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被鳳鳶問住了。

若是換作四天前她這麽質問我,我一定會理直氣壯地說:“我才沒有什麽非分之想,誰要喜歡他呀!”然後列出一堆虞重銳讨人嫌的缺點理由。

但是現在那些理由都立不住了,反而可以數出好多他的優點來。比如他确實長得還不錯,他身上的味道好聞極了,他嘴上說話讨人嫌但其實心底裏很溫柔,他會把絲綿被子讓給我,給我買絹布襯裏的衣服,怕我磕着頭用手背給我墊住尖角,還會給我搖搖椅,最要緊的是他心思澄澈,對我毫無邪念惡意。

——最後這條,我也不知道算優點還是缺點,而那正是他與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之處。

才過了四天而已,我已經這麽依賴信任他了。除了姑姑和長禦,他大概就是我最依賴的人,如今在這世上更是絕無僅有。我甚至不敢回去找祖父,卻賴在他身邊不走,尋求庇護和片刻的安寧。

我這樣算是喜歡他嗎?

我沉默許久不說話,鳳鳶漸漸瞪圓了眼,眉毛豎起咬牙道:“不是吧,你真的……”

背後忽然跑過來一個人打斷她說話,竟是那老眼昏花成天打盹的看門老仆。難得看他紅光滿面跑得這麽利索,邊跑邊興奮地招手:“快通知郎君!聖上又、又有聖旨來了!”

鳳鳶眼睛一亮:“少爺又要升官了?今年聖旨來得可真勤,這都第幾次了?”顧不得我這點小事,轉身去書齋找虞重銳。

不一會兒她陪着虞重銳一同從後院出來,虞重銳換了朝服準備接旨。家裏人少,所以廚娘雜役丫鬟什麽的都跟出來看熱鬧撐場面。

虞重銳從我面前經過,我傻愣愣地望着他。紫衣烏紗、金魚玉冠,這一身老氣橫秋的三品大員朝服,我慣常都只見過祖父那樣年紀的人穿戴,總給人感覺累贅又沉悶,沒想到穿在他身上竟然……出乎意料地好看。

他一見我就忍不住笑:“你是鑽到草堆裏打滾了嗎,怎麽弄得這一腦袋灰頭土臉?”

嘴上笑話我,他卻又伸手拿掉我頭上的草葉子,不着痕跡地撫平亂發,低聲囑咐我說:“中使來宣旨,你就留在後頭別出去了。”

我知道,陛下派來的宮中宦官,說不定會認得我。

他這樣對我,我……我真的受不住。

鳳鳶卻以為虞重銳嫌我儀容不整,不讓我出去見人,挑釁地沖我翻了個白眼,跟在他身邊儀态萬方地出去接旨。她動作真快,不但服侍虞重銳換了衣服,自己頭發也重新梳過,釵環花钿一絲不茍,不知道的人真會以為她是家眷主母。

我看着他倆并行而去的背影,發現自己好像……确實有點嫉妒鳳鳶。

原本我的身份是足以匹配和他并肩的,姑姑也打算過招他做我的夫婿。

但是他拒絕了。

貴妃的侄女、彭國公府的孫小姐他都看不上,如今我落魄了,他更沒有理由喜歡我。我甚至還比不上鳳鳶,起碼她精明能幹,把後宅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繼續蹲在院子角落裏拔草葉子。

過了約半刻多鐘,鳳鳶和廚娘從前廳退下來,去竈間為中使奉茶點。我聽到她倆笑呵呵地喜不自勝,廚娘說:“郎君又高升了!這回升了幾級,‘平章’是個什麽官?”

鳳鳶道:“什麽平章,瞧你斷句都不會斷,是‘中書門下平章事’。”

廚娘驚詫道:“這麽長!那‘中書門下平章事’又是個什麽官?”

鳳鳶頓了一頓,說:“我也不曉得,總之肯定比原來的職位高!少爺已經是三品尚書,那這‘中書門下平章事’不是一品便是二品了。”

廚娘道:“哎喲喂,你可嫁得一個好郎君!這一品二品官的家眷,以後是不是也得封個诰命?”

鳳鳶嬌羞嗔道:“八字還沒一撇呢,诰命那是明媒正娶的娘子才有的,哪輪得到我!”兩人說說笑笑穿過走廊去了廚下。

我把嘴裏的草葉子呸呸吐在樹底下,拔腳去前廳找虞重銳。

陛下居然拜虞重銳為相了!

