到他背上去,膝蓋還在他手裏的書箱尖角上磕了一下,痛得我嘴都歪了。
我彎腰一邊揉膝蓋一邊吸氣:“幹嗎不走了?”
他用目光示意手裏的書箱:“我是書童還是你是書童?都不給主人拎東西的?”
那箱子有兩尺多高,我看他拎着輕松得很,便伸手去接過來。
他一松手,箱子就直接砸在了地上。要不是我眼明手快及時縮腳,我的腳趾頭就要遭殃了。
什麽東西這麽沉!這是裝了一箱子石頭嗎?
我紮着馬步,兩只胳膊一起上,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才勉強将書箱提起離地。
虞重銳在旁邊束手望着我笑:“拿得動嗎?”
他就是故意想看我笑話,我才不要讓他瞧扁了。我梗着脖子點頭,覺着自己從臉到頸肯定都漲紅了,此刻我在他眼裏更是個不折不扣的蘿蔔。
“都會瞪人了,看來精神頭還可以。”他轉身背着手優哉游哉地走進後院,完全不管我在後頭三步一停只差在地上拖着箱子走。
等我把書箱拖到書齋裏,已經累得滿頭大汗,只能蹲在地上喘氣。我從沒幹過力氣活,原來拎個重物竟比我昨天一路亡命奔逃還要累,心口疼得一陣陣血氣翻湧。
“方才我去了一趟大理寺。”虞重銳走到書案旁,發現我蹲在地上臉色不好,又折回來問,“你怎麽了?”
我按着心口說不上話來,只能沖他擺擺手。
他提起一旁的書箱上下舉了舉,好像很疑惑:“有這麽重嗎?”
你可是一個人能打樊增三個的隐藏高手,我能跟你比?
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是手無縛雞之力、什麽都幹不了的嬌弱千金,扶着門框盡力站起來,問他:“大、大理寺那邊查得怎麽樣了?有進展嗎?”
虞重銳挑着眉毛反問:“你不先問問大理寺有沒有發海捕文書滿城通緝你?”
他就想氣我,然後看我惱羞成怒又拿他沒辦法的樣子取樂,我不着他的道。
“如果他們查到有用線索,自然明白我不是兇手;若沒有進展,姑姑沉冤未雪不得安息,我是不是被通緝又算得了什麽?”
“你倒是把你姑姑看得比自己重要。”他點頭道,“他們沒有下令通緝你,但是案子也沒有進展。”
那你專門把我叫過來告訴我這個是尋我開心嗎?其實就是為了讓我給你提箱子吧?
但我确實拿他沒辦法,人在屋檐下還得伏低認慫,只能趁他背過身去時悄悄做鬼臉瞪他。
“不過我已經責成下面得力的人去查了,若有消息自會送到我這裏,你不必擔心。”
我問他:“大理寺也歸你管?”
虞重銳正從筆架上挑選用筆,聞言手下微微一頓:“大理寺不歸我管。”
我懂了,雖然大理寺不歸他管,但是裏面有他的人,就是祖父口中投靠依附于他的那些羽翼朋黨。祖父說他網羅的都是一些名聲不良、做事不擇手段的“幹吏”,只重才幹而不重德行,那些人也是因利驅使,與他狼狽為奸。
但這起碼說明虞重銳托付的人很能幹,能破案抓到兇手才是最要緊的。再說才幹不佳的人德行就一定好嗎?我看那大理寺卿這兩樣就都沒有。
虞重銳挑了一支紫狼毫,喚我道:“過來替我磨墨。”
他把我當書童使喚,那就是暫時不會趕我走了。我讀書寫字都是自己磨墨裁紙,雖然裁着裁着就去折青蛙小鳥玩了,但認真起來我還是能做好的。
他在案上鋪開一張信箋,指了指那只很重的書箱:“身上這套衣裳以後別穿了,給你新買了兩身成衣。”
他終于受不了麻繩倒吊的蘿蔔一直在他面前晃悠。我打開書箱蓋子,最上頭擺着兩套疊好的交領短衣,一套水綠,一套天青,外層材質是尋常夏布,襯裏倒是用的邊角絲絹,摸起來還算光滑。
“這是……男裝?”
