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坐車去瀾園的路上,我有些忐忑不安。
虞重銳既然來告訴我,還專程帶我出門去現場,那必是找到了關鍵證據,破案有望;但他又閉口不說兇手是誰,我很擔心,是不是這案子的真相,是我不願意見到的。
以前我肯定會覺得,害姑姑的自然是外面的壞人,我們賀家上下一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這個人肯定也是我們賀家的死敵,說不定還會懷疑虞重銳,要麽就是邵東亭那樣居心叵測但祖父沒有識破的奸險惡徒。
但是現在,我忽然不敢确定了。小周娘子想殺四堂嫂的女兒,賀琚想輕薄我,岚月和三嬸謀害了她舅舅一家和丫鬟,又想滅我的口,祖父的得意門生其實是來卧底尋仇的,而祖父自己則很可能害了全家的女兒和孫女……那麽姑姑,在你争我奪的後宮那麽多年都安然無恙,卻在自己家的別苑裏遇害了,會不會也有人處心積慮對她下手?
我身邊的人尚且不能信,家裏還有那麽多親戚和下人我不熟悉,誰知道他們都藏着什麽樣的心思?
我心裏煩躁,想掀開簾子透透氣,又怕外面的人看到我。
虞重銳說:“這次我們從西邊繞道出城,不走上林坊了。”
他好像總能明白我心裏想什麽。我下意識地想要逃避,躲開上林坊的彭國公府。
他這麽說我便放心地把車簾掀開。車子剛經過南市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這是我遇險後第一次出門,看到路上這麽多的陌生人。
只看了一眼我便有些經受不住。
路邊蹲着一個瞎眼的老乞丐,旁邊兩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嬉笑着商量往他破碗裏扔污物作弄他,再趁機搶走他攥在手裏的好不容易讨來的幾個銅板;
賊眉鼠眼的小賊雙手攏在袖筒裏,挨個觀察路上哪個人好下手,若有那落單的老弱病幼,直接搶了就跑更省事;
手裏提着一條肉的婦人其實自己家親戚也是做屠宰生意,競争不過南市的張屠戶,就受命帶着一塊腐壞的肉去張屠戶鋪子鬧事抹黑他;
剛從南市買了一把栀子花、開開心心邊走邊聞的漂亮姑娘,沒有注意到身後有個面目猥瑣的男子已經跟了她好久,偷聽到她家住南邊偏僻的裏坊,路上正好會經過敦化坊的一條破敗陋巷,路過時把她拽進去,神不知鬼不覺,任她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
跟在婆母身後唯唯諾諾的兒媳,其實早就受夠了婆婆的苛待壓榨,心裏恨不得拔出包袱裏的剪刀,将婆婆紮出一身血洞;
……
這些人的惡念在我眼前活靈活現地上演,一眼望過去簡直就像惡鬼橫行的人間煉獄。
我感到一陣氣悶惡心,甩手把簾子放下隔絕外面的亂象,世界終于清淨了。
如果以後我這怪毛病一直不好,豈不是無法跟人接觸,只能獨自去無人的荒郊野嶺隐居?
——除了眼前的這個人,虞重銳。
我好像……更依賴更離不開他了。
虞重銳看了我兩眼,轉頭吩咐前面的車夫:“走慢一點,我們不趕時間。”
其實我沒有暈車,但是他的細致體貼還是讓我心頭微微一動。我不但依賴他,而且越來越覺得……他很好。
我把視線轉開不去看他,強迫自己想點別的事。
剛剛我看到羽林衛正從另一條街巡視過來,那兩個浪蕩子想必不敢對老乞丐動手,小賊也會聞風束手;
張屠戶未必是個好欺負的軟柿子,開門做生意的人總會應付些尋釁滋事之徒;
媳婦心思雖然惡毒可怕,但應該不會當街行兇,倘若真是個狠人,恐怕也不至于被婆婆欺負拿捏這麽久;
唯有那個拿栀子花的漂亮姑娘,對即将發生的危機毫無防備,倘若真被尾随到偏僻陋巷叫歹人污辱,這朵鮮花就要折堕在泥塵裏,姑娘家一輩子都毀了。
我越想越覺得坐立不安。我明明看到了,卻不出言警示那姑娘,豈不相當于我放縱倒幫了歹人?
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理,問虞重銳:“我們會路過敦化坊嗎?”
“不會,敦化坊在西南,我們直道向西。”他挑眉回道,“怎麽?”
“那我們……能不能從敦化坊繞一下?遠不遠?”
“遠倒是不遠,往南一條街便到。你要去那裏做什麽?”