本朝歷來只有左右兩名宰相,提拔了新宰相,舊宰相自然要退一個下來;右相宋公是前朝元老、先帝的太傅,稱得上托孤重臣,德高望重根基深厚,官職座次也是以右為尊,陛下不太可能罷免他,那就只能是祖父騰出位子。

前兩天虞重銳問我如果他即将做的事對祖父不利怎麽辦,原來指的就是這件事,只是我萬沒想到他居然會搶走祖父的宰相之位。

我悶頭走到半路又停下,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掉頭折回後院。

我憑什麽去質問他呢?擢升罷免、朝局更替,那都是陛下的決定,不是我們兩家的私怨。再說他本來就是祖父的死對頭,祖父那麽痛恨咒罵他,自然是因為朝中立場權位之争。

一直有人說祖父能當上宰相、爵封國公,全都是靠的椒房之親、貴妃裙帶庇蔭。我一向是不屑這種說法的,覺得他們都是眼紅嫉妒我們家的富貴尊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罷了。

但是姑姑剛去世四天,屍骨未寒,兇手也沒找到,祖父就被罷相了。

許多事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樣。我以為陛下為姑姑悲痛辍朝、無心理事,但他轉頭就把祖父罷免,提拔虞重銳上位。他甚至等不及明天上朝,休沐日就下了诏書。

還有祖父,發生了這麽多事,我也不知道我心目中那個慈愛威嚴、人人景仰的祖父,是不是祖父真正的樣子。也有人說祖父為相這些年政績平平、屍位素餐,以前我聽到別人說祖父壞話,定是氣得要去與他争論的。但現在祖父不做宰相了,若真要我列舉他為相期間做出了什麽功績,好像除了門生衆多,我也說不上來其他。

說起來,我離家這麽多天了,祖父有沒有擔心、派人找我呢?還是他自己也焦頭爛額為朝事所累,根本無暇顧及我?

他現在一定更加恨死虞重銳了。

我抱膝坐在書齋門口東邊的臺階上發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有半個時辰,虞重銳送走了中使回到後院。他摘下冠帽準備回寝居去換掉朝服,看到我坐在角落裏,又把門關上折過來。

他在我面前蹲下,嘆了口氣:“別坐地上,石板上涼。”

我擡起頭來看他。高兩級臺階,我将将能與他平視,他的臉離我只有咫尺之遠。我從未這麽近地與他對視,他的眼睛黑如深潭,潭中又有幽深的漩渦,我不敢凝望太久,望久了便要泥足深陷,掙脫不出來。

我把視線轉開,看到他手裏拿着裝上谕诏書的漆盒。

他發現了我在看那盒子,似乎想解釋:“其實陛下一早就運籌帷幄有此打算,所以才把我從沅州征召入京……”

祖父想必也覺察到了,他對虞重銳的敵意,不僅僅是因為當年被他放逐的少年人又回到了京城、朝廷權力的中心,讓他顏面盡失。

“虞重銳,”我打斷他說,“在你眼裏,我祖父是不是靠貴妃的關系才有如今地位,實際上并沒有為相的才能?”

他沉默片刻,委婉地說:“才能……也分很多種。賀相在位這些年,起碼為朝廷遴選招攬了大批人才,功勞還是有的。”

但是他也遺漏彈壓了很多,比如你。

我重又低下頭去抱住膝蓋:“那我祖父現在……”

“遷太子少保,國公尊榮依舊。”

太子少保,我聽元愍太子說過,只是個名聲好聽的虛銜,何況東宮現在還沒有太子。陛下願意給祖父一個體面的頭銜隐退,說明他還是念舊的,我們家也不算人走茶涼。

“祖父已年近古稀,是該致仕頤養天年了,他的三個兒女都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未能盡孝……”

爹爹、三叔、姑姑都走在長輩前頭,二叔遠在揚州,只有小周娘子生的小叔叔養在家中;孫輩則僅我一個,而我現在也不在祖父跟前。

“對了,說到貴妃,”虞重銳話鋒一轉,“大理寺那邊傳來消息,說查到了一些重要的線索。”

沒有哪件事比這個更要緊了。我立刻擡頭問:“知道兇手是誰了嗎?抓住沒有?”

他沒有回答,只伸手對我說:“起來,下午随我去一趟瀾園,那邊還有些疑問……需要跟你确認。”

作者有話要說:  有讀者覺得男女主年齡差太多,像大叔和蘿莉。

我已經盡量壓縮年齡差了,畢竟不能讓男主十幾歲就當宰相,也不能讓女主二十好幾還小貓咪。

女主的議親對象都是二十出頭,男主比男配們稍微大一點,但是兩個人在婚姻介紹市場上還是匹配滴。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m.. 新電腦版..   ,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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