“書童不穿男裝?”他舉着筆一邊思忖一邊回我,“出門也方便一些。買不到更好的了,你先湊合穿着,要是不合身就找鳳鳶改一改。”
“你要帶我出門?”
他放下筆擡起頭來:“既然沒被通緝,為什麽不能出門?”
我不想出門,我也不想回家,我只想躲在這個小院子裏,除了虞重銳誰也不見。
他以為我只是怕被人認出來:“你家的人尋常也不會來南城這種地方。平日無事,你不愛出門便不出吧。”
衣服底下都是硬皮的文書奏本,滿滿一箱,難怪那麽沉。我把兩套衣服拿出來放在一邊,帶出來一個小瓷瓶,骨碌碌滾到書案底下。
“什麽東西?”
我追過去撿,一碰它就滾得更靠裏。虞重銳的書案比一般的都寬,我趴着夠了兩下沒夠着,只好鑽到桌子底下去。那瓶子就在他腳邊,他也不幫我踢一腳。
一直鑽到書案另一邊才終于把瓶子抓住了,我撐着地面爬起來,一下起太猛,“噗”地一聲撞在案桌底下的雕花邊角上。
雖然力道狠,腦袋卻沒有撞痛。我側過頭一看,是虞重銳伸手給我墊住了。
他把手縮回去揉了揉掌心,神色如常:“毛手毛腳的,這麽不小心。”
桌子的尖角那麽硬,他用手背墊着,一定很痛吧?
其實我想問他“疼不疼,手給我看看”,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還不都是你在衣服下藏個瓶子,也不說一聲,差點摔碎了。”
他面色無辜又無奈。
說都說了,我還能吞回去不成?只好接着問:“裏頭裝的什麽?”
“金創藥。”他低頭俯視我,“昨日怪我太粗心,今早鳳鳶說你衣服上有血,我才知道你受傷了。你怎麽不說?”
我早習慣了虞重銳落井下石冷嘲熱諷看我的笑話,他忽然這樣,我、我很不适應。
“就……破了一點點,不用上藥……”我低下頭說,怕他不信,撥開領口給他看肩頭已經結痂的傷口,“你看,都快長好了。”
麻繩蘿蔔上衣本就肥大,随便一撥就要從肩上滑下去。他不動聲色地伸手把我的衣襟攏起拉回原處,問:“這是利器所傷?”
“我說家裏有人要害我,你還不信……”我小聲嗫嚅道,“她本來想紮我脖子的,幸好我躲得快。”
“我沒有不信你。”他嘆氣道,“好了,你只管放心住在這兒,我不趕你走就是。”
我頓時開心起來,仰頭沖他咧嘴一笑。
“虞重銳,謝謝你。”我真誠地望着他說,“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還能去哪兒。”或許已經被麻暈了塞在箱子裏,賣到外地哪個青樓去了。
我說這話是真心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個道理我懂。別人待我好,我自然也要以誠相待,加倍報答。
虞重銳可能覺得他只是路過順手把我救下,又被我死纏爛打不得已而收留我,家裏添雙筷子也養得起,但在我眼裏,他……他不僅僅是雪中送炭救命之恩。在我這兩天見過的人裏,他是獨一無二的。
或許在所有人裏,他也是獨一無二的。
虞重銳也是個矯情人兒,我真心誠意地感謝他,他反倒別扭起來,把視線轉回書案上:“你就打算一直鑽在桌子底下跟我說話嗎?”
我蹲得腳有點麻,周圍也沒個可以扶着借力的地方,舉起手對他說:“我腳麻了起不來,你拉我一把。”
虞重銳看了看我,沒有伸手。
有那麽為難嗎?我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手也是不能随便碰的,但是有必要一副好像怕被我占了便宜似的表情嗎?
我只好抱着桌腿自己爬起來。蹲着不覺得,站起來仿佛瞬間有一萬只螞蟻一齊咬我的腳底板,驟然起身還有點堵心犯暈,我腳底下一軟往後趔趄一步,正好跌在虞重銳腿上。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坐在男主腿上。
兩人四目相對,含情脈脈。
嘴巴漸漸地長到了一起……
好了腦補過就等于寫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