只有一條街!那姑娘恐怕已經快到了!
我不知如何向他解釋,焦急道:“既然不遠,那……那就繞一下吧!你相信我,有很要緊的事,人命關天,快點!”
或許是我的模樣真的很緊張焦灼,虞重銳看了我片刻,居然同意了,吩咐車夫繞道而行。
馬車走得快,很快便拐進了敦化坊。這裏的街道狹窄雜亂,屋舍破落廢棄,坊門口也沒有裏正盤查把守。
“敦化坊是不是有一條小曲,叫……鹿腸巷!車夫大哥您認得嗎?就去那兒!”
虞重銳問:“你不認得路?”
南城我只到過南市,再就是虞重銳家,從沒來過敦化坊,怎會認得這邊的路?
他皺了皺眉,沒有多問。
我們來得正是時候。鹿腸巷是一條破破爛爛半廢棄的小曲,巷口還被兩邊人家占用堆放了柴草雜物,不刻意找都發現不了。我們剛停下車,便聽到小曲深處傳來一聲女子求救的驚叫,緊接着就被制住沒了聲響。
虞重銳面色沉下來,吩咐車夫:“你去看看。”
我曾“看”到府中雜役說車夫大哥武藝高強,他從車上直接飛身跳過草垛躍進小巷裏,迅疾如飛,不一會兒就聽到女子哭聲變成了男子的求饒慘叫,想來那歹徒被修理得頗狠。
我跟虞重銳坐在車上等候,大約只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車夫大哥利落地回來禀報:“賊人已經捆了交給附近羽林衛處置,那姑娘還在近旁,執意要當面對郎君致謝。”
虞重銳朝我努努下巴:“你去應付一下。”
我瞪他道:“為什麽要我去?”
“救命大恩,萬一她看我相貌端正年齡适當,非要以身相許怎麽辦?”
這麽不要臉的話從他嘴裏無比自然地說出來,我……我居然覺得,好像……還真不是沒有可能。
戲本子裏這樣的橋段比比皆是,落難小姐被路過的俠義之士所救,若那俠士恰巧也年輕英俊,便心生仰慕許以終身。人在危急交困之刻突遇援手,确實很容易移情,對恩人生出依戀孺慕之思,尤其……他的相貌可不僅僅只是端正而已。
我忽然想,我對虞重銳,是否也是如此?
我坐着沒動,他又說:“要求救人的是你,出手的是常三,我什麽都沒做,本來就應該你去。”
常三就是車夫大哥。他留着一把絡腮胡,臉上還有兩道疤,吓哭過隔壁小孩,大約不容易被佳人一見鐘情。
我嗫嚅道:“可我這打扮又不像主人家……”
虞重銳在座位底下翻了翻,找出一件披風扔過來:“套上這個。”
我只好依命把披風裹在身上遮住書童短衫,下車去會佳人。
那姑娘看出我是女扮男裝,似乎有些失望,端正地行禮道過謝便走了。我讓常三哥護送她到人多的大路上。
回到車上我一想,那位姑娘清雅貌美我見猶憐,跟虞重銳可不就是郎才女貌、戲裏走出來的活生生的才子佳人?戲本子老那麽演,果然是有道理的。幸好我出面打發了,不然……不然鳳鳶又多了一個勁敵!
我偷偷觑了虞重銳一眼,發現他也盯着我。我有點心虛:“你、你看我幹嘛?我哪裏做得不對嗎?”
他單手支腮望着我:“你不打算解釋一下?”
他這樣半側着身、目光如水眼神專注盯着你的樣子可太讓人受不住了,我愣愣地重複:“解釋什麽?”
“解釋我們為什麽會跑到這裏來救人。”
我支支吾吾地說:“方才在南市口,我、我看到歹人窺視尾随那位姑娘,面色不善,定是觊觎她美貌、欲行不軌……”
“你只掀了一下簾子,這就看出來了?”
“我、我也是女子,家中長輩從小告誡出門要小心登徒子,自、自然格外警覺,看一眼就知道後面那人色|欲熏心不懷好意……”
“歹徒選擇在敦化坊鹿腸巷下手也能看得出來?”
這還真是“看”出來的。
眼前這個人心思澄澈無害,是我如今最信得過最依賴的人,而且我好像……有一點點傾慕他,所以我願意和他分享我的秘密。
我望了他許久,下定決心道:“虞重銳,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眨了眨眼繼續看着我,表示靜待下文。
“我……我能看到別人心裏在想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喜歡你。
這才是正确的臺詞啊女主!
明天入V,下午15點以後更新,超肥萬字不見不散喲。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m.. 新電腦版.. ,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